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回乍遇女王作闺妮初涉灵山逢故人

再说则天缘刚踏上石拱桥时,眼里看到的是波涛汹涌的骇浪,耳里听到的是波浪轰呜的喧哗声,脚下如履冰面油滑无倚傍,踟蹰不前时回首,喜见江龙、江神和土地在江中伸出大半截身躯在护送着她,恐慌之心顿时平和起来,得到了无穷勿慰藉,心安神定,稳步前行,过了凌云江,如释重负,再次抚胸回首,喜见江龙、江神和土地举拳揖送,而后隐入江中,她轻喘掉憋在腹中的闷气,依旧平和镇定,顺而不喜,悦而不露,性情讳莫如深,这益得于镇元大仙的垂训“凡人之论,心欲小而志欲大,智欲圆而行欲方,能欲多而事欲鲜”,告诫她在如来面前忌讳饰智矜愚,切不可溜须拍马,千里迢迢来到灵山,不思成佛也莫求成仙,更不是那般欲望如壑,亦不谋鸿业远图,心比镜亮,只谋求凡俗一念一一与玄奘成就眷属,一枕姻缘!

则天缘蹲在江边,对水梳妆,终究是旅途漫长,行程匆忙,遁迹潜形多个时日,脸有倦容,而今想到就要见上了夫君玄奘,梦想遂即成真,心自舒畅,颜为知已者容,她轻饰霓裳,凝脂点缀,她那皓齿明眸,双瞳剪水,妍姿艳质,玉容娇嫩,靓丽活现,映照水中,仙姿玉貌,惹得波歇浪静,诱来水中日耀,群鱼观赏,虾泊鳖慕,纷至沓来,趋美仰慕,一览为幸。

女王梳理了云鬓,淡妆轻抹,眉舒颜展,怡然自得。此时,油然感到水中有面镜子对照着她的脸颊,热辣椒的,她抬头手搭凉棚,仰望中天,但见娇阳正中,应是中午时分,她走上沙滩,在松林中寻得一平坦道路,寻思沿路跋涉必到灵山山门,而后就是灵鹫高峰,大雄宝殿雷音古刹无疑就在那里了。这路很是讲究,始自江滩而来,向山中蔓延,路面嵌着七彩的雨花石,平整而美观,又恰到好处地铺上一层薄毯般的松毛,路在松林下蜿蜒延伸,陡峭而不嶙峋,她约漠走了千条丈,方才踏上白玉石阶,瞰入眼里的是雕栏刻柱,尽为祥物:麒麟龙凤,喜鹊鱼鳖,日月星辰,碧波旖旎,栩栩如生,恬然逼真。

倏然间,则天缘看到一棵参天的古松下荫护着一座别致的亭子,廓栏环抱,亭子上有一横匾,匾上署衔“接缘亭”,红底金字,宛若墨漆未干,灿然晃亮。奇异的是有一僧人,打坐参禅,闭目凝神,他秃颅光滑,雪眉丰额,双鬓丰隆,银须高颊,双耳珠垂。山风轻抚,剥落的松鳞和毛屑,沾在他淡褐色的整洁的袈裟上。

则天缘疑惑不解,她的迹讯没有惊动这位高僧,揣摩着这位高僧也许是轻视她,她踮着脚尖走到他的面前,半端着凝视他的神情,他眉不跳肉不蹦,感觉不出他的气息,以为是一尊雕像,又仔细端详起来,漫不惊心地伸出食指,在他的脸颊上轻抚按捏,居然没有惊醒他,这个世界在他眼中不存在,还是他眼中不存在这个世界,世外高人难道是这般冷漠和孤傲,这难以理喻的参禅为那般?

则天缘迟疑着离开这参禅高僧,循阶而上,她心中滋生不可名状的疑惑:这位高僧无疑是接引佛祖,如果由他引见如来岂不恰到好处了?借个耳目,不就省事了许多!她折回接缘亭,却感觉疲乏无力,索性也靠着亭廊歇憩,远远端详着那位高僧参禅的模样,不一会她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当一一”一阵轻鸣的天磐声,攸长婉转,缭耳惊神,随风浩然响荡,递传壑谷,声搅山林,则天缘惊醒在哄哄的耳鸣之中,但见日已西斜,残阳余晖,喷晒在松林中,棵棵松树映得瘦影纤细,参禅的高僧依然盘坐蒲团,貌似磐石,仪态润泽,姿影杆长。

则天缘目睹太阳西坠,心急如燎,百般焦躁煎熬着她:自玉真观以来,如来处处设防,步步障碍,深深佛门,方方迷幻,面面玄妙,难以捉摸,务必在临暮前得以安置,否则就要被动挨饿,苦不堪言。

则天缘油然想起宫中游戏“猜猜我是谁”做法:躲在要嬉戏的那人背后,双手牢牢地抱着那人的头,紧紧地掩着他的双眼,久久不松手,不断地用各种音调问对方猜猜我是谁,纵使松开手,对方双眼被掩得眼花缭乱,迷糊晃荡,自是难猜,更是猜而不准。

则天缘别无选择,冒悖礼之韪,走到高僧的身后,一把抱住他的头,双手紧紧捏着他的眼睛,堵得密密实实,轻轻地变着声腔问:“你猜猜我是谁,猜猜我是谁?”

高僧果然惊扰了,神自魂端回,恰到好处地抓住耳朵上则天缘的手,也不扯开,反之牢牢地压贴着他的脸颊,轻轻地摩挲起来,则天缘感到他的轻柔与和蔼,她松开双手,要么溜到他左边,要么躲到他身后,要么离他丈余,不断地问道:“猜猜我是谁?是谁呀?”

高僧缓缓地站起来,鞠着腰板,揉着晕眩的眼睛,寻声逐影,频频眨眼,捕捉着迷糊的影子,伸开双手,呼应道:“圆儿,圆儿!我的圆儿!我的宝贝天圆!”

则天缘给愣住了:高僧确实有预见本事,竟然识我俗名,太不可思议了。

高僧牵上则天缘的手,轻轻地执持着,上下端祥,左右审视,反复钉梢,细致辨认,道:“真是我的宝贝女儿天圆呵,转眼就这么大了!”

话说西梁国臣民生来缺爹,古来如此,女王也不例外,而今她听到高僧的念叨,撩逗了未泯的童心,牵涉上心中的情结,何尝不期望殷实的父爱滋润她的平生,以往不知父爱为何物,而今方才品茗父爱的真谛,领悟父爱纯朴的情怀。则天缘陶情适性,跪地叩头,道:“女儿天缘拜见父亲大人!”

高僧“呵呵”大笑,惊飞林间一拔拔小鸟,他仰天赞叹,道:“镇元大仙,我女儿天圆可真回来啦!“

则天缘闻言,茅塞顿开:镇元大仙时刻庇护着她,以广大智慧,以广博的人脉,以移花接木衔接慎密的法案,为她精密算计,为她燕翼贻谋,为她作嫁衣裳,她得以随了雨顺了风。

则天缘与高僧攀了亲,恰是临暮时分,高僧安置“女儿”到接引禅房,促膝抵掌,问寒问暖,更阑庵静时方才离去,她感慨万分:有父爱的女儿真好!

翌日清晨,则天缘以女儿之本份向高僧问安视膳时,方知晓“父亲”乃接引佛祖一一南无宝幢光王佛菩萨,他已悄然离开灵山,不知落流何处?

原来接引佛菩萨与则天缘别过后,夜已深,但月光皎洁,朦胧之中但见一拔拔俗人踉踉跄跄,徒步登上灵山,都是拜竭面谕如来佛祖的,他感到蹊跷,匆匆来到凌云江边,惊得目瞪口呆:天生出一座桥来,横跨两岸,无底船儿被浪冲到岸上,橹桅不知去向,他感到难以向如来交待,惦量着凌云渡己用不上他了,他无事可做了,倘若灵山保留他的座席,只不过徒有虚名而已,不肯作个摆设,只有流落民间,就没有遭遇抛弃的命途,要使人们依旧拜谒他为接引菩萨,那就要做点事,便选择了在婴儿临产时,把灵魂接引到胎儿上,待胎儿一见天日——成为婴儿的一刹那,也便灵魂附体,循入人道,做个“定花根”的使者,这恰好是一个美差,好不位冠群佛,声施于世,更是受用荤膻的两尊菩萨之一,另一尊是地藏王菩萨,余下不表。

话说则天缘没有“父亲”的把持和庇护,只得依靠她自已了,她向接待她的几位比丘尼告别,遂往灵山灵鹫峰跋涉。

则天缘愈是走近灵鹫高峰,愈是眼明心亮:她面前门槛重重,玄之又玄,横竖顿挫,经困纬惑,面临的疑难想之所不堪想,所有预测不过是给自已设障,干脆舍都不挂在心里,多走一步就向心仪的玄奘靠近一步。她相信:心无峭壑,自是坦途。因此,她心绪坦然,步履轻盈。

此时,她脸颊顿觉雾鬓风鬟,面前云屯雾集,绕山缠林,盖天履地,轻飘弥漫,随风稀稠,一束束阳光穿过霭雾,涌破丛林似的,喷射斑驳迷离的色彩,撤落在树荫下,忽隐忽现,时而朦胧时而明亮。婉约鸟语嘤其鸣矣,清音幽韵,呼应啼鸣,雀跳晰呖掩映,幽谷回荡,寂若无人,只见曲经幽深,循山蜿蜒入云。

则天缘踏阶迈级而上,恍然雾稀云淡,回首乃见雾海腾翔,波澜壮观,烟霞浩瀚,仰眺青天豁然开朗,湛湛如洗,一望无边,娇阳皓皓当空,万里无云。但闻钟磬声宛转悠扬,清晰冗长,细听木鱼霍霍,经声朗朗,详观松荫之下,优婆论经,梵语厥词,娓娓不倦。

则天缘悄然而至,不速的足音并没有惊动优婆和罗汉,她却感到身心交瘁,筋疲力竭。喜见道途边劲松高耸,绿柏苍翠,她便倚靠松树,小憩片刻,但觉凉风习习,轻抚在她的脸颊,抹干她的汗珠,她感到清凉舒爽,浑身松弛,缓解劳顿,悠然畅快,渐入梦境,慰然瞌睡。

自如来释迦牟尼雄踞灵山以来,贻厥裔谋,佛族广大,弟子繁多,俨然海纳百川,殊途同归,**常转,以便渡得金身,在灵山谋就席位,故此涉足灵山自是佛门弟子心仪的追求,尽平生心志来涉猎,自是不敢旁骛,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心在经中,身在修缮。则天缘悄然而至,他们竟毫不觉意,宛如松柏枝头上的白鹭闲鹤,视如寻常情景,不为扰搅。

山风轻送,松树林荫,清凉幽静,则天缘甜甜地酣睡,一阵阵如雷的鼾声,优婆罗汉闻之如常,青鸾伫立,松鼠不惊。但却把则天缘搅醒了,她绕树寻声,原来躺在松树背面林荫下的是一对大耳朵,长嘴巴的和尚,那对大耳朵掩盖双眼,上半脸藏起来,它倚树枕臂,坦胸露乳,伸腿展膝,卧态自然,呼噜着沉睡,口张涎垂,甚是酣然。

女王一眼认准是猪八戒,喜出望外,幸遇故人,分外激动,笑逐颜开。她伸出手,轻松地捏着耳梢,把一只耳朵摆到左边,又把一只耳朵摆到右也,但见猪八戒半闭的双眼浸透着柔情,满脸舒坦,嘴角上泛起浅线笑意,但听他梦语呢喃“呵呵,真美!可美呢!”

则天缘听之,以为看到她,她顿生羞涩,脸上泛起了红润,道:“八戒,见你师傅去!”

此时,猪八戒梦回高佬庄,他也变得意志丰发,沈腰潘鬓,彪悍魁梧,发妻高翠兰接纳了他,厢房斟酌,兰麝馨香,两情相悦,他为爱妻梳理云鬓,细腻轻缓,雾鬓云鬟,堆髻插钗,满头珠翠,金饰玉簪,雍容华贵,甚是“对镜看翠兰,春风吹鬓影”。猪八戒赏心悦目,高翠兰也合情脉脉注视着猪八戒,两情相悦,猪八戒眼中心仪的爱侣高翠兰貌若月里嫦娥,仙姿玉貌,扉颜腻理,娥眉细柳,眸子脉脉,粉面生春,娇态妩媚,樱唇朱红,含笑朱唇倾情意,汪汪情深,纤柔玉指撩爱侣,更甚是薰薰幽香,沁人心脾,心荡神迷,不愧“艳福可餐如饮食,芳闺兰心绵缠处,人间本是寻常事,佛门通幽花木深。”

猪八戒梦垂凡尘,还淳返朴,也只有在孤身只影时方才敢讨个奢侈俗念,在内心深处性情荡漾,反璞归真,倾泻出本性的憧憬,万语千言,也许只有对灵山千年松柏的默诉!此时,他眼帘渐渐张开,朦胧之中恍惚闪现着一张靓丽脸庞,似曾相识,似曾梦寐以求,似曾馋涎欲滴,俱是擦肩而过罢了,却萦怀在心,而今晃然若现,不是洒家更是何人?

“嘻嘻,嘻嘻!真美!”猪八戒情迷心窍,仿佛羡鱼拾篇,好梦成真!

则天缘听到赞美的话,满脸颊泛起粉嫩的红润,心里甜滋滋,道:“八戒,见你师傅去!”

猪八戒听得似曾耳熟的声音,睁开朦胧的睡眼,轻揉困顿的眼球,骤然站起来,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女王陛下,可真把老猪给吓煞了!”

“还女王陛下?此后改口叫师母!”则天缘毫不掩饰,道:“见你师傅去!”

猪八戒怪不可意思,小声道:“这可是灵山呀!到处都是耳目,一阵风就传到佛祖那里,慎言慎行,莫要损了名节。”

则天缘勃然大怒,道:“好个秃颅,愿也许了,堂也拜了,酒也喝了,岂有言过其实,言而无信?旋踵背诺,过河拆桥,真没道理?本人则天缘万里迢迢赶赴灵山,就是向如来要夫君来的,还忌讳谁之耳目?见你师傅去!”

猪八戒自知理亏,百般推诿,道:“是,是!师母!拜了堂该当完房,许了愿就该守诺,逃遁就该遭到谴责!可不要责怪我老猪,也莫怪师傅,都是那猴子出的馊主意,明明白白的一桩好事给他毁了,那搅事棍真不是有德行的人能干出来的!”

则天缘感到猪八戒说出心里话,道:“那就见你师傅去!”

“这,这......”猪八戒吞吞吐吐,迟疑不决,思虑良久,唯唯诺诺道:“先找那猴子理论,没了他挑逗,师傅何尝不讲信义!”

“那就先找悟空吧!”则天缘感到事逢困结,找对头绪便罢!只有孙悟空虽是系铃又是解铃人。

猪八戒道:“师母,你可别先招摇,待我找来弼马温,看他还敢绕着舌头说瞎话,大不了去如来面前论理,公道人心自能分辨。”

这话则天缘很中听,她点点头,道:“八戒,有劳你了,快去快回!”

猪八戒脱下一件披襟,把女王盖上,一拍屁股走了,找个偏僻的地方,躺在草丛中,翘起二郎腿,自言自语道:“师傅都走了,还找个屁人,要是找我老猪倒是件美事,怪我老猪长错了脑袋,生错了脸面,有个好心性项个屁用!”

猪八戒呢喃一会,又咀嚼起来:女王痴情可要疯了,要是不找那猴子顶讧,把我弄到风口上,这不划算,这麻烦是猴子惹的,可别赖我,我只是带个嘴,沾点便宜罢了!这样光赖着不是长策,找那猴子抹屁股去!想罢,猪八戒骨碌爬起来,一边奔跑,一边呼喊,道:“大师兄,大师兄!你在哪?你在哪?真急煞我了!”

“在这里!到这来!”应回的是沙僧的声音,他挥着手。

猪八戒跑过去,气喘吁吁道:“师傅留、留下一个宝贝,幸好给我瞧上了,咱分了吧!”

孙悟空抬起颓丧的头,道:“都给你吧!”

猪八戒道:“咱都是师傅的徒儿,追逐了他这些年,平素我老猪虽贪了,只贪了多余那部份,而今,师傅不辞而别,匆忙之中留下那点蝇头之利,背着同门独揽囊中,没心没肺的,消受得起吗?分了吧,要是想师傅时,瞧瞧它!心中多好受啊!”

“倘若是师傅遗忘的东西,不管此物贵贱,各自收藏些许,睹物思人,回首峥嵘岁月,何尝不可。”沙僧好奇地问:“在哪里呢?”

猪八戒道:“师兄不在乎,在哪都甭题了,睹物思人,实是憾事。”

话已至此,孙悟空扬扬手,道:“去看看吧!”

猪八戒反而耍起赖来,就地一端,道:“算了吧,不分则矣,分则怨天尤人,就算俺老猪多心了!”

这猴子真挑逗不得,孙悟空一把捏住猪八戒的肩,道:“这呆子又耍赖了,与师傅有牵连的,老孙担当便是!”

孙悟空提着猪八戒的衣领,催促带路,沙僧邀约上小白龙,都随猪八戒之后,来到松树下。

猪八戒吱吱唔唔,诡异道:“盖着呢!”

孙悟空一挥手把披襟揭开,但见一女子端在地上,双手掩脸,摇摇晃晃打起瞌睡来,他一把提起女王,道:“何许人在此装模作样?抬头看!”

猪八戒掉过头,挥袖掩埋着脸,咕噜作笑。

则天缘被惊醒,抬头睁眼,道:“孙悟空,不得无礼,师娘在此!”

孙悟空、沙僧和小白龙睹人思物,往事历历在目,难以忘怀,而今出手粗俗,意料未及,弄得大伙们面面相觑,惊惶失措。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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