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歌威尔不知道凯莉尼亚那些话是真是假,万一康格里夫真是被苏尔巴乔谋杀,唐舰长手里又握有直接证据,并以帮老朋友飞利浦出头为由暂时接管“阿拉黛尔”,他也不好意思妄起兵戈,毕竟对方占理。
亨利埃塔知道凯莉尼亚那些话有撒谎的成分,比如唐舰长是来找他谈生意的。当然,他不会戳破她的谎言,一来当初与唐方通信时有言在先;二来他巴不得唐方插足图兰克斯联合王国政治,以打乱赞歌威尔的布局,缓解老派势力所面临压力;
让他奇怪的是,“阿拉黛尔”事变后唐方并未跟他联络,商讨接下来的行动方案,只是借凯莉尼亚的嘴把“晨星铸造”绑到老派势力这辆有些过时的战车上。
他对此很高兴,却又茫然,不知道那小子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所以,不管赞歌威尔是唇枪,还是舌剑,是口诛,亦或笔伐。他都是打一套太极拳,玩避实就虚,四两拨千斤的把戏。
赞歌威尔对此恨得牙痒,却没有什么办法。
如果以强硬姿态出兵“阿拉黛尔”,讨伐插手他国内政的唐舰长。那亨利埃塔同样可以保护合作伙伴不受区别对待,监督调查康格里夫遇害始末为由,派遣舰队赶往“阿拉黛尔”。
生体战舰集群+“阿拉黛尔”海军+亨利埃塔所派舰队VS他的讨伐舰队。
中间若是出点岔子真打起来,那乐子就有的瞧了。
偏偏涉及到老派势力与新派势力政治斗争的事情,占有全国兵力近四成的中立贵族多会选择袖手旁观。不到双方彻底分出胜负,那群奸诈的老狐狸绝不会落下手中棋子。
在当下老派势力由盛而衰的大环境下,只要他再熬死几个老家伙,亨利埃塔所属阵营会日渐势微,他所代表的新派势力全面胜出指日可待。如今与亨利埃塔+唐方的组合硬拼,实为不智,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
赞歌威尔坐在象征王权的宝座上,以俯视的目光望着石阶下方亨利埃塔、梅洛尔,还有自己的近臣崔斯特。
王座很高,很阔,也很威严。
王座的背部斜插着十二柄数米高的银光长剑,中央是一道水晶棱柱,在大殿屋顶灯光照耀下反射着让人心寒的光芒。
它由图兰克斯联合王国开国君王冯?奥利波德亲手设计,监督打造,一直传承至今。
有意思的是,国王陛下坐在这样的王座上,却没有一点柯尔克拉夫?斯图尔特式的霸道与雄浑,相反显得很阴郁,像一个藏在阴影中冷冷注视这个世界的魔鬼。
认真说来,这跟赞歌威尔的经历有关,跟图兰克斯联合王国形势有关。
他是上一任国王最小的儿子,当年登基时,王族内部考虑到刚满33岁的新王过于年轻,没有足够政治经验与威望,怕他压制不住那些大贵族,于是决定让亨利埃塔出任摄政王,辅助赞歌威尔处理国政,待日后新王稳住根基,再行退位放权。
只是权力这种东西就像毒品,会令人上瘾,欲罢不能。
当一个人沉溺在权力的海洋过久,它会融入身体,侵染灵魂,与生命交织在一起,再不分彼此。倘若放弃它,便等同放弃自己的生命。
亨利埃塔亦不能免俗,当他察觉到自己在权力道路上越走越远的时候,暮然回首,却发现已经没有退路,赞歌威尔正手提长剑步步紧逼。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权力场亦然。
为自己能活命,也为身后人能活命,他只能提起长剑,站上赞歌威尔的对立面,催动杀气与剑意,进行一场生死博弈。
高手决斗往往便是一招定胜负,他们提气、聚势、凝神、汇天地之力,只等觅得对手破绽,一剑封喉。
这样的比喻看起来光明正大,其实政治斗争大多见不得光,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龌龊不堪的东西。在这种黑暗环境下成长,在亨利埃塔的阴影下进步,可想而知赞歌威尔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他永远只有一张脸。
高兴的时候是这张脸,悲伤的时候是这张脸,紧张的时候是这张脸,茫然的时候还是这张脸……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脸,沉静到看不见一丝涟漪,仿佛华夏古代在公婆百般挑剔下长大的童养媳。
他习惯性压抑所有情感波动,也包括带有色彩的眼神,尽管他的王袍很鲜亮,然而配上那张永恒不变的脸,分明给人一种行尸走肉的感觉。
阴郁,是他人生的主色调。
哈林顿是一个聪明人,苏尔巴乔是一个聪明人,克里瓦纳是一个聪明人……
能够成为权力场炙手可热人物的家伙没有几个笨蛋,而作为他们的王,赞歌威尔比聪明人更聪明。
他看得清国内形势,也看得清国际形势。他知道亨利埃塔的打算,也摸得清那些恪守中立的大贵族的心思。
“叔叔,不知您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在王族利益与个人利益之间取舍,您会选择哪个?”
“嗯……这个问题有点难,叔叔不妨多想几日,待联合议事会召开的时候再给我您的答案不迟。”
他眼神依旧平静,表情硬的像一块铁,就那样从王座上下来,一步一步走出大殿,往后宫方向而去。
崔斯特由廊下走出,拢着双手,五指紧扣衣袖,冲亨利埃塔与梅洛尔微微躬身,径自退出大殿,身影敛没于檐下。
风停了,月色在水面铺开,把那些细碎的星辉赶到角落。
王座背后长剑在地板拖出一道道虚影,似一座牢笼。它象征着权势,却禁锢着人心。
梅洛尔缓慢转过身躯,望着王座的方向轻轻皱眉,眼中带着浓浓不解。
他的脸上有一道疤,从左鬓一直蔓延至右鬓,看起来有些吓人。
作为一名尊贵的亲王,他有许多种手段可以去掉这道难看到有些狰狞的疤痕,但是他没有,因为在他看来,那不是疤痕,而是勋章。
它拜索隆帝国的奥匈亲王所赐,用一把叫做赫卡蒂的剑。
那不是一般的剑,因为铸造者不是人类,或许是伊普西龙人,也可能不是。
无论如何,梅洛尔差点死在这把剑下不假。
但他没有死,死的是奥匈亲王,“赫卡蒂”也落到他的手上,还有这条象征荣誉与骄傲的伤疤。
亨利埃塔把手杖插进磁悬浮椅的卡槽,慢慢向外驶去。椅子下方的荧蓝色光环倒映在地面,散发着淡淡的光纹。
石阶不长,走的人看来却很长……起码梅洛尔觉得很长。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梅洛尔是亨利埃塔的弟弟,尊敬的图兰克斯联合王国亲王殿下,只是他不具备过人的政治思想,比起耍弄心机,他更喜欢光明磊落地决斗,用刀和剑,用热血与人头妆点生命。
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武人,他最欣赏图拉蒙。只可惜叔侄二人同心不同路。
当然,武人不代表痴人,他听得出赞歌威尔那句话别有深意,只是不知具体内容,于是很虚心地请教他的哥哥。
亨利埃塔抬头望向夜空,忒米尔高悬,毫不吝啬地散发着幽幽月华,驱散王城上空有些阴冷的气息,让人感到一丝暖意。
初春已过,马上将迎来百花盛绽的日子,然而花园再大,花色再齐,隔着厚厚青瓦,重重宫墙,总能感到些许凄凉之意。
他轻轻抚摸手杖把柄,觉得有点寒。
“他找到了说服联合议事会的理由。”
梅洛尔愣在原地,直到磁悬浮椅飘出六七米远,才快步追上去,阴着脸说道:“那他为什么要告诉你?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亨利埃塔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是今天,总觉着忒米尔有点悲伤,那些不均匀的月华好像“她”眼眶滑落的伤心泪,暖暖的,却带着苦涩的味道。
“因为我无力阻止。”
他伸出枯槁的手,想要接住那些光华,遗憾的是,它们就像害羞的小精灵,争先恐后逃离那只苍老的手,实在有点不解风情。
石阶尽头的卫兵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任凭月光把他们的背影拖的很长很长,与护城河的水缠绵在一起,轻轻亲吻那些跳跃的星辉。
“他在给我下最后通牒,也可以说逼我做选择。”
这两句话算是对前面问题的回答,只是相隔有点久,久到急性子的梅洛尔皱起眉头。
亨利埃塔继续说道:“他觉得我应该利用联合议事会召开前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是选择顽抗到底,又或者妥协投诚,到时候给他答案。”
梅洛尔眉头晦色更浓,眼中有杀意隐而不发:“他自认为能笑到最后?”
图兰克斯联合王国老派势力与新派势力的对抗已经持续20多年,尽管这几年来老派势力每况愈下,日渐衰微,但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真的拉开阵势决一死战,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
“不。”亨利埃塔说道:“他有骄傲的本钱。”
“你确定?”
亨利埃塔点点头:“赞歌威尔……很不错,变得成熟了。”
梅洛尔望着前方愈昏幽的廊道,一脸凝重:“那我们该怎么办?”
“投降不杀……你会信么?”
“如果是在两军战场,我信。”梅洛尔说道:“如果是在权力场,我不信。”
亨利埃塔笑着说道:“我也不信。”
这世上有一种笑话,很冷,让人寒澈心扉------资本家的良心,当权者的承诺。
梅洛尔是当权者,亨利埃塔也是当权者,正因为是当权者,才更清楚其中的险恶。
“我不会把自己与族人的生命交到别人手上,不会……”
这是亨利埃塔头一次露出激动情绪,或许因为二人已经融入黑暗,没必要在维持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选择做回正常人。
梅洛尔问道:“怎么做?”
“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什么都不做……真的好么?”
“我们不做,不代表别人不做。”
月华如水,沿着哈尔王宫门前廊道绵延远去,与前方那座不夜城连为一体,动静交融,相映成辉。
“我的赌运一向不错……我对他很有信心。”
…………
当亨利埃塔与梅洛尔登上长道尽头停泊的穿梭机时,哈尔王宫深处一间行宫内,崔斯特垂手而立,昏幽的光线在他脸上交织出一道道波痕。
赞歌威尔看着大屏幕上那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说道:“还有多久才能抵达王都?”
“7天……应该够了。”
“我会命令狮心王独立舰队指挥官做好准备。”
大屏幕上的中年男子露出一抹微笑。然而这未能给那张脸带来丁点暖意,相反有种冷酷的味道,因为伴着眼睛深处的杀意,那更像是雨夜屠夫嗜血的狞笑。
他便是图拉蒙?奥利波德,赞歌威尔最器重的兄弟之一,同样也是国王陛下坚定不移的追随者与沐浴在王权下的侩子手。
赞歌威尔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说道:“你还是那么讨厌蟑螂么?”
“当然。”图拉蒙说道:“比起杀虫剂,我更喜欢用脚把它们碾死,你知道么,那种甲壳爆碎,体汁四溅的声音真的好迷人。”
“你的恶趣味真让人难以接受。”
“请相信我,虽然说起来恶心,但是感觉真的很爽。”图拉蒙一脸担忧说道:“王兄,你真该试一试,这对你……有好处。”
他的话很委婉,对于一个有着军国主义情怀的武人而言无比难得,起码说明他很在意这个终日藏身阴影,习惯收敛爪牙,善于韬光养晦的兄长。
在图拉蒙看来,作为一国之君,他应该活的更潇洒些,比如像特里帕蒂公爵那样行风月之欢,比如像柯尔克拉夫一世那样闲来无事杀人取乐,再比如像扎伊尔?阿卜杜勒那样找点恶趣味的事情玩耍。
赞歌威尔笑了笑,那么干涩,那么牵强,没有给他平静的脸带来丝毫生气。
这张脸就是他20多年的生活写照,已经成为习惯,或者说标志,像刻在石碑的字迹一样清晰,又哪里是随随便便能够改变的,除非有一个契机。
这样的契机已然不远。
首先,他需要图拉蒙去踩死那只讨厌的蟑螂。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看得起那只蟑螂,狮心王独立舰队可是王族最强战力之一,能与星盟荣耀军团,蒙亚帝国许德拉军团比肩的存在,战斗力远远超过厄夜军团。
用它去踩死一只蟑螂,自然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简单到像喝水、吃饭那样平常。
是的,他觉得那个唐方……是一只蟑螂,就像图拉蒙刚才说的那样,用脚踩下去会听到甲壳爆裂的声音,还有粘稠的体汁迸射而出,那种感觉让人愉悦。
只是他习惯低调,习惯带上一张不动声色的面具,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是愤怒,喜悦,亦或悲伤。
图兰克斯联合王国的政治形势与蒙亚帝国、苏鲁帝国不同,造就出掌权者不同的气质,或者说性格。
赞歌威尔从没有在人前说过那两位如何如何,但是在他的自我认知中,只要能够从亨利埃塔手中夺回本应属于他的权力,便是对他执政能力最大的肯定,也是他全面超越柯尔克拉夫?斯图尔特、扎伊尔?阿卜杜勒、弗吉尼亚?亚历山大等人的体现。
而“晨星铸造”的唐方,便是他面前最大的垫脚石!
哦,不……是最后一只蟑螂。
图拉蒙不知道赞歌威尔的想法,就算二人关系最亲密,也无法透过那张脸,看清他的心。
“兄长,我会提着那小子的头来见你,让他的名字成为妆点你荆棘王冠的一颗珍珠。”
赞歌威尔点点头,很高兴图拉蒙这么说。
“在那之前你要先去见见狮心王独立舰队的哈尔文?卡桑,而我要去说服那些骑墙派。”
图拉蒙铁一般硬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微笑,那不美丽,有种狞恶,也可以说歹毒的味道。
“我觉得你应该先从特里帕蒂下手,听说‘晨星铸造’的唐舰长身边有几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如果作为战利品许诺给那老色鬼,应该很容易说服他吧……毕竟那是他的人生追求。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在他眼里甚至比江山还重要。”
“我记得在一次宫廷宴会上,那老色鬼酒后失言,曾说过这么一句话,只要银河妖姬能与他做一夜夫妻,宁愿拿出半个公爵领为代价。”
很难想象,在外人面前一向铁血冷酷的家伙会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也只有在赞歌威尔面前,他才会露出那根隐藏在披风后面的剧毒蛰针。
赞歌威尔说道:“如何说服那些人,我早有计划,你没必要为此劳神。”
“静待兄长的好消息。”图拉蒙微微欠身,然后断开通讯连线。
大屏幕的光慢慢敛去,大殿变得一片昏幽。月色由窗棂漏下,在地面轻柔铺开,娴静而雍容。
崔斯特站在廊下,整个身体融入帷幕的阴影。
“夜深了,去睡吧。”
直到赞歌威尔的声音响起,他微微躬身,倒退而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