“朕要长生。”
“朕要人人长生。”
“因为朕清楚,唯有在人人长生之后,唯有在人人都可抬首观星后,朕这大梦方不会重蹈前朝覆辙,令四海寰宇间十年一疫疾,百年一涂炭。”
“朕既已是前无古人,便更要后无来者。”
“要令这千秋一梦,也能一梦千秋。”
云霄里,黑衣束冠的他立于峭壁上,垂眸望着万丈之下那若野草茫茫般的千万子民,轻吸一息,缓缓将手中的朱鞘宝剑横于了身前,横于了天地日月人神之间。
身后四人相视一眸,静静地做礼而已,没有出声。
倒不是说她们心中没有困惑……只是不等她们启唇,衣上纹龙的他就已经继续开口道来了。
“大道言,一生万元,万元归一,方可生生不息。”
“那朕,便要成为这一。”
“要成为这第一个开天之人。”
“要成为这第一个闭世之人。”
“要以朕之麾旗,取人间千年不老!”
稍作停顿,仰首望天,振臂长呼。
“天地神明,当听得见朕心意!”
“若非如此,便由朕来定乾坤!”
言落。
风云起。
余音缭绕。
是为人间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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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多么宽敞的屋子里,浓郁的紫雾渐渐稀薄,带着那身临其境的瑰丽景象一同悄悄散去,消失在了屋内四壁上的飞天壁画里了。
也不知是不是王满修的错觉。
在这些紫雾消散褪去之时,墙上壁画里那些手执箜篌、披帛着纱的丰腴妇人好似都生动了几分,肤色更是白皙、衣着更是艳丽,连那金檐朱柱的庭楼也愈发像的那九千丈上的大梦王庭了。
片刻的愕然后,王满修回过神来,不再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景象,而是微微转动自己的那对明眸,将目光落在了床尾紫裙的身上。
就见方才还容姿亮丽、笑靥妩媚的她,这会儿眉梢紧蹙,胸脯轻颤,樱桃红的小嘴不停地轻喘着气,白皙的肌肤上也是有颗颗晶莹的汗珠划过,‘嗒-’地一声落在了平整的红木地板上。
想来,是刚刚这能唤出虚幻之景的奇门令其耗费了不少契运心神,令其这会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流转双息,便煞是这幅难受的模样了。
“你……应该明白了吧。”
见王满修的视线望向了自己,鸩晚香后退两步,背倚着屋内墙壁,闭眸舒上一息,轻声道来。
坐于床上、满身缠着绷带的白衣眨了眨眼,沉眉半瞬,正色答道“明白什么?”
鸩晚香愣了楞。
“什么明白什么。”
她微微睁眸,用好似在看痴傻一般的眼神看着他,道“王满修,你难道还不晓得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王满修稍稍抬首,也用好似在看疯癫一般的眼神看着她,道“小生早就说了,‘杀一人救一人’,杀了那扶流,救下燕姑娘……”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还话音未落,竟见印象里颇为慵懒的鸩晚香罕见地急了声,跺了两下脚,嗔道“王满修!你这家伙怎如此固执愚钝!你接下来该做的和扶流钟离燕她们都无关系!你该做的,就应该是为那个人实现他这念想才是!”
她说得很快,声音很急,但咬字清晰,所以他理应是全都听清了。
而全都听清的他,莫名其妙地瞧了她两眼,道“啥?凭啥?”
鸩晚香一怔,竟是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了。
就见她瞠目瞪眉,看着床上白衣缓缓抹了抹裹着纱布的肩膀,抹去了几点黑红的血渍,再是满眼奇怪地望向了自己,淡淡道“始皇帝宏图甚伟,要人人长生,小生自然是佩服,佩服……说是佩服到五体投地都不为过。可这与小生有何关系呢?小生又不是始皇帝不是?再说如今大梦已过百年,人间也无长生。所以依小生看哪,始皇帝这念想,大约是——”
“稍等一下。”
鸩晚香忽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言语。她稍稍垂首蹙眉沉思了片刻,再是抬眸微露意外神色,冲他望来,抿唇道“王满修,那个人……陛下他,不会还没同你说过你是谁吧?”
便见白衣稍稍一愣,率直答道“不曾,始皇帝只与小生说过,要小生传话与某位女子……还有便是些小生听不明白的胡言乱语了。”
鸩晚香闻言一瞪双眼“胡言乱语?大胆。”
“是小生听不明白在前。”王满修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哦!对了,好像还说过让我别记恨扶流什么的……想来,始皇帝也与扶流有过些交情?”
“方才崖上四人里,就有她。”
“原来如此。”
王满修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接着又轻舒口气,耸肩道“但这又与小生有何干系呢?小生是小生,萍水王满修而已,与这百年之前的始皇帝不过只是几次照面之缘而已,不是……”
“若你只是萍水王满修,陛下他又怎会与你照面?”
她的声音不响。
却令他霎时收了声。
就见身穿白衣的他侧过了脸,不再直视她的脸庞,转首望向了墙上的壁画,悄悄地握紧了右手拳头。
王满修注意到了。
王满修早就注意到了。
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那不同寻常的奇门资质,也早就注意到了自己那非同一般的奇门经历——什么年少时被‘仙人指路’,寻得秘籍真文百三十本;什么一人上阵,枭首敌卒千百余……尤其是在他此行西域之后,莫名奇妙的梦境,莫名其妙的人影,莫名其妙的发展,更是都令他早就注意到了自己身上有点异常这点。
但王满修不敢说出口。
但王满修不想说出口。
虽仅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仅是一道模模糊糊的念想,但他总觉得若是自己将这异常之处坦然接受的话……
那个萍水王满修,便就不在了。
也不知会去哪里,总之不在了。
所以,这些日子里他才会对自己的身份如此遮遮掩掩,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不想让人来过问自己的从前——就连在那日月下池畔里,与殷少互相谈天说地交杯交心之时,也不曾说过。
他,只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是王满修就够了。
他是萍水王满修。
而不是……
“你就是他,你就是陛下。”
鸩晚香神色平静,声音淡然。
“你就是大梦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