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厨娘今天做的饭菜格外好吃,有几道菜白芷见她做过,都是相当复杂的菜式,看来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长风从入席开始就秉着“食不言”的规矩,专心吃菜。倒是顾宴今天格外话多,颠三倒四地一直在说些有的没的闲事,话密得白芷插不上嘴。
等菜吃得差不多了,白芷瞄到旁边有个盖着盖的深口瓷盘,因为放得太偏,席间居然谁都没注意到。
白芷打开瓷盘盖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一时僵住。
长寿面。
她特意吩咐的。
她给忘了。
坨了。
顾宴顺着白芷的动作看到里面的一团东西,忍不住笑道:“夫人,这是?”
白芷把盘子端到顾宴面前:“长寿面。”
顾宴低头看了一眼盘子里糊成一坨的面疙瘩:“夫人真是别出心裁。”
白芷讪讪道:“把它给忘了……扒拉扒拉应该还能吃。”
顾宴用筷子戳了几下,见这面疙瘩实在难舍难分,索性用筷子扎起来,当馒头一口咬下去:“唔……这倒是别有风味。”
长风侧头看着顾宴。
白芷微微皱起眉头。
顾宴今晚上……是不是亢奋过头了。明明刚回来的时候还站也站不住,这时候却像身体里有团烈火在烧一样。
过生辰的人就会变成这样吗?
一顿饭吃完,长风把饭桌简单收拾成了只有两人吃饭的残羹,便纵身出了门。
屋外不光雨没停,还响起了轰雷,天边一阵一阵地亮。白芷没来得及叫住长风,只得回头问顾宴道:“长风有地方睡吗?”
顾宴坐在窗边看天,他没有回头:“夫人放心,长风自有避雨的地方。”
言毕还自己笑了两声。
一击雷电打下,霎时灼亮他那张神情近似妖祟的侧脸。
白芷右眼皮突突地跳。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回想起来哪都不对劲。顾宴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总是叫她大名,今天却一口一个夫人;他明明是受了伤,却精神得像个猴;他往常吃饭时规矩守礼,席上却直接用筷子戳面条坨子。
白芷问道:“顾宴,你还好吗?”
顾宴一下子绷紧了脸,突然站了起来朝白芷走了两步,又使劲甩了甩头坐回去,抓着自己的衣襟大口呼吸,十几下之后又跟断了线似的静止不动了。
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正常人。
白芷当机立断,想支起窗子喊长风,没成想刚开了个缝就被顾宴用蛮劲关了回去:“雨!雨进来了!”
……照这样看门也开不了,开了门潲进来的雨更多。
白芷只能贴近窗子大喊:“长风!”
轰隆隆。
“长风!”
轰隆隆。
顾宴一偏头,也随着她的样子喊:“长风!”
轰隆隆。
十几声过去,无事发生。
雷雨密得像过年的炮仗,所有的喊声全都散在了雷雨声里,任他们练过金刚狮子吼也不可能吼得过。
没法了,自力更生吧。
白芷内心暗骂了一句粗话,活动活动筋骨,走近轻轻拍了拍顾宴的后背:“楚云川。”
顾宴回头看她,神色陌生得骇人。
白芷坐在顾宴身边,轻声问他:“生辰开心吗?”
顾宴扯出一个不算笑容的笑来:“开心,娘做了一桌子菜。”
开始说疯话了。
白芷把窗边的烛台推近:“我曾经梦到过我的上辈子,在梦里,大家过生辰的时候都要许愿。对着蜡烛说出自己的愿望,然后一口气吹灭,来年就能实现愿望。”
烛火被漏进来的风吹得扭动,宛如游蛇。
顾宴喃喃道:“愿望……”
白芷再次放低声音诱导:“把你的愿望,全都说出来。”
这其实相当危险,顾宴但凡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和巧巧的小命难保。
但是顾宴这样疯下去更危险,他们如今还陷在泥潭中,顾宴这艘贼船如果翻了,不光她和巧巧的小命不保,顾宴背后的人怕要血流成河。
回来这么俩时辰就已经成这样了,就这样放着疯到明天早上还不知道得什么样。
说吧,说破无毒。
顾宴盯着烛台的火光,一动不动。
白芷不催他,只是静静等着。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顾宴才沙哑着开口:“别过来……”
正好一道惊雷打下,白芷一下子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下意识凑近。
小火星一下子点燃了顾宴这包火药。
他骤然暴起,双手掐住白芷的脖子狠狠地把她掼到地上,眼中的凶戾气简直要化形:“你还我爹娘!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白芷反应极快地把右手垫在脑后,还是被这一下摔得眼冒金星,脖颈的呼吸收紧,好像下一刻胸膛就要炸开。
她用力一把掐上自己的大腿根勉强恢复了清明,然后使出吃奶的劲儿,一脚猛地踹向顾宴下三路。
这一下踹得顾宴松开了压制白芷的手,蜷起身体颤抖,一时动弹不得。
白芷得了呼吸,立刻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向门口,一把推开门,迎着满天暴雨嘶喊道:“长风!!!!!”
片刻之后,长风终于出现了。
长风身形刚落地,白芷就死死地拽住他:“咳咳咳,你快去,他疯了!”
光看白芷这副狼狈样子也能看出事情不妙。长风皱紧眉头,立刻窜进屋子。
屋内的顾宴还在蜷身,口中含糊不清地在呜咽些什么。
长风从没见过顾宴这副样子,有些慌张,凑在顾宴耳边喊了一声:“殿下。”
顾宴忽地住了声。
他颤颤巍巍地撑着地坐起来,眼中像有浑黑的两团雾,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志不清地抬起头问长风:“我爹娘呢?”
白芷拴紧了房门,就坐在门口,没有再动一步,生怕再刺激到顾宴。
长风不知道该作何回答,沉默了片刻只道:“他们死了。”
白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去把长风的嘴缝上。
顾宴顿时张皇无措,在原地打转了好一会儿后,视线缓缓停在了长风身上。
白芷心道,完,又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如法炮制了刚才的那一套。
不过长风不是白芷,自然不怕一个疯人挥拳。长风一只手把顾宴的双手制在身后,手指用力扣在顾宴周身几处大穴上。
顾宴顷刻之间失去意识,被长风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
白芷见状,聚起力气走到床边,哑声问长风:“方知恒是不是你们的人?”
长风点点头:“是。”
“现在就叫他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