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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云挽便随沈鹤之一同来到了见寒峰。

此处位于望仙道之北,空中常年飘着薄雪,远远看去,冰塑峰脊,如山舞银蛇,但山岭间却又栽了漫山遍野的碧桃花,粉白花瓣夹在雪中,将原本冰寒的天地都映得轻软纤柔。

云挽并不是最早到的那批,但她来得也不算晚。

见寒峰顶悬挂着一条逆流而上的瀑布,水帘倒挂,如一面巨大的明镜,这便是灵器“水玉镜”了。

水玉镜与雪魇秘境相连,镜中会照射出秘境内部的场景,外面的人也可借此观察秘境中的情况。

雪魇秘境的入口位于见寒峰,但这座秘境却包裹着整片望仙道,如一颗环绕在仙林玉峰之外的水泡,它最初也并非是用来给外门弟子大测准备的。

它实际是一处梦魇幻境,若有外人不慎勿入望仙道,便会被阵法困住,兜兜转转几日后,幻梦才会引其离开此处。

效用上来看,算是个防护阵法,却并不强硬霸道,只是一个不轻不重的警醒,为的也是告诫勿入者,此间山脉已是有主之地。

这梦魇幻境是太虚剑川建宗之初设立的阵法,后来太虚剑川成了昆仑三仙宫之一的太虚宫,昆仑墟众人无一不知这蜀洲的望仙道乃是太虚剑川的地盘,自不会再有这等不识趣之人勿入幻境,于是这梦魇幻境便成了如今的雪魇秘境,也成了外门弟子大测的试炼之地。

此时水玉镜附近已聚集了许多人,有来此看热闹的内门师兄师姐,也有前来参与大测的外门弟子。

见寒峰位于内门映月海,需得掌握了御剑之术才能到达,所以是否能够御剑,也是参加大测的一个隐形条件。

云挽是跟着沈鹤之一同来的,因此他二人刚一出现,便吸引了一众视线。

那一一道道投来的目光,也不知是专门为了看沈鹤之,还是为了看云挽这个“上任掌教之女”的,抑或是在为他二人居然会走在一起而偷偷诧异着。

沈鹤之没有太大的反应,云挽同样神色如常。

自进入太虚剑川起,那种冷冰冰的打量就总会落在她身上,她起初无法适应,如今也算是习以为常了。

不过今日的她毕竟是跟在沈师兄身旁的,她还是感觉到了些不一样。

她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也不需咬牙紧绷着,强行令自己不露出怯色。

这一刻,云挽突然就想起了昨日沈鹤之同她说的那些话,她恍惚间意识到,师兄的确从未有过要隐瞒他二人关系的念头。

内门论道会那日,她偷偷跑去找他时,他便问过她,要不要与他一同去武道场,是她自己心中惶恐,拒绝了他的提议。

云挽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熟人,有平日里一同修行的熟悉面孔,周晴也在其列,云挽的出现自然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朝着他们这边看来,神色有些古怪。

被一众外门弟子簇拥在中间的,则是那几位教导他们的教习,有人还不时向教习询问几句,好像是在临时抱佛脚。

内门弟子则三三两两地聚在另一边,他们看起来就轻松很多了。

云挽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她注意到了一个少年,此人她在内门论道会时见过,是那个告诉了她沈鹤之动向的“谢师兄”。

谢师兄这会儿正摩挲着下巴,一脸探究地看着她与沈鹤之,见云挽突然望来,他竟扬唇冲她笑了笑。

云挽莫名觉得心虚,只略略朝他点了点头。

她移开视线,就又看到了人群另一边的虞惊意,虞惊意同样也紧盯着他们,他面容沉着,脸色不太好看。

云挽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担心起虞惊意会不会得了大长老的旨意来为难她。

好在虞惊意只是微微蹙眉,并未如她料想的那般走来。

沈鹤之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也就在这时,三道遁光从天际划过,落至众人面前,人影显现而出后,云挽便不自觉紧绷了起来。

突然出现的三人,正是太虚剑川的三峰长老。

这是云挽第二次见这三人,她对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初入太虚剑川时,她彻夜攀上登仙路后,被虞惊意带去玉清殿那次。

那实在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甚至于云挽每每想起,便会因那其中包含着的不屑和蔑视,而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寒。

或许在三峰长老看来,他们不过是对着一个小姑娘露出了几分漠视、说了几句重话,连他们自己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但对于那时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又舟车劳顿、漂泊无依,初来这陌生之地的云挽而言,却像一根根锋利的针,顺着她的骨头缝刺进去,带着冷冰冰的锐痛,令她至今都难以忘怀。

崔见山刚一出现,便精准地向云挽看了过来,他的脸上生着些褶皱,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让云挽觉得,他应当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想来是为昨日她打伤了崔檀昭之事。

昨日那场争斗发生在外门,但崔檀昭被云挽重伤一事还是迅速在整个太虚剑川传得沸沸扬扬,所以此时此刻的见寒峰顶,气氛相当古怪,所有人都神色各异地观察着,猜测着崔见山是否会处置云挽。

云挽原本的确是有些不安的,她担心自己会受到惩戒,也害怕会连累沈鹤之,但这个瞬间,她却突然觉得很痛快。

她甚至在想,若崔见山当真要问责她,她恐怕会忍不住对他反唇相讥。

她一定会质问他凭什么,她也一定会大声告诉所有人,她绝不交出掌门令,她要当太虚剑川的下任掌教。

她就是要与崔见山争掌教之位又如何呢?

不过崔见山并未理会云挽,他很快便宣布了大测开始,又叫上了另外两位长老,一同开坛做法,准备着打开雪魇秘境。

云挽露出了犹疑之色,她仰头看向沈鹤之,青年却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崔檀昭在门内横行跋扈多年,大长老若以此事问责你,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果传出去了,反倒有欺压弟子的嫌疑。”

他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崔师叔素来自诩名门正派,极看重名声......”

云挽明白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将心里话小声对沈鹤之讲了出来:“听师兄这般说,我倒还有些失望,否则我一定要好好问问大长老,他凭什么放任他女儿那般欺负我。”

她这话透着几分稚气,却也将她那副总隐在早慧表象下的性子展现得淋漓尽致。

沈鹤之不禁又垂眸看了她一眼,他提醒她:“崔师叔五感敏锐,若你不是在我身旁,这话恐怕都会被他听去。”

“我还怕他听不到呢,”云挽“哼”道,“他最好能好好反省一下,别道貌岸然地把自己都给骗了!”

身侧的师兄似是因她的话轻轻笑了一声,他很少会笑,所以云挽没忍住悄悄抬眸看他,可惜他已收敛起了情绪,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大测持续三日,这三日我会一直等在水玉镜旁等你出来,”沈鹤之道,“雪魇秘境对你而言不算困难,你不必太紧张,若是你都无法成功走出来,今年恐怕也没有外门弟子能通过大测了。”

云挽认真点头:“我不会给师兄丢脸的。”

沈鹤之却道:“雪魇秘境中包含幻梦试炼,水玉镜可总览所有细节,只要别在幻梦中说些不该说的话,就不算丢脸。”

云挽入道时间不长,尚不太能理解这仙家秘境的能力,一时没太听明白,只懵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没再继续交谈,因为水玉镜附近突然卷起了一股巨大的灵气漩涡,转瞬之间,一道水波荡漾的巨门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便是雪魇秘境的入口了。

外门弟子很快被教习招呼着,在巨门前排成了整齐的队伍。

云挽也抬脚走入了队伍之中,这是她第一次进秘境试炼,所以即使师兄肯定了她的实力,她还是有些紧张。

周晴走在她身侧不远处,她朝她看了一眼,就听她道:“水玉镜可观看雪魇秘境内的一切,在其内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周晴说这话时,始终目不斜视,显然根本没有任何想表现出和云挽熟识的意思,云挽也听出了她话中的警醒。

周晴修炼有禁术,她自是害怕会在秘境中暴露。

不过外门大测为了确保公平性,会将弟子传送至不同的地点进行试炼,直至在走出秘境前,他们都不会遇上第二个人,所以周晴倒不必担心会在秘境中遇上云挽,更不必担心她会不小心说漏嘴,暴露出她的秘密。

云挽没搭理周晴,不多时,她便跟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穿过了那道水波荡出的巨门。

她只觉自己像是突然沉入了水中,光影迅速变化,四周的温度也骤然降了下来,令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瞬的恍惚,她就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寒风呼啸,她四下看去,几乎找不到任何参照物。

但片刻之后,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汗毛倒立的胆寒感,危险的气息从脚下袭来,她连忙后退几步,从腰间抽出木剑,与此同时,她刚刚站立之处竟崩裂开来,一条雪白的巨蟒猛地钻出,朝她吐着红信。

云挽神色凝重,握着剑的手也紧了几分,雪魇秘境的试炼一共分为两重。

第一重便是与秘境中的妖兽打斗,这些妖兽并非是真正的活物,而是由秘境幻化出的假象,秘境会根据不同弟子的实力,幻化出不同数量的妖兽,斩杀的妖兽越多,便越有拜入三峰长老门下的机会。

在此之前,云挽也有许多次与人比试的经验,甚至于沈鹤之也亲自陪她对过招,她的斗法能力绝对不算弱,但对手是妖兽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云挽不禁有些紧张,那雪白巨蟒却并不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便猛地扑了过来。

她脚下错步,躲闪而出后,木剑也随之斩出,一剑就砍在了巨蟒的七寸处,这一剑又快又准,竟一招便令那巨蟒毙命。

被砍碎的巨蟒化为了点点灵光,很快重新融入了四周的雪地之中,而下一刻,便又有新的妖兽钻了出来,冲云挽张开了血盆大口......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斩碎了多少妖兽幻影,经脉丹田之中的灵气终于损耗殆尽,强烈的疲惫令云挽脸色苍白地踉跄了一步。

那片白茫茫的天地终于不再幻化出新的妖兽,周围也随之安静了下来,云挽一时竟有些不适应。

她拖着手中的木剑,剧烈地喘息着,不知多少次的挥剑令她的手臂也酸软得再抬不起来。

她不清楚外面是何情况,心中却忍不住在想,也许在水玉镜旁的师兄此时正看着她呢,也不知她有没有给他丢脸......

这想法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四周的景色又开始变幻,她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仿佛是突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抓起,丢入深不见底的水中。

她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却并不觉得慌乱,因为她知道,她马上就要开始雪魇秘境的第二重考验了,这也是此次大测的重头戏。

雪魇秘境会通过第一重考验,将参试者的体力和灵气全部耗尽,再将其投入幻梦之中,参试者便会在身心俱疲的脆弱时刻入梦。

心性不足者,修为过低者,皆会迷失在其中,无法在规定的三日之内从梦中醒来,那便算是没能通过大测了。

对于这所谓的幻梦试炼,云挽曾向沈鹤之询问过。

“师兄,那秘境中的幻象会很具迷惑性吗?我会在其中看到什么?”

“雪魇秘境并不是想为难你们,所以幻象均没有针对性,只是因人而异,或许是你最害怕之事;或许是你最向往之事;也或许只是偶然在你心间留下痕迹之事,”他对她道,“它的本质只是一场梦,梦的成因很难说清。”

他思索片刻后,又道:“入梦之后,你是无法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的,不过也不需太过担心,幻梦一方面是为了判断你们的修为;另一方面则是想看看你们的神识是否受到过魔气的侵染。”

“以你的修为,是不会被困于其中的。”

云挽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变得很混沌,她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恍惚了一瞬,她又清醒了。

她低头看去,就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把剑,那是一把陌生的剑......不,那是她的本命剑......

闪着寒光的剑刃倒影出了她一侧的脸,她看到她的眼眸中含着浓郁的悲伤,让她的心底也一片酸涩。

随后,她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抬眸向身前望去。

峭壁之前,白衣青年背对她而立,风动衣袍,令他看起来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这时,他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身望了过来。

青年眼神冰寒,那张向来如冷玉般的脸庞上,此时却遍布着猩红的魔纹,浓郁如血色流淌,几乎刺痛了云挽的眼。

“云挽,你要杀我吗?”

对了,她想起来了,师兄入魔了,她是来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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