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捂住鼻子将恭桶移到墙角,然后过去调整两块木板高度。
发卷的经丞进来,嗅到这股味道,也直皱眉。
他用同情的眼神瞥了初六一眼,放下卷子匆匆出去。
院试考两场,第一场是正试。
从院试开始,就很少考诗词了,科举考试的重心倾斜到文章上。
科举是为朝廷选拔治理国家的人才,侧重考生对儒家经典的深刻理解、治国理政的独到见解,以及行文中严谨的逻辑与规范。
诗词虽能展现考生的才华,可在治国安邦方面,却相对有限。
第一道是时文题,是个短题,名字只有两个字:水火。
题目究竟是什么意思?
四书五经里出现水、火二字的地方很多,考生得一个个去寻找,去猜测。
这题出的太恶心人了。
初六却很淡定。
这个题在复习中文澜沧曾提起,师徒四人还辩论一番,最终确定出自《尚书·大禹谟》。
主旨自然是农耕的重要性,劝解皇帝重视农业。
初六深吸一口气,难闻的气味立刻刺激他的鼻腔。
“不臭、不臭,一点都不臭······”
连续说了几遍,初六感到考棚中也没那么臭了。
看来,精神胜利法有时候也有用。
初六不再想这事,把精神集中在答题上。
很快初六便列出提纲,然后在草稿纸上写出文章。
反复修改后,自己也看不出瑕疵,便誊写在答卷上。
第二题他早就看了,居然是一道数科题。
“今有豕羊犬,值银若干。豕一,羊二,犬三,共值银百两;豕二,羊一,犬二,共值银八十两;豕三,羊三,犬一,共值银九十两。问豕、羊、犬各几何值银?”
这在前世就是道三元一次方程组应用题,初六简单列出方程组,解出来。
数科题考试不需要写过程,只需写出答案即可。
初六提笔写出答案:豕值银十二两半,羊值银十两,犬值银二十二两半。
中午刚过不久,初六便答完试卷。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答卷,便摇铃交卷。
答错也没办法修改,留着就是闻臭味,倒不如早些出去吸几口新鲜空气,和悦兮聊天。
出了贡院,初六发现自己是第一个交卷。
“这位公子,这么早出来,题不难吗?”
几个接考家长立刻围上来,初六不愿意和他们闲聊,故意唉声叹气道:“太难了,我做不上,便早早交卷出来。”
“这么大的娃,就不应该让参加考试,太难为娃了。”
“院试比府试难好几倍,孩子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
在议论声中,初六走到父亲跟前。
“初六,咋这么快就出来了?”
豆苗和苏来宝都很奇怪,迎上来询问。
“别提了,恭桶没有洗,简直臭不可闻······”
初六略略说了一遍,眼睛四处张望,一会儿道:“爹,悦兮他们呢?”
“你们进去,他们就回去了。”
见不到悦兮,初六略略失落。
豆苗骂了一会儿洗恭桶的人,然后小心翼翼道:“初六,你把题答上了没有?”
“答上了,这场没问题。”
说完又道,“苏彪和师父应该也没问题,这道题我们一起讨论过······”
他没有说数科题。
苏彪和他一样,没选数科,他也不知师父懂不懂数科。
苏来宝心里一下子松了。
贡院外就有卖吃食的,豆苗去买了两个包子,初六也饿了,吃完包子,顿时觉得有了精神。
大约半个时辰后,考生陆陆续续出考场。
不久后,文澜沧和苏彪也出来。
文澜沧看到初六就问:“书贤,那个数科题答案是多少?”
“豕值十二两半,羊值十两,犬值二十二两半。”
“对了!对了!”
文澜沧和苏彪很是欣喜。
“谁知今年院试居然出了道数科题,差点做不出来。”
文澜沧庆幸道,“多亏了书贤,不然我也是两眼一抹黑,估计咱们县学的考生,这个题做不来的也不少。”
初六听着有些纳闷,这题与自己有何关系?
少顷,文澜沧一说,他总算是明白了。
他和李硕打赌考数科,考取第一名。
此后,他逐一代数字,验证答案的解题方法,得到了大家公认。
文澜沧和苏彪就是这样做出来的应用题。
当初为了不让吴夫子难堪,初六故意这么说的。
想不到无心插柳柳成荫。
竟然成为县学考生解题的秘法。
哪里说理去?
“夫子、谢书贤、苏彪。”
赵绍出了贡院,没去找他母亲,直接跑到文澜沧等人跟前。
文澜沧忙问道:“赵绍,你考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
赵绍一如既往地低调,但从眼神可以看出,他考得不错。
他也清楚,师徒四人肯定考得不错,只是不愿说,也不愿问。
“夫子,我娘叫我了。”
“去吧!”
赵绍挥挥手,朝何氏跑去。
这时,李硕出来,兴奋地喊叫:“没有想到这场出了数科题,这不是给我送分吗?哈哈哈哈······”
得意的走到初六等人跟前,见有文澜沧,他忙收敛一点,给文澜沧施礼问好。
文澜沧问道:“李硕,第二题你肯定没问题,第一题怎么写的?”
“水火者,天地之造化,阴阳之征兆也。水,阴之属也,其性柔而善,滋养万物而不争。火,阳之类也,其性烈而炎,照彻四方而有威······”
李硕很钟意自己的文章,其实早写偏了。
文澜沧没有点破,点点头道:“不错,文笔流畅,对仗工整。”
这时,一道迟暮的身影出现在贡院门口,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童生,颤颤巍巍走出来。
他是今天最后一个出考场的考生。
老人目光呆滞,失落彻底将他笼罩。
步履蹒跚,漫无目的地行走。
“爹,我扶你!”
一个三十几岁的黑汉子急匆匆迎上去搀扶。
老人猛地推开,大声吼道:“数科题不会做,水火这个题如何破?老夫本想最后考一次,谁知竟以这种惨淡收场。老天,你何其不公乎······”
“噗!”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老人的身躯如秋日残叶,轰然倒地。
“爹······”
黑汉子忙扶起父亲,跪在身旁,泪流满面。
为科举而生,为科举而死。
就这么会儿,他父亲便没有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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