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似月看出他们脸上有戒备,便朝楚纯柔看了一眼。
楚纯柔会意,拉着安初瑶一起挥动手臂,朝那些人打招呼:“老乡你们好!这是哪里呀,我们想讨口水喝!”
听到姑娘的声音,大婶们终于松快下来,也招呼自家男人收了农具,热情地道:“哎,远来是客,你们从哪儿过来的?这么热的天,怎么还在外头走,快快快,过来纳凉。”
楚纯柔看了封似月一眼,见他首肯,就拉着安初瑶先跑了几步,过去跟大婶们聊起天来。
“我们从外头来的,到这里来收集课业所需的资料,但是方圆百里都没看到几个人,都快累死了。”安初瑶撒起谎来不打草稿,她生得白嫩水灵,大婶们看了她就心生欢喜,七嘴八舌的也就把本地交代清楚了。
这地方叫元德庄,有大概一百户,都是从古刹那边迁过来的。因为当初从魔门手里保住他们祖先性命的是一位法号“慧德”的胖和尚,和那座“崇元寺”里所有的僧人,他们庄就改叫元德庄。他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
安初瑶心中一动,就问起了当年的劫难。
她这一问,大婶们就来了兴致,说虽然过了几百年了,提起当年的事,她们却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那段惨痛的往事经过口口相传,仍然清晰地刻在元德庄每一个人的记忆里。
百年前,魔门来袭,谁都没有料到,但魔门从别洲而来,总有个登陆和侵入的过程,所以当年的元德庄人其实并未遭到战火,他们在本地族长的带领下远离了口岸,进入内陆生活,崇元寺也只是一座普通的,与他们比邻而居的佛寺。
先头几年还平安无事,因为魔门想要占领的不过是弥洲那几座最大的佛刹,他们的进攻是有计划的,要攻下佛刹,还要守住佛刹,以此来抵挡外面灭魔的修士。
可随着时间推移,弥洲各地突然传来消息说,魔门开始屠庄,从当年的三大宝刹、如今的黑粟山为中心,魔门逐渐向外扩张。当消息传来的时候,元德庄的人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和那座小小的佛寺一起被数千魔修围困在了那座孤岛一样的村落。
魔修开始屠杀村民,把壮丁都抓进崇元寺,村民们挣扎过,反抗过,却只以流血收场。这时候有人听说,魔修们是在找一些佛门偷藏的宝贝。
最后,崇元寺的住持大和尚慧德出面,说会将宝贝交给魔修,让魔修把村民们都放了。
魔修真的将村民都放了,被放回来的男人们说,住持吩咐他们带着全村人快跑,跑得越远越好。
在出逃的那个夜晚,村民们回头,就看见崇元寺冲天的火光。
从此,他们村,改名叫元德庄。
安初瑶听得不住落泪,她最后小声问:“佛寺其实并没有什么宝贝对吗?如果真有宝贝,那些魔修就不会烧寺了,是吗?”
大婶们“害”了一声,道:“和尚能有什么宝贝啊?历代住持烧出来的舍利子吗。那些魔修想要的不过是我们先祖墓地里的东西罢了,可是那些墓地封存了近千年,谁还知道在哪里?”
安初瑶道:“真缺德啊,还想挖人祖坟?”
大婶煞有介事道:“你别瞧不起我们祖坟,那里可是出过凤凰的。”
安初瑶露出一个“真的吗我不信”的表情。
大婶急了:“凤凰你都没听说过吗!那可是神鸟。我们靡洲几千年前的先祖一般不埋人,都把祖宗挂在树上,那片树林里,就有凤鸟!”
“大娘,您别骗小孩了,”安初瑶面无表情道,“凤凰是生在火里的鸟,如果真有,那树林不早就烧没了?”
大婶笑呵呵道:“那咱们就不知道了,那片林子早在几百年前就随着山崩消失了,后来也有外面来的修士来问过,听我们说完,就说那可能是被压缩进什么秘境还是小世界的……总之无论仙凡,找不到出口就别想进去。”
大婶说着,拍拍大腿上的苍蝇,慈祥地打量了一番这四个小孩儿,笑道:“你们也别演戏套我话了,自来修士到靡洲,几个不是找当年的佛门宝贝?只是佛门宝贝我们真的不知道在哪,祖坟秘境倒是有一个,我赵大娘也不是第一回给人指路了,喏,崩塌的山就在村子北边那座山的后头,你们自己去找吧。”
安初瑶的笑还没收回去,就变成了尴尬,但封似月显然不尴尬,他朝大婶拱了手,就转头要走。
陈酿想跟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储物戒里掏出几枚灵石,递给了大婶:“谢谢您为我们指路。”
“你给我这干啥?又不能种地。”大婶有些不高兴,“就没有什么金银首饰的?”
安初瑶赶紧上去,将自己的几套首饰拿出来,塞给了大婶,大婶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挥挥手让他们别多礼了赶紧走吧。
封似月一路走,走到出村,突然按住下巴,停下了脚步。
陈酿走到他身边,道:“镜眠有什么新发现吗?”
封似月摩挲下巴,心想,点家无脑升级流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反转暗线……但他竟凭空有一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
他扭头看看陈酿,只觉……这男主怎么一脸傻相?好像压根不思考的样子。于是他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没事。”他道。
陈酿被揉了头顶,马上抿着嘴不说话了,耳尖又隐隐有些发红。
直到众人上了飞剑,继续往北边飞,封似月远远望着那村子的布局,突然停了下来。
安初瑶已经窜出去老远,又拐回来,问道:“怎么了?镜眠公子有何新指示?”
封似月的眼眸愈发深沉,只盯着那元德庄看了许久,才道:“无事。”
陈酿在他身后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镜眠,你有话就说,我们都相信你。”
封似月又远望了一眼他们埋过尸骨的佛寺,突然道:“如果我说,想回那寺庙里,把和尚尸骨重新挖出来看看呢?”
安初瑶不敢置信道:“你疯了?”
楚纯柔却道:“公子想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初瑶,我们回去看一看吧。”
陈酿道:“镜眠的理由呢?”
封似月道:“有些事可能要重新检验一遍才能下结论。”
陈酿道:“那就回去。”
安初瑶一脸“你们都疯了吗”的表情,但还是拗不过,御剑跟在了封似月后头。
重回古刹遗迹,封似月眼里又看见了许多新的痕迹。
被推倒的围墙,缺口处有明显的锐器凿痕;倒地的梁柱上,有绳子牵引造成的弯曲和勒痕。
挖出来的和尚尸骨,除了砍头伤,没有任何外力加诸的伤痕。
封似月难以置信地摆弄着那堆白骨。
其中有一具骨龄最高的白骨,其肋骨倒是被外力弄折了不少,却是多角度打击伤,换言之,伤害他的可不是一掌就能要人命的魔修。
而是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拳脚——
是凡人。
封似月只觉得手脚冰凉。
安初瑶和楚纯柔尚且不知封似月的结论,封似月看了一眼满面天真的安初瑶,和旁边沉静美好的楚纯柔,最后,只对陈酿招了招手。
他们走到倾倒的石碑后面,封似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小声道:“这座宝刹里发生的二十一桩人命案,很可能不是魔修所为。”
他说完又有些后悔,或许这样肮脏的真相不应该说给满腔赤忱大义的大男主听。
陈酿却很快道:“他们是被绑起来砍的头。我从小在修士为尊的陈家长大,我知道修士要杀凡人,是不需要用绳子绑他们的。”
封似月怔住,原来陈酿早就有此猜想了?
陈酿道:“墙是用农具破开的,柱子……大概是用绳子捆着,用牛马等牲口拉断,造成魔门入侵的模样。”他又抬头看着封似月的眼睛,一双黑瞳清澈寒冷如冰潭,“那老住持,是被他们捆着逼供,生生打断了肋骨。”
陈酿最后说:“他们想要的恐怕是……”
封似月不禁开口,与他异口同声道:“松香沉尸墓。”
封似月沉声道:“如果老住持生前说过让他们一路往北,那他们村子所在的方位就情有可原,否则我想不出将世代生存的村子建在一座只能挡住东南风的北山脚下,是有什么五谷丰登的理由。”
陈酿道:“那我们还去吗?”
封似月道:“你做决定吧,我已经被这里的一切弄乱了心神。按理说,村里人不会骗我们,因为他们要靠修士来寻找秘境入口,他们的确都是凡人。所以北边应该是……至少是大和尚告诉他们的真实供词。”
他又拧了拧眉心:“但不能排除大和尚骗了他们。可大陆完全没有关于这段历史的记载,很有可能是因为……寻找那秘境,或者说进过那秘境的人,都没能活着从靡洲离开。”
他低声说:“阿酒,我无法做出判断,此时此刻,我把性命交托于你,你说往北,我便往北。你说往南,我必往南。”
陈酿的双眸在薄暮冥冥中微微闪动着,他要微微仰着头才能看着封似月的眼睛,而封似月垂着睫毛,十分专注地望着他,好像他那尚比封似月矮一截的肩膀上,能担住封似月所有的信任。
信任到就那样轻易地,将举足轻重的选择权,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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