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皎洁的明月高悬于繁星正中之时,白衣一行六人总算是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真煌城的南门口。
说是总算,是因为这一路上众人既要顾及张闪背上那不能动弹的王满修,又要照顾步子小、又不会身法的钟离燕,再加上本就已是是夜时,游荡了一整日的众人难免有些乏力,故而走得颇为缓慢,便是足足走了有半个多个时辰的功夫。
而在这一个时辰里,这六人一路皆是沉默无声、一言不发,都好像在想着自己的心中琐事,便更是让时辰走得缓慢了。
不过,就算再慢慢腾腾,天下也无走不到头的道路。
便是抬眼望去,望那拔地而起的三十尺高墙,望那写着‘真煌’二字的诺大城牌。
“张闪兄,可以放小生下来了。”
一道清亮嗓音自背上来。
与半个多时辰前那软绵无力、虚弱不堪的潺潺之声不同,此刻他的声音里,已是精气十足、甚至要比今朝日时还要强健上数分。若要再说得玄乎些,那便已是大约到了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内功雄厚的地步了。
张闪微微一怔,立即道了声‘是!’,接着弯腰蹲伏,让王满修的双脚着了地,再松开反抱着他小腿的双手,顺其自然地使他站起了身来。
“谢谢,辛苦了。”
王满修重新脚踏实地,小心地拍了拍稍有褶皱的衣角,微笑着冲张闪作了个辑。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此刻的张闪哪敢担当此礼,赶紧垂首回上一礼。相比王满修那自然随性的拱手来说,张闪的抱拳显然是要拘谨许多,明显有着类似于老百姓向县太爷行礼的韵味。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是张闪对药倒白衣一事心中有愧,现在还心感不安就是了。
看见到王满修恢复了精神,一旁的白裙钟离燕抿了抿唇角,刚想上前轻声慰问一二,却是慢了半步——就见那一手提剑一手提枪的锦袍殷少已是走到了王满修的身前,用右手中的那杆白蜡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臂膀,略显狐疑地问道“已经没事了?”
王满修笑着点了点头“本就只是醉药而已,自然已经没事了。”
“……行吧。”
殷少收回长枪,扛在肩上,同时将拿在左手中的青禾剑扔到了白衣的手中,再是转身冲着那扇诺大的真煌南城门扬了扬下巴,道“那你打算,怎么和他解释这事?”
王满修稍稍一愣,立马侧过脸,沿着殷少的视线望了去。
就见那扇诺大的城门前,除了有若干名真煌城的披甲城卫如往常一般列在城门两旁外,在那拱形的大门正中,有一袭黑白阴阳袍正静静地立在那里,如一颗挺拔迎客松。
他自然不是别人,而是随他们一同上山的周家大公子,周易。
说来,先前王满修一行人要出城去月牙泉之时,那紫发紫裙的鸩泠月曾经提到过,她会叫这周家公子等在南门口,好领他们回鸩家。所以在临别时,鸩泠月还特别嘱咐了王满修一句,叫他们别回家晚了,让周易平白无故等上好几个时辰……
结果,在锦衣卫的那档子事之后,这会儿按天色来看,大约已是戌时了。
也不知这周家公子可曾饭否。
“哎……”
王满修轻叹一息,苦笑着挠了挠头。
“自然是不能如实交代的……”
他回过身,瞧了眼有些紧张的张闪与李诗,又瞧了钟离燕一眼,思索片刻,答道“就说月牙泉清风醉人,小生在泉畔醉倒了,你们都不忍叫醒我好了。”
众人一顿,眨眼相视,似乎觉得有几分不妥,但仔细想想,似乎又没说错啥。
就听钟离燕‘扑哧-’轻笑一声,笑吟吟地道了句‘先生可真会措辞’。
王满修扬唇耸肩,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便转过了身,与众人一同往真煌南城门走去了。
便是不过信步数十,便很快来到了城门之前。
那数名戍守城门的披甲城卫只是挑眉瞧了他们一眼,也没上前阻拦,就好似是被事先打点过了那样,毫不盘问地就放他们走入了拱门,来到了那袭阴阳袍的身前。
此刻才看见,站姿笔挺的周易双眼微闭,似是在屏息凝神练功,也似是实在等得无聊了,就闭目小憩一会儿。
但周易没有睡着。
也没什么人能站着睡觉。
在王满修悄声走至他身前大约五步之时,一阵清风拂面,撩开了垂眉青丝,使那对乌黑眼眸赫然亮于了月光之下。
周易睁开了双眼,静静地望向了身前形色各异的六人。
就见那对乌黑眼眸中,霎时闪过了一瞬惊异、一瞬愕然、一瞬沉寂。
最后,从其唇齿中飘出的,却不是什么惊叹与好奇,也并非什么责骂与怪物,是最为正常不过的一句“回来了?”
众人相视不言,唯有王满修点了点头,静道一声“回来了。”
“可真晚。”
周易神色平淡道“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
“哈哈……这怎么可能。”王满修淡笑,回身眺了眼一望无际的荒芜大漠,答道“若不回真煌,又能去哪儿?”
周易抬眼与他一同凝望大漠片刻,没有做声,但点了点头。
奇怪的是,他接下来并没有去追问王满修一行人为何回如此迟归,而只是拂了拂沾上了些许风沙的衣袖,转过了身,道了一句‘跟我来。’后,便往城内抬走去了。
王满修眨了眨眼,与殷少钟离燕张闪李诗相视一瞬,便跟了上去。
……
真煌城大,夜时的真煌城更大。
真煌城静,夜时的真煌城更静。
本以为城外的大漠寂静无声乃是自然,城内的小巷人家则都应该亮着灯火才是;却实则发现,这真煌城中也少见一点光亮,家家户户皆是合窗闭门,一片寂静,宛若有宵禁。
王满修略感好奇地望向了身旁的殷少,想用眼神询问他可知这真煌城的夜景是若此这般;而殷少却与他一同打量着四周街角巷道,脸上可见几分意外,想来是也没见过这夜景的真煌了。
看来,这高墙外是一片荒漠,这高墙内也是荒漠一片。
在瞧了一小会儿这四周千篇一律的街景后,王满修回过神来,将目光落在了身前五步的阴阳袍之上。
周家的大公子,周易。
虽生得也算是挺拔端正、道貌岸然,但少了若殷少那般的青春朝气,也没有王满修那总喜欢扬着嘴角的习惯,便是看上去有些冷漠、有些老气、有些不近人情了。
但也可能是就只有王满修一人如此觉得而已——毕竟他们初见面时,这周家大公子就大摆三十六天罡阵,再一声‘雷公电母!’,唤下了一道玄机紫雷劈在了他的身上。
虽说后来发现其实这周易啊,是在帮王满恢复身中契运,舒展气息经络……但任谁被平白无故地劈上一道紫雷后,也不会再对他有什么好印象了。
不过,这回周公子救众人下山一举,倒也指不定能将这印象扭转些……
“到了。”
思绪未断,一声平静男声入耳。
领先五步的他停下了脚步。
白衣一行六人也紧随着停下了脚步。
抬眉探去,是一家围墙高筑的隐巷宅院,是一扇古铜色的大门呈于眼前。
早晨出门时走得快,没仔细注意这大门,这会儿才发现这大门上原来没有若其他奇门世家一般,挂着‘鸩家’二字的牌匾,只有左右两个点亮着的大红灯笼悬挂于门旁。
想来,根据泠月姑娘所说,这是身为妖族的她们用以隐匿身份的手段之一。
就见周易抬步走上门前台阶,没有叩门,而是直接抬起右手,放在了古铜色的门板之上。
大约是宅门虚掩。
“王满修,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却是不见他推门而入,而是侧过了脸,望向了身后的白衣,淡淡道。
白衣眨了眨眼,立即颔首微笑道“自然,小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见周易低头,直视着他的双眸,淡漠无情的脸庞上多了几分严肃。
“天宿七星,究竟为何不能抱元归一?”
话音落。
王满修愣住了。
他记得这个问题。
数日之前,在那周家的静室之中,周易也问过他这个问题。
只是……
只是他真的不晓得,什么是天宿七星,什么是抱元归一。
是武功?是奇门?是道法?还是什么大道理?
不晓得,不晓得。
侧首望了眼身旁的张闪李诗,殷少钟离燕,脸庞上也俱是一副副不解神色,没人知晓周易的意思。
于是,王满修只得摇了摇头,提着青禾剑拱手作辑,歉意笑道“周公子,实在抱歉,小生并不明白阁下的问题,敢问……何谓天宿七星?”
身穿阴阳袍的周易没有作答。
他回过首去,右手轻轻一推。
大门开,灯笼摇。
有一女子映入了眼帘。
此女子青丝如绢、白肤若雪、唇红似血、有一点美人痣;此女子身形曼妙,穿着一袭金纹黑衣,光是静静站在那里就已是婀娜多姿,着实可称容姿无暇、风华绝世,宛若天人。
众人无论男女,几乎尽是蓦然发楞,被眼前女子的美貌勾走了魂魄,情不自禁地感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若天仙之人。
唯有两人例外。
唯有王满修与钟离燕例外。
不是他与她觉得这美景不好看。
而是他与她已经看过了这美景。
在那凝林山上。
说时迟那时快!
就见电光石火之间,王满修倏然猛瞪双目、横握青禾、气息炸起、急声高喝!
“【叩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