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骨有些迷惘。
秦玉骨很是迷惘。
秦玉骨万分迷惘。
肤色白皙若霜雪的她轻抬墨眉,一对状如梅花的明眸无声地望着台上白衫,眼中满是不解与疑惑。
在这不过瞬息的变换中,先是不知打哪来一个出刀狠辣的漆衣,刀刀刺向紫袍要害;再是被她请来助阵的紫袍力战不敌,莫名踉跄倒地,眼看就要一命呜呼;接着她又从父亲得知了这漆衣非是凡人,而是不分善恶、好食人的妖精妖族。
而正当她下定决心,即便要与妖族为敌也不能坐视紫袍不管之时,又不知从何而来这白衫一袭,救下了已是危在旦夕的紫袍。
本以为,今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戏码也该点到即止了——却是又忽见那白衫回一鞘,将方才不可一世的漆衣给击飞出了五丈之远。
若是寻常武夫眼见此景,或许最多不过是敬叹一句‘少侠好怪力!’而已,看大不出什么门路——可如是那些精于奇门的玄师能有幸眼见此景,有幸看见白衫这反手一剑居然就能将一个大十人敌给打飞出去的话,那多半可是都要惊得连下巴都掉在地上了。
以强胜强,可是比以强胜弱要难上太多太多。
而在连气息都没怎么流转的况下,随手就能轻易打飞大十人敌的人物,是绝对、绝对有胜于小百人敌的境界了。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放眼如今的西域奇门里,能有小百人敌以上境界的玄师,两只手便能数的过来——也即是说,这些人物,不是三圣便是七雄,人人都定能自那凝林山上分得一张金竹椅。
可……
可这白衫……
可这自称为‘萍水王满修’的白衫,究竟是为何人?
为何出于奇门世家的她会从未听说过他的事迹?为何三年前凝林山上的小玄武中没有这号人物?为何他又会在今时今出现在这真煌城里,出现在这为她而设的擂台之上?
她不晓得。
她只晓得,白衣
翩翩的他立在擂台之上,微侧过了,冲她淡淡一笑。
秦玉骨没有缘由地后退了半步。
“是、是他!”
忽有熟悉男音随着一声拍桌响自后传来。
她立即转过了,看见了自己那已是赫然站起了的父亲。
父亲那布着皱纹的脸上,有吃惊、有喜悦,亦有在他这个年纪本该已是很为少见的激动之。
秦玉骨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小声问道:“爹,你这是……”
“是他!一定是他!玉……”便见家主神色激动地朝她望来,急切说道,“……丫头!是那个人!是那个天子!”
秦玉骨蓦地一怔。
天子。
真命天子。
在她还是垂髫之年的时候,曾有一名游历四海的白面书生来到这真煌城,在秦家借宿了约莫一年余。书生姓苏,是个年纪轻轻却博古通今之人,且又极擅占卜预测之术,总能精确无疑地算出夜十二时辰的晴雨雪,实在是好生不可思议、令人啧啧称奇。便也是因为如此,书生得到了她的父亲、也即是秦家家主的青睐——他虽是临时借宿,却在饮食起居上都用得是秦家上席客卿的标准。
在这白面书生借宿秦家的一年间,家主曾与其促膝长谈多次,从毫不在意这弱不风的书生到折服于他所拥有的渊博智慧;从相见权当无视到见之就拱手作辑;从以陌路礼相待到待之如良师益友……已是可谓尊敬非常。而那时尚且年幼的秦玉骨虽不懂得许多人世故,却也是觉得这总是喜欢说些奇闻趣事的书生哥哥,要比她那整张口闭口便是圣人大道理的私塾先生有趣许多,便是一直缠着这白面书生,要他陪自己玩耍——而她也就学着自己的父亲,称呼这书生为‘苏先生’了。
后来,一年到头,这游历四海的白面书生又要再次踏上旅途去了。临别前,他与前来送别的秦家一行人说,自己这一次是要去这西域之西,去天行山之西,去那从前名唤‘古贤’
的天下看看,去瞧瞧与咱这天下迥异的风土人。书生还说,说他此行路途甚远,天行山之西又大得很,也不知自己能否在有生之年中回到这真煌城来,再来与家主对酒当歌谈天说地几回,再来见见彼时已经长大成人的秦玉骨,出脱成了怎样一名绝代丽人。
那时的秦玉骨还不知道什么是‘有生之年’。那时的秦玉骨只知道,眼前之人似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明天自己就要见不着他了。
于是,小小的秦玉骨紧紧地抱着书生的腰,哭着闹着让他别走。一旁的秦家家主虽说也是舍不得如此奇人,但还是做了大人该做的事——他轻轻地握住秦玉骨的手掌,慢慢地、小心地、连哄带骗地将她牵到了一旁。
望着她那双噙着泪珠的水灵眼眸,书生拂起长袖,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
“小玉骨,别难过。”苏先生微笑着说道,“你会遇见比小生更有趣的人的。”
秦玉骨连忙摇头,小声嘟囔道:“我不要嘛……苏先生就是苏先生……这世上怎么会有比苏先生更有趣的人……”
白面书生浅浅一笑,轻轻地以大拇指抚摸了下她额上天庭,闭眼片刻。
也就在这时,书生忽然抬头望向一旁的家主,神色肃穆道:“阁下切记。令十八岁时,若于重阳设武擂台,定会遇真命天子。”
秦家家主先是一愣,紧接着马上就回过神来,惊异欣喜地点了点头。
便见白面书生扬唇一笑,似是幅已无负担的模样,冲众人最后微笑着道了别。
接着,他便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消失在了真煌街道的尽头。
自那以后,众人再没见过苏先生。
但那句‘重阳,武擂台,遇真命天子’,却无人敢忘。
于是,今,此刻。
十八岁的秦玉骨站于擂下,二十一岁的王满修立在台上。
他瞧见了她。
她望着他。
‘真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