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在来到青县之后,曾经想过和楚云川该如何重逢。尽管她不打算再和楚云川谈什么长久不灭了,但她心里也清楚,不开诚布公地聊一聊,楚云川是绝不会死心的,因此她就在青县一边悠哉游哉地过日子,一边等着楚云川过来找她,等两个人把该说的话说明白。
但是打死她也想不到,他们重逢会是这样的场面。
眼见着楚云川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脸都僵住了,白芷赶忙驳道:“我可说明白啊,我那不是相亲,就是还吕媒婆的人情。”
周慎思不甚在意地改口:“行,还人情还得怎么样,杨家那个独子俊俏吗?”
白芷:“……”
店小二看白芷的脸都拉了下来,两步跑过去岔开话:“东家,咱们店里来了个做工的,周掌柜说不缺工,可他不愿意走,您看这怎么办?”
白芷:“做工的,谁?”
店小二还以为白芷在逗闷子,乐道:“您别逗我,店里还有谁啊,就这个俊俏人呗。”
楚云川顺着话向白芷一施礼:“见过东家。”
白芷:“……”
她觉得今天的脑子好像不太够转了。
周慎思又探出头来,脸拉得老长:“就你要做工啊,你怎么还没走,我们不缺人,俊俏脸蛋可不能当饭……”
“哎哎哎哎!”白芷硬生生把周慎思的话打断,拉着楚云川步子如风地往外走,“我我我跟他聊聊啊,这事你们不用管了。那个,这位老哥,来我跟你介绍一下啊,我们闻香楼的招牌是千锤百炼鸡……”
门嘭地一声关上。周慎思拉着长音道:“东家怎么还没说要吃什么就走了……”
店小二附和道:“可能今儿不饿吧。”
北十街在天黑之后,路上几乎没什么人,白芷像后面有狼撵着似的,带楚云川直走出一里地才停在一个小巷子里,喘着粗气问道:“怎么回事,微服私访啊?你自己来的?没带两个护卫?长风呢?”
月色之下,楚云川眸如寒星,他轻笑道:“许久不见。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
按说确实是许久未见了,可白芷一见到他,中间的日子就仿佛荡然无存了一般,好像昨天两人才在侯府分别,今天又到这里相见。
“那就先说……到这干嘛来吧?”
楚云川像是对这个问题早就准备,从随身的行囊中拎出一块粗布头巾往头上一绑,活活把自己打扮成个店小二样:“正如那位小二哥所说,我来做工,不知东家可否发发善心,收我在店里混口饱饭吃?”
白芷:“……我可不知道哪家店有这么大胆子敢收景王殿下做苦力。”
“如今不少遗民都回到了十三州,三百六十行生机勃勃,我虽不能尽知百姓所思所想,总也能深入民间,亲身体会百姓过的日子,利于整饬政事。”
“……真是这么回事?”
“如假包换。”
白芷叹了口气:“有地儿住吗?”
楚云川立刻摇头:“没有,东家能收留我吗?”
白芷:“……走,跟我回家。”
林府就在北八街,走过去要不了一炷香时间。楚云川跟在白芷身后,默默地长出一口气。
他看似游刃有余,实际从见到白芷的第一眼起,手心就蓄出汗来了。
幸好白芷没有半点犹豫地认出了他,幸好。
“你之前好像还有个问题想问我,在侯府的时候。”白芷走在前面,看不见表情,“我答应你开春了之后你可以再问,现在我已经有答案了。”
白芷的声音低垂,不像是有好话的样子,楚云川凝神屏气:“你说,我听。”
“你先说,你到这里来,除了体察民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云川丝毫不隐瞒:“我来见你。”
“见我干嘛?”
楚云川停住脚步,“我想先燃起一盏不灭的长灯给你看看,等到那时候,是去是留都随你。”
“何必折腾呢?”
“我是从心而行。”
白芷踢过来两块颇有分量的大石头,示意楚云川坐下,而后缓缓道:“我就直说了,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在从心而行?”
“……什么意思?”
“侯府那样的地方,你要挖空心思步步为营,连半句真话都不敢说,这时候天上掉下个能吐心思的同伙来,你当然依赖她,这个人是我还是其他人有分别吗?”白芷道,“换句话说,就如同半空走绳,你走得心惊胆战,生怕摔下去粉身碎骨,这时候有个人也站上来,你看见她,脉搏跳得比拨浪鼓快,于是错以为自己遇到了天命的心上人,实际上下了绳你的脉就平稳了。”
白芷这番话娓娓道来,楚云川的心跟着她的低喃平静下来:“我听懂了。”
“那就好。”
这话任谁听了都知道,白芷是要劝服楚云川收心思,他却另辟蹊径道:“白芷,你想得这样清楚,是不是也曾脉搏跳得比拨浪鼓快?”
白芷被他问得一噎,天人交战了一会后还是实话实说:“是。”
“那你下了绳之后呢?”
“……这话得我先问你。”
“好。”楚云川答道,“在我看来,有绳无绳,没什么分别。”
“那再来聊第二件事。”白芷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你如果要现在,我们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如果要长久,我先说好,长久这俩字我是不信的,而且我难得死而复生,只想好好过日子,不想跟麻烦事有太多牵连。我的意思是,景王府这仨字,我敬重,但确实怎么看都很麻烦。”
她没留一点情面,把话说进了死胡同里。
这样就好,白芷心想,藕断丝连有害无利,长痛不如短痛,早掰扯清楚早舒服。
尽管这些话说完,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楚云川这回垂下眼睫,良久没再说话了。白芷点点头:“行,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跟我回去玩几天家家酒,然后就回你的府上去做景王。咱俩相识一场,日后你再想来闻香楼吃喝,我招待你。”
“白芷。”楚云川忽然道,“如果我不再做景王了,你会把我带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