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两百六十七节 疯狂(1)

夜幕时分,天空飘起了雪花。桑钧乘着马车,来到了位于戚里正中央的英候府邸。

作为帝国丞相之宅,英候之邸,如今已是长安城中的最重要的地方。

不止是戒备森严,岗哨林立。

府前的道路,更是被拓宽了数百步,形成了一个广场。

纵然如今已是夜幕时分,但在丞相府邸前排队等候的官员,依然多如牛毛。

而且大多数人,都只能获准进入丞相府邸,送上礼物,得到丞相的家臣几句话而已。

哪怕如此,彻夜在此排队的人,依旧如过江之鲫。

谁叫今日大汉帝国的权柄,皆集中于丞相一人之身?

所谓十二卿大夫执政议事,只要丞相开口,就是一锤定音!

而天下文武官员,更是早已经表明立场——舍丞相外,吾辈不认他人。

去年襄武候公孙遗去世,其留下的少府卿之位空悬。

按照丞相本人制定的制度,执政出缺,就要从有资格的备选官员里提名三人,供天下两千石选举。

这叫复古,从先王之法,推贤使能。

可是面对这天山掉下来的馅饼,天下文武大臣,纷纷表示:除了丞相提名的人外,我们不会选择其他任何人。

丞相闻之,便称病自守家门。

直到群臣再三登门相请,方才出来视政。

便提名少府左监兼将作大匠丁缓为少府卿。

于是,在当月的投票中,丞相提名的人选获得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选票。

而唯一一票投向其他人选的选票,来自大鸿胪于己衍。

但谁不知道于己衍就是丞相本人的应声虫呢?

所以,也就难怪民间有人说:十二执政,不过一人之臣。

作为大司农之子,丞相旧部,桑钧自然有优待。

他一递出拜帖,立刻就有人出来迎接,而且来迎的还是丞相身边最亲信的家臣:田苗。

今日的田苗,早非当年刚刚入城可比。

他已经三十岁了,留起了长长的髯须,戴着进贤冠,穿着一件棉衣,脖子上系着狐裘围脖,看上去富态十足,举止之间,颇有威严。

“桑公……主公命我来请您去偏厅稍候……”田苗对桑钧一拜,就说道。

“丞相有贵客?”桑钧问道。

“临淄候来了……”田苗也不隐瞒,直接道:“故而,只能让明公等候了……”

桑钧听着,立刻表示理解。

只是……

“在下听说,临淄候一直在甘泉宫养病……”桑钧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临淄候辛武灵,乃是如今执政的十二卿大夫之一。

更是当今丞相当年政变的左膀右臂。

只是可惜,当年其率军南下平叛,为流矢所伤,兼之年纪老迈,所以从永始四年起就一直在甘泉宫养病。

他所担任的北海楼船将军及北海都督府都督,其实只是个挂名,实际掌握北海楼船和北海都督府的是丞相派去的别驾贡禹。

这位旧年的新丰令,现在已经是汉室未来最有可能获得执政卿大夫提名的新生代。

“还不是为了其侄子辛庆忌……”田苗叹了口气:“陇右辛氏的下一代,除了那位楼船校尉后,余者皆不成器……”

“如今,辛校尉已经数月没了消息,临淄候当然焦急……”

“这几天来,临淄候已经连续来拜见丞相三次了……”

桑钧听着,若有所思。

北海楼船将军府和北海都督府,其实是一个衙门,两块牌子的机构。

这个丞相在永始元年就草创于朝鲜、辽东的官署,最初只是负责捕鱼和造船的机构。

后来慢慢的永始二年、三年,获得了征讨北海及朝鲜、辽东不臣的权力。

又在永始四年委任执政大臣临淄候辛武灵为帅,使得这个官署升格为九卿级别,因为在那一年,丞相让人将刚刚铸造好的青铜火炮,搬上了楼船的舰只上。

并在随后两年,开发、设计和制造了数十艘可以搭载至少三十门三寸火炮的巨舰,命名为炮舰。

而这些炮舰,全部配属在了北海楼船将军麾下。

于是,北海楼船将军,成为了汉室第一个只靠战舰,就可以灭国的官署。

这些年来,桑钧虽然一直在外,但他也听说了,丞相有意在未来,将楼船分离出大将军府的管辖,使其成为一个独立作战和独立核算的机构。

换而言之,在未来,北海楼船将军兼北海都督府都督,甚至刚刚筹建不久的南海楼船将军府,都有成为新的执政大臣的可能性。

不是递补,而是增加。

将执政大臣从十二人的数量,增加到十三、十四甚至更多数量。

自然,楼船官署和海洋事务,成为了汉室的热点。

许多太学生毕业后,都削尖了脑袋,想往楼船钻,实在不行,就求个汉使的身份,驾驶一艘小船,远航出海,寻找建功立业的地方。

从扶南向南,自扶桑向西,甚至沿着黑水向东,深入不毛冰原之地。

而辛武灵家族,作为第一个吃到了甜头的家族,自然是怎么都不肯放过这块宝地的。

所以,去年丞相听说有海商在扶南之南的大海彼端,发现了西迁的匈奴踪迹后,就下令从北海楼船调一支校尉炮舰,前往海商所指示的地方探索。

临淄候最宠爱的侄子楼船校尉辛庆忌,于是毛遂自荐,主动请缨,执行这一任务。

说到底,都是为了家族基业。

只是,这大海多风浪,凶险莫测,便是在近海,也有遭到风暴袭击而船毁人亡的例子。

何况远赴万里之海呢?

“临淄候若失了这个侄子,恐怕,陇右辛氏便要后继无人了……”桑钧在心里感慨。

作为十二执政官之一,临淄候辛武灵的家族,自然也被汉室的八卦党们扒了个精光。

和乃父桑弘羊一样,陇右辛氏,在辛武灵后也是青黄不接,后继乏力。

辛武灵的七个儿子,除了两个庶子在令居、河湟拓垦屯田外,其他五个儿子都是廷尉衙门的常客,特别是其长子,顽劣不堪,被丞相亲自下令编管辽东反省。

而辛家唯一可堪一用的,也就是楼船衙门的辛庆忌了。

桑钧见过那个年轻人,比自己还小几岁,却颇为机警,连丞相也很喜欢他,常常叫他的表字,还曾写信勉励其在楼船为国用力。

心中想着这些,桑钧就在田苗的引领下,来到了英候府邸的偏厅。

田苗命人端来酒水,又召来一队西域歌姬,为其起舞解闷。

过了一会儿,桑钧看到了,从正厅那边,走出来许多人。

丞相的身影,赫然在列。

而在丞相身旁,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迈老臣,则不断的拱手行礼,正是临淄候辛武灵。

从其表情看,这位执政,似乎非常开心,还时不时的笑出声来。

桑钧一看,心中一动,恰好这时田苗也来请他去拜见丞相。

于是,桑钧问道:“田公,可是临淄候有喜讯?”

“然也!”田苗也笑了起来:“刚刚从番禹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快报:安南都护府所派出的船队,在都兰遇到了受辛校尉之命,运送珍宝返航的宝船三十余艘……言校尉已至身毒,遇黄支王不臣,杀害汉使,辱及天子,校尉以春秋之义,加之以大罚,破其城,杀其王,臣其国家,得其宝库所藏金银,乃命人运返归国……更送来海图……”

“哦……”桑钧点点头:“这就好……”

心中却难免有些失落。

因为,事到如今,他已经看明白了。

如今的汉室权力结构,正日渐走向以丞相为核心,同时诸大臣共同秉政的时代。

丞相虽是一言九鼎,但十二执政大臣,亦不差多少。

地位、权柄、影响力,都等同于延和前的丞相。

甚至还犹有过之——毕竟当年,天子才是最终的裁决者,大臣们再怎么样也只能服从。

然而现在,群臣议政,投票表决。

丞相也从来没有使用他的权力,否决过任何一项集体决议。

这就意味着,执政大臣的话语权是相同的。

于是,执政大臣,便拥有了在各自领域和事务中的绝对话语权。

像廷尉直接独立在所有官署之外,其执法、审判,除丞相外,没有人能干涉。

乃父控制的大司农与盐铁署,也是如此。

除了对丞相负责外,便只消每季度向其他同僚报告一次收支、预算与计划。

除此之外,没有人可以插手大司农的本职工作。

所以,辛家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其他家族的失败。

但田苗却没有注意到桑钧的失落,他反而非常兴奋的道:“根据辛校尉的奏报,其仅在黄支国中,便得到了黄金、白银、珍宝,价值以数十万金,其中黄金不少于十万金!”

“主公得报大喜!”

“临淄候亦喜不自胜,已是准备回家祭祖酬神……”

桑钧听着,直接愣住了。

价值数十万金的战利品?仅仅黄金就有十万金?

他忍不住问道:“那黄支国有多大?”

“据说,也就与西域楼兰差不多大……”

桑钧听着傻掉了。

同时,他也知道,辛武灵的船队返航之日,就是大汉帝国上下的沸腾之时。

一个小小的黄支就能缴获数十万金的金银珍宝?

那身毒据说有大小数百国,哪怕其他王国贫弱一点,岂不是也能缴获数万金?

那些渴望立功和渴求富贵的贵族与军人会疯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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