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这个时间,木鱼仔已经坐在离徐皎学校不远处的一家餐厅里。过了一会儿徐皎匆匆忙忙跑进门,一叠声道歉说来晚了。木鱼仔见她喘着气,脸色不见红润,反倒发白,忙追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徐皎捂住嘴巴一边咳嗽一边躲着他说:“最近有流感,你别对着我,离远一点,小心传染给你。”

木鱼仔被她推到一旁去,她从包里翻出口罩戴上,两人这才面对面说上话。

“发烧了吗?”

“没有。”说着她又咳嗽起来。

木鱼仔气呼呼地瞪着她:“骗人,看你这样就是病得不轻。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我可以去学校找你呀。”

“已经没事了。”为防木鱼仔刨根问底,她忙招手叫服务员过来,点了几样菜,看他还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可眼里却满是担忧,不禁笑道:“好啦,真没事,就是还没好全。”

木鱼仔点点头,弯腰把身旁的袋子提到桌上来:“这是长宁叔和严叔让我带给你的,有姜茶,蜂蜜,红枣,都是马上入秋之后吃了对女孩子身体好的,还有一双羊绒手套。”

虽说台风登陆,但还是在盛夏。纸袋沉沉的,装的都是她自己还没想起来准备的东西。她随手翻了翻,又拿起与当下天气格格不入的羊绒手套,摸了摸针脚,像是手工编织品。

木鱼仔微微起身给她解释:“是长宁叔亲手绞的,绞了一个月,不过严叔也没闲着,绒线是他在网上买的,先没买到正品,还打电话把商家骂了一通,之后才买到正宗的羊绒。听说你生日过了,也没来得及送给你,他们都惋惜了好一阵。”

徐皎低下头,眼眶微微发酸:“你帮我和他们说声谢谢,改天我请他们吃饭,好不好?”

“还有我!那些鸡蛋都是我从老家背回来的,土鸡生的,可有营养了。”

徐皎想笑,他又道:“你也请我吃饭吗?”

“我这不是在请你了吗?”

“我说的不是这种请,是回到守意,累了大家伙一起去百福楼搓一顿,不累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做饭,烧烤,吃火锅,你来负责买食材,我来处理这种……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徐皎怔忪了一会儿,陷入沉默。木鱼仔觑她一眼,也叹了口气,试探道:“你是不是跟我师父吵架了?”

徐皎摇摇头,照旧盯着脚尖:“没有,就是最近有点感冒而已,怕过去传染给大家。”

“我不信,你出门之前没照镜子吧?”木鱼仔掏出手机,对向她,“你看你,瘦了一大圈不说,眼睛又红又肿,肯定哭了吧?”

“哪有这么夸张。”

木鱼仔鼻尖哼哼:“我师父这几天也跟丢了魂似的,在店里都不怎么说话,晚上还经常往外跑。我知道他是怕我们问起你的下落,不好回答。”

他看着徐皎,神色认真,“我从来没见过师父这副样子。”

徐皎捧起杯子,想喝口水才发现还戴着口罩,一时慌乱弄得自己尴尬,又把杯子放下来。木鱼仔冷不丁地问道:“你喜欢我师父,对吗?”

徐皎猛的一惊,水差点溅出来。

“你……”

木鱼仔眼睛一闭,自暴自弃地说:“其实我都看见了。”

那一天她和胡亦成在茶室争吵,章意一直不远不近地听着动静,后来她追了出去,章意也第一时间走到屋外。他们在大雨中相拥,在星空下说悄悄话,玩别人参与不了的打簧表的游戏,水蜜桃味酸奶的特供,以及他完全失控地去西郊找她,在她离开的日子彻夜不眠……那些点点滴滴的瞬间,他都看见了。

过去不明白的,现在全都明白了。

他笃定的口吻道:“你喜欢我师父,从一开始就是,对吧?”

徐皎也反应过来什么:“所以你之前才处处躲着我?”

“我、我好歹也是第一次嘛,心里别扭,想不通你们俩怎么这样?为什么不说出来?不是故意躲着你,就是跟自己生闷气。”他抓抓脑袋,“不过你这几天没来,我自己想清楚了,师父好像不知情,你是单方面的吧?”

徐皎点点头。

“你没有告诉他吗?”

“我……”徐皎有些难以启齿,“我暗示过几回,他一直没什么反应,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明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局中人的关系,木鱼仔之前好像也被蒙蔽了双眼一般,其实只要跳出一个圈,很难看不出她的心思。他说:“我也一直以为你只是崇拜他,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把你当好朋友,谁知道你……你伤害了我!”

徐皎双手合十:“对不起。”

“你要是跟师父在一起,我们就差辈分了。”木鱼仔皱着眉头,白净的脸上满是不甘,“到头来我还是里面最小的那一个。”

徐皎特别想不厚道地提醒他,就算不差辈分,算年纪他也是里面最小的。不过她还没开口,就被木鱼仔飞来的眼刀子击退了。

“我不听,我不听!”他捂起耳朵。

徐皎忍不住笑。

见她笑了,他也跟着笑,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你看,笑起来多好看,别难过了。”

服务生上了菜,木鱼仔一番威逼利诱,徐皎不得不摘下口罩陪他一起吃饭。一看都是他喜欢的口味,木鱼仔又有点气恼了。

很小的时候离开了家,在守意当学徒这些年生活习性发生了变化,很多兴趣爱好都不比以前,连他家里人都不知道的喜好,她却一清二楚。不止他,长宁叔和老严也是,她经常在网上给他们添置趁手的生活用品,有些护膝和护肩,他们几个用不到,就没有想过。就算想,也没她那么细心,翻来覆去挑选合适的功能。

因为喜欢师父,她好像把他们都当成了家人。

木鱼仔喉头滚烫,隐隐有热流窜动。

“我书读得少,但我觉得爱屋及乌,应该是这个意思。”

“嗯?”

“你对我们真的很好。”他由衷道。

徐皎笑着说:“你们也对我很好呀。”

木鱼仔点点头,知道她心里没有怨他们就宽心了。他夹了一筷子鸡丁到她碗里,鼓着腮帮子说:“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你怎么会喜欢我师父呢?在我印象里,他就像一座铁树,不会开花的。”

过去不是没有女孩子死磕守意,风里来雨里去地追求过章意,可他好像浑然不觉一般,客气不失礼貌,给人希望又常常一坐一整天盯着表让人失望。日子长了,姑娘们心灰意冷,桃花一朵朵败谢,到最后近乎于干枯。

这几年除了一个曹如意,没别的异性生物可以“忍受”他师父这么长时间了。

“你不觉得无聊吗?他跟你在一起,没别的东西聊,除了跟你玩打簧表,就是给你讲博物馆馆藏和历史,要么就是坐一整天跟零件说话,难得店休也很少出门,偶尔钓鱼或是跟花鸟市场的大爷们下棋,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爱好。可女孩子不都喜欢逛街、看电影,拍照,旅行吗?师叔曾经说过,我师父不是一个好的情人,他给不了女孩子想要的爱情。”

徐皎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说道:“也许是因为还没来得及靠近。”

“嗯?”

“雾里看花,什么都很美好。”

“现在呢?”

“应该要放弃了吧。”

这么多天没有出现,他仿佛已经默许了她的离开。在知道她的心意后,还是作出这样的选择,她应该已经没有机会了吧?

“那你不打算再回守意了,对不对?”

徐皎微微一笑。

木鱼仔吃着可口的饭菜,突然如味同嚼蜡一般,心里却泛起苦涩。本来跟她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她放弃师父,只是希望她不要太难过。一个未必是心中期许的好情人的男人,早一点看清现实,总比走近了再经历更大的伤痛好。

可看她潇洒放手的姿态,他又觉得不甘。

“虽然我还是认为师父不太可能开窍,但我觉得他对你,好像和对别的女孩不太一样。那天你去西郊拍广告,中途失去联系,他半个下午坐立难安,后来实在无心修表,跑去西郊找你,师傅们都调侃他当时的样子,像是丢了媳妇。”

铁树不开花,也许是还没遇见想让他绽放光彩的人吧?

“当天他很晚才回来,第二天我去洗车的时候,看到车里有好几张机车博览会的广告单,可他不肯承认前一天去找过你,我才觉得哪里不一样,至少对你有点特别。”

“那车呢?”

“什么车?”

“黑色幽灵。”

“你说那辆?那是章爷爷的车,平常店里都不怎么用,师父觉得太招摇了,不适合咱们这种修复手艺的店,容易招惹不必要的是非。也就前一阵车到了年检和保养的时间,师父开了两回,之后就没开过了。”

见徐皎久久不说话,木鱼仔问:“怎么了?车有什么事吗?”

“没事。”

他才不信,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有天师父开车去接江总监,江总监还落了只手包在车上,是我给她送回去的。你应该没见过这辆车,该不会是撞见他们俩在一起误会了吧?”

徐皎微微咬唇:“只是误会吗?”

看着她略带希冀的目光,他脱口而出的回答盘桓了下,又变得迟疑起来:“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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