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饼人组成的链条将远处疲于奔命的黑发少年团团围住,交错间形成了一个细密的防护网,牢牢抵御住空中利刃的袭击。网的末端一路延伸,直通狱寺隼人和reborn所在的地方。山本武在泽田纲吉的提醒下,通过这道防护网走廊,成功地来到了两人身边。黑发少年的脚刚刚站定,更多的姜饼人沿着他们蜿蜒而上,将末端牢牢扎入地下,形成了一个防护网堡垒。
空中,橙色的火焰和银色的利刃已经纠缠在一起。靠着火焰飞上空中后,泽田纲吉成功将对方的目光从黑发少年身上拉了回来。
“阿纲好像没事……呼……太——呼呼……好了……呼呼呼……”圈内,精疲力竭的黑发少年喘着气,在确认情况后,他呈“大”字躺在地上。因为泽田纲吉与怪物的战斗,不断有因为战斗而偏离轨道的利刃袭向这里,它们擦过防护网外围,溅起了剧烈的火花。但山本武似乎对此毫不介意,就连狱寺隼人也会因为利刃巨大的摩擦声而下意识的皱眉,他却仰面将最脆弱的肚子毫无防护的袒露了出来。
在被找出来之后,白色的小动物——丘比也并未离开,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空中焦灼的战况时,它摇着尾巴,蹲坐在旁边。
小动物注意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道目光偷偷地从它身上瞥过。
——是那个银色头发的少年,唔……名字似乎叫狱寺隼人?
狱寺隼人有些在意。
他记得那个该死的白色东西对于十代目的身份的形容是“魔法少女”,因为对于这类灵异事件非常感兴趣,狱寺隼人自学过包括塔罗占卜,天宫图推演乃至天日冲星测算的很多魔法。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严谨甚至晦涩的。相比之下,“魔法少女”这种穿着轻飘飘却完全不实用的华丽衣服、凭借不属于任何力量体系的术式变出一些根本不符合能量守恒规则的角色完全超乎了他的认知。在此之前,少年一直认为这种毫无系统知识体系的东西仅仅是现代人为了影视娱乐而发展出的“伪玄学”而已。
不过银发少年此刻在意的不是魔法少女这一事物本身,而是十代目是否能战胜这个空间的怪物。眼看着十代目伤势未愈就要重返战场,狱寺隼人心中焦灼。越是对此一无所知,他就越是担心,也就更希望能得到一些情报。在“自己现在出去是否会变成十代目的拖累”这一假设上左右摇摆的银发少年于内心暗下决定,如果眼前这个东西告诉他的结论是十代目会输,与其站在一边眼看着少年受伤,他宁可直接从这里冲出去战斗。哪怕同归于尽,狱寺隼人也要帮着少年消灭掉这个该死的空间。
“有什么事情吗?狱寺桑。”在狱寺隼人第三次扫过丘比后,白色的小动物开口询问。它微微歪头,那双像兔子一样长的白色耳朵微微抬动。这本应是让孩子喜欢的可爱动作,却让狱寺隼人握紧拳头。
——他真的非常非常讨厌这只莫名其妙的动物,如果不是碍于十代目的命令,对于这种口出狂言的家伙,狱寺隼人早就掐断它的脖子。现在,和这个家伙共处一室已经是少年最大的忍耐,他完全不想和对方哪怕有一丝一毫的交集——包括语言。
——然而,如果不说话的话,他也不可能得到十代目的情况。正在狱寺隼人为此犹豫之际,山本武转过了头,爽快的代替他问出了那个问题,“阿纲……的魔法,应该能打赢吧?”
猩红的十字出现在银发少年的头上,“你和这个东西说什么话啊!”
“嘛嘛,我就想知道阿纲会不会有危险。”
“它对十代目不怀好意——是十代目的敌人!敌人!你这个白ghb痴明白敌人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它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吗——它说……”
两人——或着说是狱寺隼人单方面的吵了起来。黑发的婴儿收回了轻轻抚摸姜饼人的手,泽田纲吉使用的力量不仅仅是死气之火,这些姜饼人和瞬间变化的衣服,都是大空死气之火无法做到的,这就是魔法吗?
“是你给了蠢纲魔法吗?”
“是——也不是吧。”小动物说,“我只是满足了他的一个愿望而已。这是魔法少女的契约。我可以满足她们的任何一个愿望,无论是什么,但作为代价,实现了愿望的孩子就会变身成魔法少女,肩负起与魔女战斗的使命。”
“所以那些怪物,”他指了指四周还不断出现的狐狸剪影,“是叫魔女吗?”
“正确的来说,这些狐狸是使魔,只是魔女的随从而已。”丘比说道。它看着空中,战斗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棕发少年的双手喷射出火焰,在空中高速移动。他一直在试图靠近云层,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利刃的攻击迅捷而猛烈,少年遗留在原地的残影被它们全部击灭。光是全部躲避掉这些攻击,对于少年来说已经足够吃力。在躲避的间隙,泽田纲吉时不时也会向云层的深处发射火焰。但是这些火焰无一例外的被随之而来的利刃所截断。甚至因为火焰攻击所造成的动作硬值,少年这边会出现来不及闪避的情况。这个时候,他就会用姜饼人所形成的锁链抵挡,二者碰撞间,炸开骇人的火花。
明眼人都看得出,此刻的少年已是强弩之末。他发射入云层的火焰攻击没有形成任何效果,但天空投掷而下的利刃却对他造成实打实的威胁。
“纲吉也发现了——这个空间的魔女在云层里。”它说,“所以对于指向空中的攻击特别敏感。”——无论是最开始山本武的棒球,还是此刻泽田纲吉的火焰。
“啊啊啊……所以说,狱寺同学,你为什么一直这样针对我啊?”两个少年的目光盯着空中,他们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投射在了战斗中的泽田纲吉身上。因为狱寺隼人的关系,两人偶尔会有一两句口头上的争论。银发少年的态度咄咄逼人,让山本武多少有些苦恼。
“……”狱寺隼人沉默了下来。
从银发少年所站的位置再走几步,穿过厚厚的姜饼人锁链,就是一道斜插在泥土里的利刃。银色刃身倒影着少年的身影,却也不是他的身影。
他的身上,不是他此前在袭击中受过的伤。腹部、大腿和左脸颊,倒影伤口的位置,和山本武身上的伤势一摸一样。
山本武由此,窥视到了他的内心。
面对露出恍然大悟神色的黑发少年,发现不对的狱寺隼人这才意识到倒影的存在,他匆忙遮掩,却已经晚了一步。
——心中的这份感情,是恐惧,不安和嫉妒。
明明想要追随的人已经战斗到全身是伤,而他却只能作为旁观者,见证着对方受到更多的伤害。对于狱寺隼人来说,泽田纲吉身上的伤口,简直就像是他刺上去的一样。
与此同时,旁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本该是被他所瞧不起的对象——却在关键时刻保护了他们,为十代目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虽然同样伤痕累累,但和狱寺隼人不同,山本武身上的伤,是为了引开攻击,是为了保护泽田纲吉而落下的伤。
就连这个空间,最开始也只有狱寺隼人被卷了进来。十代目之所以会进来,完全是为了救他。
就像是突然从轻飘飘、自诩强大的美梦中被打醒了一样。狱寺隼人第一次正视身边这个出身于普通家庭,除了体育一无是处的初中生——甚至对他倍感恐惧。
“所以,蠢纲到底许了什么愿望?”reborn问,他无意于旁边两名少年的争吵,相比之下,他更希望借此机会获得更多的情报。
以终生战斗的宿命为代价,泽田纲吉又用这个愿望干了什么?
——看着少年战斗的如此艰难,reborn决定,要是什么得一百分或者吃到想吃的零食之类愚蠢的愿望,一会打完,他一定会好好“教育教育”少年。
然而,饶是一直以来沉着冷静的杀手先生,也在听到接下来的回答后,流露出了些许的惊讶。
空中。
“刷——”一道利刃擦过少年的脸颊,似乎有什么倒影隐藏在刀刃中,一闪而过。
“——!”
棕发少年回眸,他的脸上满是错愕,那道倒影对于他是如此深刻,泽田纲吉绝对不会认错。
乌黑的长发,葡萄色的发带,灰色的隐形眼镜——
还有初见时温柔的笑容。
她是——!
“纲吉他的愿望是‘大家一起活下去’。”白色小动物说,“在十岁那年,那个孩子和他的同伴遇到了魔女,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快要死掉了。”
“这份愿望,是个奇迹。”
“如果没有许愿活下来,泽田纲吉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它继续说道,“就算你们倾尽一切,科学也好,复制人也罢,都不可能让死者死而复生。这是只有魔法少女能实现的货真价实的奇迹。奇迹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用生命也无法抵偿的。所以作为代价,以接下来一生投入战斗来偿还,也是合情合理的。”
——白色的小动物用猩红的眼睛看着面色平静、对对话的内容冷淡到仿佛置身事外的杀手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所以,拜托不要再这样敌视我了。”
他看到了风间怜子——在插肩而过的利刃上。
少女的面容艳丽动人,但对于泽田纲吉来说,这份美丽无异于魔鬼的画皮。只要看到她的脸,心脏就会下意识的收紧。就在棕发少年的目光追逐着那道虚无的倒影,企图再次确认时——
一道利刃自天而下,击中了他。
“——十代目?!”突如其来的意外瞬间中止了山本武和狱寺隼人的争吵。少年们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自空中坠落的身影。
泥土地上溅起厚厚的灰尘。
“怎、怎么会……”银发少年的声音有些破碎。
与他相比,视力更好的山本武略显迟疑,“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犹豫着,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刚刚亲眼看到的,“阿纲好像……走神了?”
——在战斗中走神,这本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烟雾过后,上半身□□的少年出现在攻击留下的巨大坑洞中,他头顶的火焰已经消失,少年又变成了之前那个普通初中生。更多的利刃乘胜追击,从天而降,棕发少年的反应还算迅速,他立刻燃起火柴,变身成为华丽装饰的魔法使,用姜饼人形成的铁链护住了自己。
这个匆忙做成的保护罩有着聚音的效果。钢铁配合着巨大的落差势能,摩擦在同样坚固的姜饼人身上形成的巨响,在内部听起来巨大到让耳膜都在疼痛,“砰砰砰”的连击声听久了之后相比于碰撞发出的声音,反而更像是耳朵内部自己传来的声音。一下下巨物的重击让人心生恐惧,仿佛置身于枪林弹雨的战场中心。
泽田纲吉咬紧牙关,将这些恐怖和巨响一一扛住。
但少年看似冷静的外表下,却隐藏着深深的疑惑和不安。就像是一块坚冰,看似锋利坚固,实则在内部的某处,破冰的裂隙已悄然出现,并虽然外部施加的力量蔓延扩大。
——刚刚那道影子,是错觉吗?
一定是错觉吧。如果不是错觉,风间同学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落下的利刃被少年的防护罩击落在一边,斜斜的插在泥土中。仿佛是在嘲笑于他此刻的自欺欺人的想法,在那些利刃淡银色的刃面上,同时显现出了什么——
葡萄色发带的女孩。
戴着厚厚眼睛的男孩。
将创口贴贴在额头的男孩。
故意将棒球帽帽檐拉在脑后的男孩。
还有更多更多的人,他们的脸纷纷出现在了刃面上,刀刃围绕着他,就像这些人围绕着他。
就像一场狂欢盛宴的开幕式,这个空间内的所有狐狸,和这些倒影一起,在这一刻同时裂开了嘴唇的弧度。
人类的嬉笑声瞬间爆发了出来。
他听到了笹川京子的声音,不同于学校里的清亮,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童声。那是少女变声之前的声音,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泽田纲吉如此熟悉这道声音,只因它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女孩的声音迟疑着,带着淡淡的不安。即使是旁观者,也可以大概可以听出她似乎是在被自来熟的陌生人搭讪的情况下,说出了这样的话。
“泽田同学……请问你——?”
——不要!
“你说的约定……”
——不要让他,在这个时候回忆起来。
“——是什么?”
更多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蠢了!你们知道废柴纲刚刚给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这张照片里的幽灵回伤害我!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他还说他能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连这张照片都是假的!”——这是风间怜子的声音。
“那个孩子……是啊是啊,就是他。明明已经是初中生了,却还不敢半夜上厕所。什么?我怎么知道的?我亲耳听见的哦!那天晚上……”——这无意中听见的,家住隔壁的家庭主妇们之间的对话。
“废柴纲吗?他晕秋千,连滑梯都不敢坐!……真是差劲呢,我可不想跟这种人玩。”——这是小时候在公园里遇到的孩子们的嬉笑声。
“说起来,泽田明明个子很矮,但座高似乎是全班第一呢。真了不起呢哈哈哈哈哈。”——这是班里同学间起哄时的声音。
“这样的分数——连补课班都救不了!你就是个废柴,到死都是废柴!啊啊饶了我吧,为什么你这种人要在我的班上。”——这是根津老师在上课时当着全班同学说出的抱怨。
——这些都是,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惨痛回忆。
“不对……”罩子内的少年捂住了耳朵,“不是这样的!”
风间怜子的声音传来,“废柴纲什么的——应该叫骗子纲才对吧!”
“骗子纲!骗子纲!”这些声音逐渐汇聚在了一起,“骗子纲!骗子纲!”愈渐洪亮,声音响亮到整个空间的人都能听见。
“不是——不是的!”他抱着头跪倒在地,他不敢抬头,不敢移动,不敢去看狱寺同学他们此刻脸上的表情。少年捂住耳朵,但嬉笑声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他的手掌。它们以肆无忌惮的嬉闹态度,在他的耳膜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为了对抗这种声音,少年不得不大喊——至少、至少让他自己无法听到……
——内心中翻滚的羞耻心,就像一锅封腾的滚水。无法平静,无法抑制,无法得到救赎。
他从来不是英雄。
只是一个没用的,一无是处的废柴。
这些声音在他耳边不断高呼。
突然,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新的耳语从泽田纲吉的头脑中炸开,那是泽田纲吉独自一人在公园难过时,丘比曾说过的话。
“据说,策划这次恶作剧的其中一人,就是那个井上胜也呢。”
——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吗?
是啊。他居然忘记了。明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即使战胜了魔女,救下了所有人,自己依旧不会得救。
就像泽田纲吉总是十年如一日的被井上同学他们为难一样。
这个世界上的奇迹不是免费的。
祈求奇迹就会散发出等量的绝望
这样相消归零,才使世间的平衡得以成立。
身为魔法少女的他,注定会被每一个被他所救下的人所伤害。
他曾带给他们多少祝福,作为平衡,他自身也就会被施以多少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