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二小两口是初二回的娘家,田女婿恨不得初三就来二道河谈生意。
但他回去感冒了三天。
又琢磨要将三婶抓小鸭子和小鹅仔的事情搞定后,再来二道河比较有话说,能更有脸面走亲戚。
就这般,他初七一早才登门。
田女婿来之前,万万没想到许家能对他如此热情。
而许家对他的态度,这不正是许家对他小姨子小芹的态度吗?
所以当听到许老太让他吃饭的话,田女婿就想好了,回头要赶车绕一段路去趟于家庄,好和三婶讲讲在许家发生的事,让三婶跟着高兴高兴。
“快快快,坐炕边来。冷吧?家里正好分两拨吃饭,我们这波刚吃,你跟着再垫垫肚子,暖和暖和。”
在许老太眼里,今早咱家吃的真不算是什么好饭。
就是初七人日子,吃一顿打卤面条,面条还是用玉米面做的,切的咸菜丝用辣椒油拌了拌。
昨天她和钱员外他们还在镇上酒楼喝了点儿酒,这可真是看她是女的了,都敬酒,聊完回来很晚又喝好几碗米酒,特别累。今早就随便对付一口。
而许老太作为现代人还是北方人,有句话叫做过了山海关你饿不着,真要是谁兜里没钱敲敲谁家大门,你说想要讨口饭吃,家里要是有现成饭,你长得也不像犯罪分子似的,大多数的人都能给口水,给口剩饭。
这话不是吹牛,从东北老辈人开始,一直就是这么给后辈打样,和穷富也无关。
甚至有时候越穷还越大方呢不那么算计,这就是当地人在寒冷地域养出的性情。
要不然当初能有闯关东吗,勤快的关里人没饭吃都来了北方。话说,不那么勤快的只走到京城,就在京落户了,不那么勤快好了……
话题扯远了,所以许老太几十年已经习惯,惯性思维和客人开口客套话就是:“你吃了没?没吃跟家吃点儿。”
这个毛病让老老太私底下吐槽过多少回,好在眼下老老太没在家。
老老太昨晚听说要包大量汤圆,她起早就用棉被包着楠楠,跟着许老二的顺路车去了铺子包汤圆。于芹娘也跟着去了不在家。
可这个毛病,此时让田女婿心里一下子热乎得不行,连连摆手,高兴又紧张地说道:“婶子,还有大侄女,你们千万别忙,我真吃过来的。”
田女婿的脚边还放着一筐鸭蛋,这是他爹让他给许家带的年礼。
来之前,老父亲特意嘱咐他,来了许家一送礼二戴高帽,别摆谱真拿自个当亲属,让会说点儿话。
而且即使说完了,人家决定往后不订他家鸭子也不要紧,客客气气地就当作认了一门亲属走动,和许家做亲戚不会孬。
可让田女婿又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推销,许婶子简单吃完饭,没捡桌子就问他:“鸭子多少文一只。”
连那位大侄女……咋好像长得变模样了呢,和他前两年看到的模样不咋像,差点不敢认,怕叫错人。也正笑着看向他等回答。
“回婶子话,上回和你家俺妹夫说过,卖别人一百文的,卖咱家指定不能那个价,卖八十五文一只鸭。”
许老太和许田芯对视一眼,当即就有了主意。
鸭架子熬了做汤。
将剔下来的鸭肉提前卤好,再让村里那些汉子给做一些烤馍馍带上,到时现场,他们老许家就分发肉夹馍和热汤。
以免做别的又要长途跋涉带锅带灶。
这样安排的话,只需要带些柴火到了现场架起汤锅咕嘟,卤鸭肉有汤汁也能二次热,菜板子拎出来,用刀剁剁肉就能分发。
许田芯点点头。
许老太笑着看向田女婿:“那你来的正好,你这样,回家给婶子准备出一千只斤数差不多的鸭子。我听了你给的这个价钱确实挺实在,这不愧是亲属,到时我初十就去拉货。”
啥、啥玩意儿?!
田女婿差些以为自己听茬了,第一次订货不是百八十只,是一千只!
他一年全加一起,还得是出息些才能拢共拢共卖两千只鸭子。全家几口人从早到晚操心忙一年,一年去掉成本能净剩八十两银钱,就已经在村里过的很不错。
而且从他父亲开始,家里几十年间也从没卖过这样的大单子,没想到婶子这一开口,一单就能让他给家里挣三头老牛。
还不用颠颠出去跑,一天卖几只鸭那么折腾。
田女婿没被惊喜砸昏头,他脸色发红尽量保持理智劝道:
“婶子,您放心,甭管啥时候买,大侄子我卖给您不会再贵,一直都会是这价也给您留着。我挺大个男人,虽说没啥本事,但也会说话算数。您真没必要多买,不行就先来个几十只吧。要不然一次买那么多,咱说句实在的,您还要空出地方冻。过些天没卖完开化了咋整。”
许老太这才对田女婿说实话,讲起她要这些鸭子做什么。
她买的真不多。要考虑肉夹馍烤馍的本钱和工钱,还有这一路去边境,她打算给各处守关卡的值守人员也一人免费派发四个汤圆,甜甜嘴。
包括随行这一大堆人,万一当晚没赶回来要住大车店要吃饭。这些都要算本钱,就由她许家牵头许家出吧。
所以她才没有开口就是两千只鸭子。
许老太前脚说完,后脚许田芯就急忙站起身躲开。
因为她二叔的三堂姐夫很突然地,就突然站起身,又突然给她奶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婶子,我太佩服您了,我……”他都语无伦次了。
田女婿从进了许家就是连着好几个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许家不像其他村落各家给凑把野菜,这是真金白银百八十两银钱白送。
百八十两银钱对于一个庄户人家,那是能娶五个媳妇,还能买六七头牛给家里种地。五个媳妇和七头牛一起给家里干活差距老大了。
就这样白送当作没赚钱,似乎听起来很傻。
可是总要有人干着别人眼中的“傻事儿”,包括那些凑菜的村落,才会暖了大军的心,让那些大军玩命训练往后多打胜仗,让他们这些“尖人”往后才能跟着过太平安稳日子借光。
“婶子,大侄子做不到拿出几十两银钱。
但家里日积月累还算家有余粮。
我就决定了,不用和俺爹商量,七十五文一只……婶子,您先听我说,就像您说的,您家是靠互市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所以多挣少挣,那得盛世安稳,就当没挣。
我卖鸭子不也是吗?
要是没有那些驻守官兵守住城门,我鸭子就得被敌寇抓住按个放血,一文钱也不带给我的。搞不好,俺新出生小儿都得被敌寇用剑扎心口挑起来。”
在田女婿看来,真那么呢性(厉害)。
因为早在多少年前,田女婿就听他爹讲过,敌军进入边境城池不止为吃喝抢夺,人家胡乱虐杀更是为震慑,为让老百姓立即降服,屠城是最快的震慑方式。屠城完好去攻打下一个城池,要不然后方百姓还不服不忿容易出乱子。
而且边境城池的老百姓,在战乱时期要是家里没路子也很难提前逃跑,因为下一个城池为了守住城门,不会开门放失守百姓进去。
所以多年前,当兵源不够要从百姓中征兵,田女婿直到现在还记得他爹的原话,他爹说:为啥家家户户不得不选出壮小伙,小伙子们虽是害怕丧命,但只是流泪地看看家中父母就会大步流星跟着去了,就是因为都明白这个道理。
要么他们去拼死一搏还能守住城门。
要么敌军攻进来,家中所有人都没处逃也会死。
此时,田女婿看着许老太诚心道:“婶子你就让我尽份心意,到时我还要跟队伍去,因为我大爷家我二堂哥,还有我二大爷家,我三堂哥,我三大爷家……”
他有六个大爷。
许老太听明白了,除了田女婿是独子,其余几家当年都和许有田一样死过正当年的小伙子。
“我想去那边,给我几位堂哥上柱香,婶子,就这么说定了,我走了!”
他也想当把“傻子”。
“婶子,我回去就把鸭子都秃噜成白条鸭给您送来。”
许老太坐在炕上正愣神感情升华中,果然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忽听这句急忙追了出去:“艾玛,田啊,婶子要毛,你给我留着鸭毛!还有,你要是七十五文,你再给我追加五十只鸭子。”
与此同时。
白慕言这些学子们已经订完棉花和布匹,卖棉花的商家都毛啦,很是疑惑买这么多作甚。
二道河江边,也已经聚集四个村落的四五十岁的汉子。
要问他们村青壮劳力呢?咱自己日子也要过,那不得还要去无主江面继续刨冰攒点鱼吃嘛。
干免费活由他们上,岁数大点儿咋了?照样干得动。
并且一大帮四五十岁的人,扛着锄头自带家伙什还建议刘老柱道:“人手绝对够用,刘里正,别的村都太远,让他们来干啥呀?”又不能供饭,谁家也供不起这么多人吃饭:“快点儿吧,咱们动手给大军捕鱼!”
凑少了,折腾一趟赶往边境都不值当,拿不出手。
话闭,站在大坝上的一群中老年人,就一个接一个打着出溜滑,滑到江面。
有人是趴在爬犁上滑下来,滑速太快一不小心还差些远行去了王家村。眼瞅着变成小黑点没了影踪。
孙里正气的骂道:“这老小子,有没有正溜。”
跑二道河找童年来了?
想必等和大伙再次汇合,别人都能刨出冰坑了。
许田芯送走田女婿后,要去忙自己那一摊,路过江边正好看到这副场景。
她想了想拐个弯儿,没一会儿一群更大岁数的二道河老头们就跑了出来,到江边支起棚子,给那些外村帮忙捕鱼的老头一边烧水喝,一边坐在里面编小筐干手工活,连高满堂也在这里割竹篾。
而那四个村落的里正还以为刘老柱召集的,真心实意羡慕,你们村的村民咋那么听话呢。你平日里是咋训他们的,你看看眨眼间就拔地而起一个个油棚子歇脚地。
刘老柱心酸地说,我们村能有这份号召力,只有许田芯能做到。哪里是听他话。
值得欣慰地是,刘老柱又笑了,老大声道:“她奶都不行!”
镇里客栈后院,许有粮掀起牛车上盖的草帘露出里面的木头:
“是这玩意儿吧?”
郭掌柜在喝水当即咳嗽起来。
不得不承认,许家执行力太强。
随后郭掌柜就眼冒精光,这哪里像许家小子说的只有上百年,他瞧着那红光起码千年,为怕看错眼,特意叫来一位想必是懂木材的副手也给瞧瞧。
一盏茶过后,几人和许有粮启程再次奔赴许家。
当看到半仓房整棵整棵老大的琥珀木,郭掌柜真心觉得智慧和效率在民间。
当镇北军官方还在磨叽问他,要收这个作甚,将理由一定要填写清楚时,这面二道河已经供货了。
郭掌柜哪里知道那家大户人家托他买千年琥珀木作甚,越是世家越有秘辛,万一人家讲究棺材就要用这个呢,人家也不可能和他解释清楚。而且还是直接托他们东家办的事。
所以他和镇北军官方哪里能说清,好在他,哈哈哈,有二道河。
“你把那两棵木料也卖给我呗。”郭掌柜指着也要有几百年的水曲柳,这两棵木料太好了,找手艺极为精湛的匠人做成柜子,至少能翻二十倍。
难怪都说这里地大物博,传言不知是哪个朝代会将这里圈禁起来,不让买卖,许多珍稀木料直供皇家。
许有粮一听郭掌柜这么说,更不舍得了。他惹祸给砍回家很不容易,备不住哪天就要去干徭役,争取做完柜子再去自首。
许有粮已经打算好,到时他一人顶罪,自己弟弟侄子们包括刘靖栋,他一个也不会招供,就说自个一正月一天一棵倒动到家。
还是说回正事吧,那些琥珀木的价钱。
郭掌柜和助手到旁边研究一番说:“相识一场,诚信为本,实话告诉你,你这都是千年的,一百五十两银钱,全收。”
许有粮:“……???”
“不是,您敢给,我都不敢收。”这不就是松树油子嘛,千年也不是啥值钱的,就像屎放千年也是屎。
可郭掌柜摆手道:“小兄弟,没法和你细解释,这回妥了,正好办完事我们明日就启程,路过这里拉走就你结现银,到时一棵也不能少,你顺便再考虑考虑那两棵树卖不卖。”
当郭掌柜又急匆匆赶回镇里。
许有粮还傻站在家门口:这个世界太疯狂,老鼠能给猫当娘。
对,他得找他娘去,问问银钱到手给那些兄弟们分多少。
大年初八,美壮男人和美壮显摆道:“媳妇,帮忙的事情,甭管木料卖多少,我咋能要钱。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就像大娘还帮咱家落户这间铺子,眼下铺子地皮涨价了,人家也没收咱一文钱是不是?帮忙就是纯帮。”
“你说的对。”今日二道河商铺不止来郭掌柜一行客人,好像给官员送年礼的那些客人也开始陆续返回。可见,老许家去边境做好人好事前,许老太是很忙的,她还能挣点儿。
小柱子被媳妇夸,更是自得。卤肉时还哼哼着小调心想:再说一个破松树油子能挣多少,别的木材没卖就卖的这个,那至多也就给一两半两的呗。咋的?没见过钱啊,好歹眼下是个小东家,咱为那点儿银钱伤害亲戚感情犯不上,咱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分你十两呢。
你早说呀!
魏丰收倒是知道许家要分他十两伐木累的银钱,他好像才是欠钱的那个人,脸通红说:“粮子,你这是干啥!”
到后来急眼了,“我要是收了,往后再不能登你家门。你真是臊你老哥。”
还是许老太劝说二儿子:“老魏家爹娘偏心得不行,丰收是个憨厚的汉子,红枣可不甘心他们父女俩挣得多还吃不饱的日子,回头等撺掇的分了家,你记着点儿再给过去。”
至于刘靖栋,先不给了,等成亲再给,别捂捂渣渣很怕人不知道咱家偷偷伐木。那更是个实在的不能要,容易急头白脸大声拒绝被人听到。
而你猜这么大动静为啥大伙不知道?因为老许家总买东西,想必这功夫有人敢来抓人,村民们都会信誓旦旦和人干仗说:“这是俺们买的!”以为买的呢。
不过,这时候的许家人还不清楚,其实不用藏着掖着了,许田芯已经开始动笔写一封“检讨书”。
许田芯写着写着还拄下巴自言自语道:
这世间最守法就属咱小老百姓。唉,稍稍犯点小错误,自己都过不了心理那关,自己就上了精神枷锁伐一棵禁伐树木提心吊胆,岂不知那些大贪官呼呼的干。
人家都是怎么做到那么心狠的呢。郭掌柜刚将一百五十两给过来,家里还将其他树木缴了税。
甚至她叔们之前绑了山匪,救了白家小姑,当初抢了山匪七两银钱,山匪那叫差点要了她叔们的命。过后三叔去府城进货那次,还特意去那片山一边挖出藏的刀,一边看看那些人有没有逃走,她旁观三叔有点惦记怕人家变成白骨。
许田芯拖延症犯了,老老太听她嘀咕还问过:“大孙,你又得啥症?你咋净得稀奇古怪的病。”
有时候是犯懒病,大孙还说过她得了密集症,不能帮人用篦子刮虱子,不敢细看家里必须都抹药。你看那些米粒和碎银咋不密集呢。
总之,直到正月十四晚间,许田芯不敢再耽误,才写完一封激情澎湃的坦白信。这信让她写的,任哪位将军看了都会直呼,不奖赏点儿都对不起文采。
正月十五,当十二个村落的车队装着满满的货物,凌晨三点举着火把,犹如蜿蜒小溪接踵朝城门走来时,城门军都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