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晴满脸笑意道:“简单来说,就是你和我女儿沈琦然弹奏同几首曲子,然后邀请老师做评价和打分。”
郝佳觉得荒谬,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和一个孩子比赛?”
“对啊,让郝小姐跟孩子比赛确实有点看不上了。”程晴平静地点点头,“但是郝小姐不是向琦然下了战书吗?”錵婲尐哾網
“我下了战书?”郝佳不解。
“你不是说要和琦然共同进步。”
共同进步,也不代表她要和这个小孩比赛吧?
站在程晴旁边的沈琦然转转了会儿眼睛,小声嘀咕了一句:“该不会是怕了吧?”
“你说什么?”郝佳是不服输的性格,万万不能忍受一个小孩子的激将法。
见郝佳脸色有些变动,程晴连忙解释道:“小孩子胡说八道的,你不要当真。”
郝佳环着双臂,没有继续说话。程晴继续道:“郝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和琦然就先回家了。”
话落,程晴牵着沈琦然要走,没想到郝佳忽然喊停,说:“比就比,就比弹奏《少女的祈祷》吧。半个月后见分晓。”
沈琦然侧头看了看程晴,又看向面前的郝佳说:“郝阿姨,那你到时候可别手下留情,让我弹的比你好。”
“放一百个心吧,我不像会留情的人。”
送走了程晴母女俩后,郝佳才觉得自己抽风了,她是不是闲得慌了。为什么要和一个9岁的孩子比赛弹琴。
自己是不是有了大病?
回家后,程晴觉得自己刚刚去下楼的那一趟,见郝佳一面是非常正确的。一回家,沈琦然自觉地坐在钢琴前,练琴,同一个乐段不断地弹奏,不知疲惫,欣慰不已。
她感到省心了不少,没想到的是搬到这里,还为女儿找到了一位有用的对手。
晚上十点钟,程晴才得到片刻喘息,沈琦然是大孩子了,她手脚麻利可以照顾自己,但在功课上,她还是不够自觉。特别在数学上,沈琦然有点吃力,程晴多多少少得花时间去辅导她一下,马上就要上三年级了,学业的压力大了,程晴打算趁着暑假给女儿补补落下的学业。钢琴老师希望沈琦然暑假能考过7级,程晴每晚除了辅导沈琦然功课还得督促她练琴。
儿子沈伽然生性顽皮,只要程晴一刻没盯着,他总是能在家里玩出大花样。今晚沈伽然有点咳嗽,她哄了孩子哄了大半个小时,沈伽然才入睡了。
程晴先把明天要准备早餐的食材放进了冰箱,明天她打算给两个小孩做两个菠菜鸡蛋卷,磨个豆浆。
忙好一切,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正想问问丈夫要回家了吗。恰在这时,大门的密码锁响起了声音,“咔哒”一声,沈易成打开了门,他换下皮鞋,向着妻子道了声歉:“今天项目组聚会,我就喝了点酒,刚刚是喊了代驾送我回家的。”
沈易成酒品很好,就算喝多了他也不会发酒疯说酒话。程晴这点还是放心的。
“喝点水吧。”程晴递过了一个玻璃杯。
沈易成把杯子里的水喝光后,借着酒意说:“晴晴,工作的事情我今天也和领导说了,我会争取留在榕城。即使无法留在榕城,我也会履行我的诺言。你放心去找工作吧,我会解决的。”
程晴还是不放心:“你打算请个保姆还是找你妈妈帮忙?”
说实话沈易成嘴里虽然说着会履行妻子的诺言,但说实话他并未有想法。妻子要是真正去工作了,谁来带两个小孩呢,虽然两个孩子都大了,也比从前好带多了,但是请一个保姆够吗?全权托付给保姆明显不够安心,沈易成顿了一下说:“要不然,让我妈妈上来帮忙一段时间吧。”
想起之前月子期间和婆婆摩擦发生的事情,程晴明显有些不快。但她还是微笑说:“还是等我先找到工作再说吧。”
沈易成看出妻子的烦恼,安慰道:“嗯。放心吧,你在,江湖还在。”
程晴无奈笑笑,她还在,但江湖早就不是那个江湖了。说实话她私下去招聘网站找过工作,但发现现在的入职门槛都是35岁以下。而她的年龄刚刚好卡在了35岁。
大家都说女生的30岁是一道坎,但没想到的是30后的每一岁都是一道坎。
而她卡在了最难以逾越的坎上,35岁好像平平无常的一个数字,但就像是稿件的截止日期,书本的最后一页以及台风降临的那一夜。
夜深了,身旁的丈夫已经入睡了,而自己辗转反侧还是难以入眠。既然丈夫支持了自己出去工作,此时此刻的她不能掉链子,她一定要再就业成功了。
第二天早上,沈易成因为工地上出了些事,早早出了门,程晴刚和两个孩子吃完早餐,就接到她的婆婆江凤的电话。
她整了整情绪,接起手机,礼貌地喊了一声“妈。”
江凤口吻里带着哭腔道:“晴晴啊,你的舅舅今天去世了。后天下葬。你有空带孩子一起回老家一趟。”
江凤口中的舅舅是江凤的弟弟,前些年工伤在家,一直未有生计,行动和生活都不便。这次离世,对长期卧床的老人也是一个解脱。
程晴连忙安慰了江凤几句,又问道:“妈,您和易成说了吗?要让易成一起回去吗?”
逝者是沈易成的舅舅江起,程晴想着要和丈夫通知一声才对。江凤却道:“易成要是工作太忙就算了,你和孩子一起回来就行。”
程晴连忙应了一声好,挂了电话后,又觉得此事还是同沈易成说一声才好,她打了个电话给沈易成。说明白情况后,沈易成说会请个假,明天开车带着孩子一起回老家。
第二天早上,沈易成就带着一大家子去了江起所在的祥村,车子在路上行驶了将近五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已经是傍晚。祥村家家户户都是小洋楼,唯有江起这户人家是个破旧的小平房。江起有两个儿子,自从江起在城里务工工伤后,妻子在十年前不堪重负走了,留下两个儿子,高中毕业后,也没能考上大学。显而易见,江起家十分落魄都靠着唯一的姐姐江凤资助。因此沈父沈科文对江凤此举颇有微言,两个老人吵了无数次,江凤说沈父无情无义。沈父骂江凤蠢,一把年纪还当“扶弟魔”这次江起去世,沈父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干脆以心脏不好,不适合长途跋涉为借口拒绝陪江凤一起去参加葬礼。
江凤气的牙痒痒,但二位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一起生活了快四十年,分也分不开了。
程晴不喜欢参与沈家的家事,这些事情也是听沈易成说起。说他的母亲是多么对自己节省的人,就算刚刚做了骨折手术,为了省下吊瓶费用,竟然问医生能不能不要给她挂止痛药。听闻这件事,程晴对沈母这种自我感动的行为感到荒谬,但又听说江凤宁可对自己节衣缩食,把省下的钱用在照顾残疾的弟弟身上,又觉得有点矛盾到不可思议。
可仔细想想,这一切大概可以追溯到江凤坎坷的一生。婆婆江凤是家里的大姐,有两个弟弟。从小到大,她的使命就是照顾好两个弟弟,成家后,也时常拿着钱支援两个弟弟。特别是江起工伤后,江起妻子离开后,江凤几乎住在了江起家中,照顾弟弟。除此之外,江凤这个老太太还有些老要强,比如,她一直有老花眼,看不清字,沈易成要给她配老花眼镜,她一定要力证自己的视力没问题。
此时,整个院子已经布置成葬礼现场,江凤跪在了弟弟的遗照前,哭成了泪人。程晴安排好了两个孩子,便过去宽慰江凤。江起的大儿子江临因为家庭的缘故一直拿不出钱结婚,至今还是大龄单身汉,而二儿子江照结了婚,媳妇刚刚生了孩子,此时孩子刚满月,她背着孩子在大锅灶前做饭,程晴看的心疼,连忙过去搭把手。
江凤一家子是城里来的,程晴穿着黑色长裙,但脸上还是画了点淡妆,提了提精气神。江照的媳妇小云怕弄脏了程晴的裙子,一直推脱无需帮助。几个回合之下,程晴还是接下了大铲子。程晴没有升过柴火,也没在这么大的锅里炒过菜。
但很奇怪,她这个人就不喜欢被人看轻。
小云也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的程晴竟然这么能干家事。一嘴口音地说:“姐,没想到你们城里人还能这么干练。”
“平时在家,也是我自己在干家事。”
“姐,应该学历很好吧。”小云忽然道。
程晴微微一怔,没想到小云会这么说。
“我听江照说的,说哥的媳妇毕业名校,是高材生。一直也没见到面,今天见了一面,姐真的长得又好看又会干活。”
小云皮肤黝黑,笑的一口白牙特别显眼:“我没文化,江照也没文化。我和他只能卖苦力了。”
程晴没有说话,看着小云满头大汗,身后的孩子刚醒,就开始呜咽哭了起来,便说:“我抱抱吧。”
程晴帮着小云解开系在腰部的腰带,抱着孩子轻轻摇着,孩子是个小女孩,眼睛很大,此时看着程晴在微笑。
小云坐在程晴的旁边,问道:“姐,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啊?”
程晴还没说话,小云又说:“我之前去城里一次,看到那些高楼大厦,就觉得能在里面上班的人一定很了不起。”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一份工作而已。”程晴笑着道。
小云又道:“那姐现在做什么的啊?”
程晴边逗着怀中的小孩,抬头笑笑说:“和你一样,在家带孩子。”
一大屋子的亲戚,一部分只顾着哭哭啼啼,一部分在嗑瓜子聊天。真正能帮忙的人也就小云和程晴,程晴照顾好一屋子亲戚吃喝后,才得空去厨房找些饭吃,却听到了丈夫正在和江临聊天。
她没有躲在背后听人话的习惯,此时听到江临说起钱,她才不自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哥,我爸这去世走了,什么也没剩下。照儿结了婚,也有工作,倒是无所谓。但是哥你不帮我,我真的没法活。”江临语气卑微地恳求道。
沈易成吸了口烟说:“江临,不是我不帮你。舅舅这些年病了,都是我妈在照料。住院费用也是我在付,现在舅舅不在了,我也就不讨这个钱了。”
“我们沈家就你学历最高,最有成就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干脆同爸爸一起去算了。”话落,江临差点哭出了声。
沈易成拍了拍江临的肩膀,安慰道:“舅舅还没入土为安,你是他的长子,千万不要胡说八道。”
江临不再吭声,沈易成找了个借口离开,没想到同程晴撞了个照面。江起下葬的时间定了下来,定在了后天。沈母江凤这几年都在村里帮着照顾弟弟,因此把老父亲留下的祖屋收拾收拾,就住了下来。此时沈家一大家子人齐齐去了祖屋,准备将就睡两晚。
哄完两个孩子睡着,程晴根本无法入睡。她借着要下楼上厕所为借口,出了房子。过了一会儿,沈易成也下了楼,二人站在小楼前的水泥地前,一盏亮堂堂的路灯下蚊虫来回打转,远处还传来几声零星的狗叫声。
沈易成喊了一声妻子的名字,说:“怎么睡不着?村子里的环境不好,委屈你了。”
程晴想起今天听到的对话,问道:“江临的意思是什么?”
沈易成见此事瞒不住,只能坦白:“妈妈就两个弟弟,舅舅病了,也没收入来源,每个月在医院护理的费用让妈妈一个人出,也负担不起。”
“所以,你还养了舅舅一大家子人?”程晴难以置信,她没想到沈易成竟然骗了她这么久。
江起工伤了十余年,程晴难以想象丈夫从毕业开始到工作,就开始断断续续地负担起舅舅的治疗费用。
程晴努力整理情绪,一字一顿道:“易成,我知道你舅舅不容易,他是你妈妈的亲弟弟,她最疼爱的弟弟。因此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的,我们力所能力的,我都会支持你去做。”
缓了缓情绪,程晴继续:“但是,你舅舅,他有两个儿子,他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他的治疗费全部摊在你这个外甥身上?”
沈易成叹了口气,解释道:“晴晴,我不想看妈和爸吵架。她自己也拿出自己的养老钱去帮忙。你想想,那时候她不帮忙,还有谁能伸出援手?”
程晴感到无力:“你是因为妈,才去做?”
“晴晴,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程晴自认为自己是情绪稳定的人,但是此时此刻的她完全不能平静下来。如若有了这笔钱,他们本来在孩子一年级的时候就能搬到学区房,就不用折腾了两三年才搬到现在的小区。
如果他们拥有这笔钱,本来可以住更好的房子,孩子也能受到更好的教育。
程晴一直提醒自己不能情绪失控,不能深陷在这种鸡皮蒜毛的事情上,不能做让人讨厌的主妇。
可是她一刻也无法平静。
“你妈是扶弟魔,可是你……”
程晴微微抬高了音调,一个影子猝不及防地出现,打断了她本欲开口的话。
江凤穿着睡衣,外面披着一个外套,披头散发,但一双眼老有神采地盯着程晴看。
程晴料想自己刚刚说的话一定被江凤听见了,神情倏然大变。
江凤打了个呵欠:“这么迟了,你俩在外面聊什么?”
沈易成回身,神情僵了僵,解释道:“妈,你怎么出来了?明天还有的忙,你赶紧去睡吧。”
“你和晴晴也赶紧去睡。”
“好的,妈。”程晴也应了一句。
走了一半,江凤忽然回身看向程晴问道:“扶弟魔是什么?”
“妈,其实……”
“我在问晴晴。”
沈易成清清嗓子没说话,程晴怔了一秒,冷静开口:“妈,对不起,我和易成不应该在后面议论您。其实扶弟魔这个词可以解释为,受到家庭的影响,哥哥姐姐会对自己的弟弟无私地奉献。”
“所以,是好词还是坏词?”
程晴噙着笑说:“各有各的见解,但对我和易成来说,妈对舅舅的付出,这绝对是可以打样的。”
“那你刚刚……”
“我刚刚在说易成怎么能把您的付出当成一种负担呢?妈,这些年,您对舅舅的照顾确实辛苦了。”
江凤点头,眼里还是半信半疑,最后沈易成和程晴回了房,沈琦然单独睡一间房,程晴和沈易成还有儿子沈伽舟躺在沈琦然对面的卧室。三个人挤在一张床,总是有点狭窄。程晴还在对刚才的事情感到愤然,蜷着身子躺在床上,头顶的电风扇嘎吱作响,声音大的不行,但却没有丝毫凉意。看着沈伽舟不安分地来回转身,程晴只好随手拿了把大藤扇,手动给孩子降温。
“晴晴,还好你刚刚反应够快。。”沈易成语调压低,小声道。
程晴问:“那你觉得扶弟魔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沈易成没说话。
“睡吧。”程晴打断了沈易成的话,冷冷道。
第二天,江凤请了一些道士给逝者做仪式。村里的习俗多,一般一户人去世,得宴请一村子的人吃饭。程晴忙里忙外,疲惫不堪。
江凤带着程晴同沈易成的亲戚长辈见面,一一介绍身份,程晴笑着打招呼,一转眼又忘了对方身份。
紧接着,江凤的二弟江儒也从外地赶来,他比江凤小个两岁,穿着个招摇的花衬衫,脖子上带着粗大的黄金项链。跟在旁边的是他二婚的妻子。
程晴连忙喊道“舅舅,舅妈好。”
“是易成的老婆吧,长得真好看。做哪一行的呀?”江儒二婚的妻子看起来比江儒小个十来岁,也就四十来岁。
“在家,全职太太。”江凤应了下来说,“命好吧,不要工作。”
“嫂子,这话就不对了。在家才辛苦,带孩子,做家务。累啊。”
江凤显然对二弟这个二婚妻子不待见,不想继续话题,便说:“你们怎么这时候才来,明天江起就要下葬了。”
“城里有点事,已经赶回来了。”江儒回道,“家里也得安排一下孩子的事情。”
程晴心不在焉,总觉得插不进这一大家子的事情。只想着葬礼赶紧结束,赶紧离开。
到了晚上,江凤要守夜,沈易成打算留下陪着母亲,没想到江凤直接道:“你带着孩子先回房子睡觉,让晴晴陪我吧。”
沈易成连忙道:“两个孩子离不开程晴,还是让她去睡吧。”
江凤神情不虞,程晴反应极快,说:“正好了,我刚刚喝了两杯茶,估计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