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往后山走去,密集的人流稀疏许多,见到的也基本上是异人。
王也走在最后,有些奇怪,李沧溟依然是闲庭信步,那种与自然融合的感觉更加的深刻。
他心里也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如果是同龄人,能够让老天师安排灵玉真人来请,说实话,打死王也都不会信。
武当山上,他也是有所耳闻,直到现在,都不敢确信,此刻甚至有个大胆的想法,遁入术士的内景询问。
踏上小径,李沧溟失笑道:“说起来,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怎么你反倒这么紧张?”
王也定睛望去,张灵玉只有一个背影,仍然可以看出道袍下面肌肉皮肤在微微颤栗。
张灵玉没有吭声,王也打圆场:“还不是因为您的身份,灵玉真人也难免惊悸。”
李沧溟笑道:“你倒是爱猜,猜的也很准。”
王也睁大眼睛,匪夷所思道:“你真是那位仙人?可是,可是这人间,怎么会有仙人,那都是传说中的……”
李沧溟笑而不语,王也震撼莫名。
也对,如果是凡夫俗子,怎么会给他一种天人合一的感觉呢?
惊叹盘旋心湖,不过王也生性比较看得开:“您是仙人,要不要带着我们飞上山?”
李沧溟一眼望来,倒也欣赏他的心性:“龙虎山作为天师道场,为表敬意,走路上山就好。”
王也低声称是,心下不无欢喜,仙人并没有什么架子。
这时张灵玉开口:“我在想,先生和我们龙虎山的关系。”颤抖的后背渐渐平复:“尤其是和田师叔的关系。”
那夜摘心逞凶,张灵玉敏锐观察到摘心临死时嗫嚅的嘴巴,他回山之后,越想越是不对劲。
李沧溟微微一笑:“既然你提起这个,我也要问一问,晋中还在山上吗?”
“田师叔他就在山上。”张灵玉脚步一顿,站在他旁边:“只可惜,师叔他老人家,没有办法下山来迎接。”
王也被他们两的对话弄得有点不得甚解,张灵玉的师叔,自然是老天师的师弟。
‘我那弟子七八十岁,’忽然有句话语浮现,王也悚然一惊。
李沧溟失笑道:“怎么,不好意思来见我?”
张灵玉瞳孔微缩,这一句话,已经是默认了,颤声道:“您果然是……”
李沧溟似乎有些不满意:“这么多年过去了,虎杀还没有练透彻?晋中的资质过于愚钝了。”
“并非如此,田师叔他……”迎着李沧溟探寻目光,张灵玉低下头:“田师叔七十八年前,就已经筋脉寸断。”
“什么?”
两人的脚步僵住,耳朵边如同怒雷炸响,整个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胸口更是有大石倾轧,五脏六腑隐传呻吟。
左右几个异人惊疑的望着三人。
“他变成废人了?”
李沧溟皱眉,他降临一人之后,压根就没有关注龙虎山。
很简单的道理,七夜虎杀传下,他又给田晋中灌输了虎杀的真意,修炼到七层圆满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也用不着七层圆满,练个四五层,不谈境界,实力方面足够天下无敌。
隐隐约约的天下第一也让他确信,田晋中早该避免既定的命运!
张灵玉咬紧牙关:“如您所说。”
李沧溟不再多问,两只手抓住两人的肩膀,轰然一声,气浪炸开,冲天而起,附近异人东倒西歪,骇然失色。
……
田晋中坐于轮椅,痴痴凝望枯死的梅花,身周一圈龙虎山弟子。
只见梅树凋零,残叶枯黄,枝干精廋,透出沉郁的死气,他面上亦然皱纹密布,双目浑浊成泥潭。
“近来常常出神,回神之时,吓出一身冷汗,却不记得想了些什么内容。”
张之维微声道:“晋中,盛夏炎热,多生邪风,我为你配几幅驱邪安神的良药。”
弟子们大气不敢喘一声。
“师兄不必安慰我,正所谓寿数尽头,一生浮光掠影,走马观花,我了解。”
弟子们慌了神,七嘴八舌起来。
“师叔祖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必然是长命百岁。”
“混账,什么长命百岁,是长命二百岁!”
“对对对,我掌嘴,师叔祖长命二百岁!”
田晋中嗤笑一声:“哄人的话谁不会说?”
弟子们张嘴又闭,田晋中笑道:“当年手脚尽废,经脉全毁,我欲轻生,师父说一息尚存,即可修行。”他脸上一阵拧巴,白眼直翻:“信了他的鬼话,这些年吃尽了苦头,也不见修出个样来。”
张之维唏嘘道:“你醉了。”
田晋中浑身轻震:“是啊,我醉了,我想师父,也想大耳贼,还有那位,那位……”
张之维轻抚其背:“那位来了。”
“师兄,你别骗……”
一抹影迹,陡然出现在视线之中,若大雁凌空,自高天下落。
田晋中浑身震颤,眼中流出滚滚泪水。
李沧溟放下两人,微微一笑:“你这小道士,几时变得这么爱哭?”
“先,先生。”
“叫我仙师吧。”
“仙师。”
周围龙虎山弟子震撼至极!
已经有人认出他的身份,这般御风而行的本领,舍却西岳那位仙人还能是谁?
“仙师?仙师!晋中师爷昔年,也是得仙人传法。”有弟子喃喃自语,众人都是如处梦中。
一片呆滞中,张之维目光望来,两人各自颔首示意。
李沧溟走近,端详着田晋中发红的眼眶,淡淡道:“谁干的?”
田晋中深吸口气,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仙师,往事已经随风去了。”
李沧溟不答,望向梅树:“这树快枯死了。”
“已经死了。”
“没有死透,一线生机留存着。”
他抚过干枯的树干,不一会儿,掌心多了数条黄白幼虫。
田晋中瞪大眼睛,李沧溟道:“你看,之所以枯了,是虫害导致,跟树有什么关系?”
环顾众人:“我问你们,这害了树的几只虫子,应该怎么处理呢?”
没有人说话,这是一位仙人,而且是当年传了晋中师爷仙法的仙人,传说中的人物!
此刻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守住心神已经是难能可贵!
仙人之问,其中深意,怎是他们能够揣度?
李沧溟笑道:“小灵玉,我如果将这害虫给你,你该如何处理?”
他摊开手,几只害虫飘在掌心,蠕动肥硕着身躯,狰狞可怖中,又透出几分古怪的可爱。
害虫往往看上去无害,害了人或物后,还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张灵玉望着,陷入思索。
王也喃喃自语:“仙人这是在考校灵玉真人?还是说?”
众弟子也小声私语。
“你们说,怎么处理?”
“仙人都说了是害虫,这不明摆着?踩死就完了!”
议论声不绝于耳,有说踩死的,有说放掉的,最是张之维唏嘘的神色,田晋中复杂的目光,令他无法定神。
攥紧手心,白皙面上竟渗出细密汗珠。
此时此刻,仙人的考校,师父师叔的重视,师侄们的注意,他必定要做出个完美的选择。
踩死?可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能够踩死?
放走?但这是害虫,再说如果只是放走那么简单,仙人犯不着考验。
不知不觉,面白如纸,水里捞出来似的,僵涩抬头:“先生,我不知如何处理。”
张之维失笑:“见笑了。”
李沧溟道:“小灵玉年纪尚浅,一时犹疑,倒也是情理之中。”
张之维点了点头。
田晋中微微一叹,注视着那几个害虫,眼神飘忽不定。
张灵玉只觉心肝震动,一定是让所有人都失望了,咬紧牙关。
“请将这几只虫子给我,我知道怎么选了。”
“哦?”李沧溟有些意外,信手送去。
张灵玉接过害虫,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梅树,然后…
砰砰砰
一连串倒地声,龙虎山众人东倒西歪:“我的妈,灵玉师叔这是压力太大,都给整糊涂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来也要蒙!”
张之维头皮发麻。
田晋中哭笑不得:“灵玉啊,我这老骨头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张灵玉干了什么?
他又把害虫放到梅树上!
李沧溟失笑:“日后可要下猛药,免得小灵玉走上歧途。”
张灵玉如遭雷击,他难道做了傻事?“我……先生,正所谓道法自然,今日先生能除虫,他日这梅树再遭……”
张之维摇头:“行了行了,灵玉你下去休息。”
他木然的往回走,王也看在眼里,还有些同情,绝对是蒙圈了吧!
李沧溟手一招,那几只往梅树皮猛钻的害虫又回到他手里。
张之维不动声色,田晋中脑袋微低。
掌心陡然冒出一缕火焰,几声噼啪后化为灰烬。
李沧溟一拂,飞灰飘散:“害虫要除掉,别说梅树还没死,就是已经死了,也不能因此放过。”
淡淡的香味飘荡,他声音沉重如水,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一双温和的眼瞳望来,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田晋中长叹一声,许多光影在眼帘拂过,狠狠一咬牙。
“仙师明鉴,全性血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