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表看上去,没有人会想到这深山之中竟有如此开阔的平地。森林高大茂密,重重叠叠的枝叶遮住了天空,一进去天色就骤然暗了下来。毛小方敏捷地在林间穿行,似乎有一条新踏出来的小路,蜿蜒曲折向着丛林深处。
“真有意思,居然有这样的地方!”阿初有些惊喜的叫道。
“师弟,小心点,这里有些奇怪。”阿海有些警戒的拉住阿初。
“怪不得别人说,出来就可以看到不寻常的景色,原来是真的。”阿初说道。
“呵呵。”阿海认同的笑笑,“可是,说起来,如果有神佛,都不会降生在这个浊世的吧。要想成仙成佛,就要斩断对尘世的留恋。既然斩断了,又怎么会再作逗留?”
“可是,不顾恋芸芸众生的佛,不是非常残忍的吗?”阿初不解的说道。
“那是对对残忍的定义有所不同。从人的角度来看,有的时候是残忍的。比如说,因为喜爱或亲近一个人而觉得让他死去是残忍的事。但从自然的角度来看,有生必有灭,是一种必定会发生的情况,谈不上残忍。”见两个徒弟争论,正小心观察地形的毛小方淡淡的说道。
“真是无情的佛!”阿初不满的瘪瘪嘴,因为太过注意谈话的内容被脚下的枯枝绊了一下,好在阿海及时伸手拉住了他。“如果是那样,我宁愿做人,也许还能对这世界有所帮助。”
“有情或无情,也只是人类一相情愿的说法罢了。话说回来,断绝七情六欲,是成佛的第一要务,那么无情也在意料之中了。”毛小方说道。
“那师父你呢?”听毛小方的讲解,阿初站住了脚,“师父你是有情的,还是无情?”
尽管林中光线黯淡,阿海阿初他们仍然可以看到毛小方微微的簇了一下眉头,“无情的是神佛。至于我,我是人。”
这时,三人已经在林中走了很久了,天色也越来越暗。
“看上去不大,走起来怎么这么远啊。”阿初一边拨开面前的荆棘,一边抱怨道。
毛小方听到这句话,突然站住了,“糟了……”
“呃?”
“师父,怎么了?”阿海机警的问道。
没等到毛小方开口,四面骤然起了一阵狂风,从林中呼啸而过,夹杂着尖利的怪声,吹得人睁不开眼。紧接着,一株高大的树木象是被风吹折一般,轰然倒下,向着三人直扑下来。
阿海阿初大惊,第一个动作便是伸手去拉毛小方,结果却拉了一个空,紧接着,金芒一闪,两人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像腾云驾雾一般飞起,远远地摔了出去。
“轰”地一声,阿海阿初落在了地上,而且是脸面朝下,相当不雅观的姿势,奇怪的是并没有摔伤,只是落地的时候被树枝擦破了脸孔。两人爬起来,周围的一切全都变了,不再是那样的树林,而是奶一样白的浓雾,紧紧地围裹着他,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东西。
“师父,师父!你在吗?”两人放声高呼。然而这呼喊声仿佛也被浓雾裹住了,一点都传不出去,甚至自己也听不到。浓雾仍在缓缓地流动,越聚越厚,到了最后,就像是凝固的河流,而阿海阿初两人正是溺在这河水中的人。
“师父,师父!”尽管呼吸已渐渐困难,阿海阿初再次固执地叫着,声音因为焦急和担忧变得嘶哑。两人拿出桃木剑,茫然地向四周乱砍,但浓雾是无形无质的,即使是再锋利的刀,也伤害不了它们分毫。
“阿海阿初……”
一个相当微弱而遥远的声音传来,几乎不可分辨,然而听在阿海阿初耳中,却是精神一振。
“师父,我们在这里!”两人高叫着,但随后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师父,你没事吧,师父?”
然而,回答他们的是奇异的气流撞击声响,白雾中隐隐有金色的光芒闪耀。
这时,
“破!”一声低喝传来,耀眼的金光冲破了阻隔。随即,浓雾就像遇到了朝阳一般散去,又象是海边的潮头,来的时候固然雷霆万钧,走的时候又悄无声息
“师父!”阿海阿初立即跳起身来。一切都已恢复到刚刚的样子,只是偌大的树林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而毛小方的人影早已不知去向。
有一段时间,阿海阿初觉得不知所措。他们努力地回忆着,那一声伴随着金芒传入耳中的叱喝分明就是毛小方的。既然如此,他应该还在附近才对。仿佛是为了证实两人的猜想,身边的草丛中传来一点细微的声响。
“师父,是你吗?”阿海高声叫道,却没有得到回答,相反的,那声响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竭力压抑着的急促的呼吸。阿海阿初猛地转身,向着声音传出的地方冲了过去,随即便听到一个孩子“啊”地一声惊叫。
“小深?”
面前正尽力将自己的脑袋埋到草丛中的,正是名叫小深的孩子。此刻他的衣领已经被阿初一把揪住。
“喂,真过分!故意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的,不正是你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放我下来,你这恶魔!”小深挣扎着,一边大喊大叫起来。
“恶魔?胡说八道!”阿初不满的说道。
“我没有胡说,是佛爷说的,你们这些外边的陌生人,都是恶魔,决不能让你们进入极乐世界!”
“极乐世界?”阿海阿初一惊。
“就是佛爷要带我们去的地方。那里人人吃得饱、穿得暖,再也没有疾病和瘟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才不管什么极乐世界什么佛爷,”阿初用比小深更大的声音吼道。“我师父呢?快告诉我他在哪?”
小深拼命地摇头,突然张嘴在阿初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阿初猝不及防,一下子松了手,孩子像一条灵活的鲇鱼扭动着身子脱离了他的掌握,撒腿猛跑,几个拐弯便不见了。
“喂!”阿海阿初徒劳地呼唤,然而此刻回答他的只有林中的风声。斑驳的光线从树缝之间漏了下来,拉长了他的影子,心里的念头却像潮水一般来来去去,纷乱不已。
“师兄,师父到底去了哪里?难道……当真被鬼捉了去?”阿初不安的说道。
“不可能,师父是一代僵尸道长,怎么可能被鬼抓去。”阿海笃定的说道。
“没错,没错。”阿初同样连忙自我安慰着,一边用力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想要甩掉那种不吉利的想法。
“还是再去找找吧,没准已经出了林子。”
同一时间,勉强驱散白雾,毛小方发现两个徒弟已不知所踪。独自在森林行走,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毛小方微微定神,拥有那样巨大的灵力有时也并不见得是件好事,就如此时,想要完全掩饰也并不很容易。
猛然停下脚步,毛小方迅速的转身,盯着不远处的树丛淡淡的说道,“这又是何必呢?我们的一言一行不早就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吗?”
“呵呵,毛小方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忽然,一个白衣僧人拍着手从树丛中走出。
“你不是人。”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白衣僧人,毛小方眉头一皱,明显的妖气缠绕,感觉的到,眼前的东西,绝对不是人,但是,也绝不是妖怪这么简单。“村民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
“哈哈,我当然不是人,因为,我是佛,佛爷。”眼前的白衣僧人正是那日救小深的和尚,此刻,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看。”
随着他的手轻轻拂过,像是拂去镜上的雾气,显出了模糊的影像。那是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呆滞,眼睛的颜色却是血红,长长的黑色獠牙从口中伸出,使得他们看上去更像鬼怪,而不像人类。
“疫鬼?”即使是毛小方,在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也忍不住面色一变,“大胆妖孽,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佛爷似乎是听到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当然是报仇了,而这就是我复仇的武器。他们就是我无坚不摧的军队,我要用他们清除甘田镇那些作威作福的达官贵人,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毛小方一愣。
“毛小方,你还记得金缕衣吗?”忽然,佛爷像是刻意提醒一般。
“金缕衣?”毛小方一惊,他当然记得,虽然时隔已久,但金缕衣事件他历历在目。但是,眼前之人非人非鬼,怎么会突然提到金缕衣?
“呵呵,我知道这件事你必然会插手,那也就不劳你费心查找了,”佛爷仿佛是在嘲笑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金缕衣,而我所做一切也都是因为要向你们甘田镇最有权有势的宋家报仇。至于为什么,那就有劳你毛师父亲自去宋家问问吧。”
“你……”毛小方一愣,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考虑其他的,“为了你的复仇计划,不惜让村民都变成疫鬼吗?”
“小小的牺牲而已,而且,金缕衣的事,和整个甘田镇都脱不了关系。”佛爷傲然道,“可是,毛师父你不是甘田镇人,金缕衣的事也和你无关,只为这一点,我暂时是不会伤害你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该死的。”毛小方冷冷地说道,“生与死是上天订立的规则,不应随意破坏它。即使甘田镇所有的人都曾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你也没有权利操控他们的生杀大权。”
“随你怎么说”哪知,突然一阵烟雾,不待毛小方反应过来,佛爷竟然突然不见,只剩下一片回音,“毛小方,机会我已经给你了,你要是坚持插手,那就和甘田镇一道消失在这个人世吧。”
而这时,阿海阿初也已经找到毛小方,“师父,师父”
“你们没事吧?”回过神来,毛小方问道。
“没事”阿海回答道,“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先回去再说吧,天黑之前,先要从这里出去,否则的话,很可能被疫鬼困住。”毛小方果断的说道。
“是,师父。”
伏羲堂
书房内,毛小方正查阅着书架上的古书。
这时,偌瑶端着茶轻轻推门而入,月光洒落她纤柔的肩头上,温柔的,又似被随身唤起流动的空气带落。
“偌瑶,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毛小方抬起头,放下了手中的书。
“你不睡,我睡不着,所以就替你冲了杯参茶。”偌瑶将杯子放在了书桌前。
“我很快就好了,查点资料。”毛小方连忙将她扶着坐下,望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要小心啊”。
“嗯,”偌瑶有些羞涩的一笑,她看着书桌上的书籍,俨然有一段是关于金缕衣的和宋家的家谱,“金缕衣?”毛小方的平淡的神情之中,她感觉到一丝难以觉察的凝重。
“哦,没什么,也许是我多想了。”
清晨,露珠还未散去,清冷的大街上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狗叫声。
“快点!快点走!”伏羲堂前,数名警察匆匆赶来,带头的是三元。
“毛师父,毛师父”还没进门,三元的声音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伏羲堂。
“三元,这么早找师父有什么事吗?”阿海一边打着瞌睡,一边问道。
“当然有事,还是大事”三元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昨晚,宋厅长突然晕倒了,请了好多医生看也不管用,所以说想让毛师父去看看。”
宋家
宋厅长房门外,警察厅的几个高层焦急的等着消息,三五一群的在交头接耳。
与房外喧闹的场景不同,房间内倒十分安静,宋子龙和三元他们都不敢出声。宋厅长躺在一张从西洋进口的床榻上,双目紧闭,说是晕倒,竟和睡着般没什么两样。
“毛师父,我爸爸到底怎么了?”半晌,宋子龙不安的问道。
“宋厅长的魂魄不见了。”正在珍视的毛小方将手中的银针递给身边的阿海。
“魂魄不见了?”宋子龙等人大惊,“好端端的,我爸爸的魂魄怎么会不见?”
“具体的原因我晚点告诉你,”毛小方站起身来,“现在我要你们做的是立即在宋家周围撒上石灰粉,催旺阳火,防止阴气进来。今晚,我要替宋厅长招魂。”看来,佛爷已经行动。
“是,毛师父”宋子龙答道,尽管心里疑点重重,但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
明明是风和日丽,伏羲堂的庭院扶苏柳木幽幽,空气中传来阵阵杨柳枝的清香,但莫名的,空气周围却似乎包围着一层厚重的大气,厚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这样的气氛,是否寓意着什么?
毛小方站在外廊上,若有所思的望着虚空的某处。
“小方,怎么不休息一会儿?”偌瑶从内室走出来,将一件外衣在了毛小方身上,从宋家回来后,他在外廊站了好一会儿。
“没事”毛小方像缓缓擦拭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般,淡淡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外面风大,你现在身子不方便,要照顾自己。”有些事,或者还是独自担着更好。对偌瑶来说,有时自己就像一株树,深深地扎根在她心里,日子久了长到参天巨木。然而,盘根错节的那个地方也已与身下沉重厚实的泥土牢牢结合,紧密地纠缠在一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便合而为一了。如果不经意间,忘我地挪动一步,很可能便会牵连全身引发茂密的枝叶悉数哗啦啦凋落。
“嗯”偌瑶点点头,一如从前的,不再问,从来都是这样,他不说,她就不问。因为她知道,只要他在,她就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