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逢赌必输

天将白,冰剑由最初的三尺七寸,再到三尺,二尺,一尺……最后被古隐辰握得化成了一瓢水。

月亮发灰,薄如纸。

徐长陵留下了一份书信,早没了影。古隐辰穿好衣服,打开那份信,师父说要离开一个月,让他照顾好珑儿姐,还有三个驴师兄。可是他什么都不会,怎么照顾她们,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他对女人这么了解,一定能出出主意的。

古隐辰拿着信,喊住了个跑腿的小童,跟着一起去找珑儿姐的住处。

“驴小四,我爹真走了?”

古隐辰老实巴交给刚睡醒的徐珑儿,穿上白袜,提上白靴,点了点头。

徐珑儿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笨少年以为她舍不得爹爹,赶紧站上前,挺起胸脯安慰道:“我会照顾你的。”

徐珑儿仍摇头叹气。

笨少年抓着手,站着发呆,不知所措。

徐珑儿双手撑床,后仰着身子,一袭长发宛如瀑布倾下,卷起阵阵桂花酒香,继续叹气:“老徐是不是让你好好照顾我?”

笨少年连忙点头。

徐珑儿踢着一双浑圆笔直的美腿,闭眼微笑:“那你有钱吗?”

笨少年摇了摇头。

“会赚钱吗?男人不会赚钱,还怎么照顾女人。”

笨少年脸色大红,低下头,摇头。

徐珑儿忽然起身,双手一拍笨少年肩膀,像恶狼看到乖傻的小绵羊般眼冒精光,笑中带狡:“想不想赚钱?”

“有了钱就可以照顾你?”

“当然。”

“也可以照顾纱织,我哥还有我嫂子?”

“当然……”

笨少年终于没再摇头。

赌坊不稀奇,流影城里的赌坊更不稀奇,但今日流影城里的一家赌坊,却因为一男一女,格外稀奇。

二人起先踏入赌坊时,众人只是因那少年奇怪的碧瞳跟少女惊为天人的容貌,而感到好奇,但当两人分别移步‘仙人归洞’前,赌起撂摊人碗中的铜钱后,原本的好奇渐渐变成惊奇,再到如今的惊愕!

‘仙人归洞’这等赌术极考验眼力,撂摊人通常会在赌桌上摆上三个碗,碗前各放一枚铜钱,一喊开始,撂摊人双手扣双碗,接着变换碗的位置,手速飞快,有时甚至能看到三碗同转的幻影,随着三碗交替变换位置,撂摊人会分别喊出一仙归洞、二仙归洞、三仙归洞,三枚铜钱就会应声被扣入碗中,当然这个过程非常之快,一般人只是听到喊声,却不见铜钱何时消失,更别提被扣在那只碗中了。

三仙归洞后,便是下注,赌每个碗中铜钱的数目,赔率每个撂摊人所设都不同,有的非常高,一赔一百,有的则一赔二,但都是只有三碗中铜钱的数量全部被猜中,才算赢。

走进赌坊的两人,一个赌,一个撂摊。

一个赢,一个输。

只不过,赢得那个一赚一百,输得那个一赔二。

少年面前的这个撂摊人此刻已经没有往常傲气,脸紫得像被扔到了冰天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他本来个子很高,但此时不得不弯下腰,死死盯着面前少年的脸,看他到底有没有出千儿。

一旁输得较轻的少女也是一副烦恼的神情,时而皱眉,时而噘嘴,直看得周遭的男人,流口水。

“我就不信赢不了一把,一赔十,谁还赌!”,少女不服气,愤然摔下一百两银票。“我就这么多钱了,谁要是还能赢,没钱赔他,我就用身子赔!”

少女的这句话才真正勾起赌客的心思,一旁玩着牌九色子的,纷纷转入这个场子,摸着怀里的银票,跃跃欲试。

少年面前的撂摊人颤着手问道:“还赌嘛……”

少年摇了摇头,往茅厕走去。撂摊人看了看地上已经改成一赔一的牌子,叹了口气。一山更比一山高,井底之蛙终见天地之广。

最后一局,少女眯眼一笑,突然扣住双碗,双手飞速变换,快到看不出碗移动的残影,竟如静止一般,就连刚才少女面前那个在此次撂了二十年摊的人,都从未见过如此的速度。

众人再不敢小瞧这个少女,三仙归洞后,一时间无人敢下注。

少女突然脸红,扣着碗道:“我去趟茅厕,你们可不行偷看呀。”说完吞了吞舌头,朝着茅厕跑去。

“漂亮倒是漂亮,可就是尿太多了,一炷香还没到,小解得有七八次吧。”

“管着这么多干嘛,她就算一天撒一千次尿,可跟那小脸小身段比起来,这点缺陷算什么。”

说话的这两人偷偷翻开三只碗,赌坊中的人相顾一笑,有人不懂装懂,有人懂装不懂,不过不约而同,下了同一个注。

徐珑儿纤白的手指在古隐辰递来的银票上飞舞起来,不多不少,二百两。徐珑儿搂着笨少年的脖子眯眼一笑,二人爬上茅厕,趁着众人还没缓过味儿来,溜之大吉。

通向酒馆前,有一处小巷,走到半截,古隐辰紧张不安地问:“珑儿姐,我答应你赚钱,可没答应你赌钱,我哥说过,人赌钱会变坏的。”

徐珑儿一脸无辜:“十拿九稳叫赌,十拿十稳叫赚,凭真本事赚钱,你居然说我坏!”

古隐辰赶忙摇头,也许今天摇头太多,咔嚓,扭了脖子。

徐珑儿捧腹大笑起来。

“我就坏,你能怎样?”

徐珑儿哼着小曲,牵着落枕般脖子僵硬的笨少年,继续朝着酒馆走去。

忽然,四个拎刀汉子,两人结队,一前一后,封住了小巷进出口。

古隐辰侧着身子一瞧,竟是赌坊中打手。

徐珑儿可怜兮兮抱着身子,睫毛弯弯,眼圈红红,如同受惊的小兔:“大哥哥们这是干什么,我都输了这么多钱了,你们还想怎样?”

方脸汉子跨步上前,冷笑道:“别装傻,你输得那点钱跟你偷得那些东西比起来,钱还算钱嘛!”

徐珑儿继续装傻,微微抽泣。

“撒娇对我们是没用的,小妹妹,我劝你还是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这三个兄弟会对你怎样。”

“珑儿姐,你要是真拿了东西就快点还给他们,小孩子做错了事,道个歉就好了。”

“小孩子?你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看小孩子吗?”

古隐辰仔细一瞧,摇了摇头。很恶心的眼神,不知道他们脑袋里在想着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

徐珑儿叹了口气:“娘亲说过女孩子家要学会装天真。其实我超凶的……”

话音未落,古隐辰的双眼被徐珑儿捂住,耳听得嗖嗖几个石子碰撞声,再次睁眼,四个人已经不见了,唯有地上流了一滩血,远处徐珑儿靠着墙,正用力踩着微微鼓起的小土包。

“珑儿姐,他们人呢?”

“回老家了。你在这待一会,我去去就回”一转眼,徐珑儿不见了身影。

折腾了半天,古隐辰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徐珑儿一去不归,他害怕在城里迷了路,不敢乱动。午时,烈日当空,热气烘烤着少年汗流浃背。

流影城飘扬的酒味在正午最浓,古隐辰的身子渐渐开始摇晃,眼前也开始变得模糊,朦胧之间,好像对面走来了个人,一袭黑衫,头裹黑巾,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烦人精,醒醒……”

头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古隐辰从昏睡中醒来,看到纱织一脸冷漠的面容,他倒觉得有些舒心,就像待在哥哥身边一样。

虽然纱织一直不留余力地敲着他的脑袋,疼得直掉眼泪。

“有杀气!”,纱织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急忙抽出腰间弯刀,警戒起来。

忽然,小巷里刮来一阵紫雾,纱织急忙捂鼻,可惜为时已晚,紫雾顷刻间拢了过来,等到散去时,小巷里已经空无一物。

徐珑儿喝酒一直喝到傍晚,走出酒馆时,脚下一停,似乎觉得忘了什么事,摇头三下仍没想起来,索性便放弃了,还是吃喝玩乐重要。

她晃了晃袖里沉甸甸的玉佩,美滋滋往典当行走去。

自打武林没落后,许多世家开始插手江湖,甚至一些鼎盛门派直接投奔世家,成了门客。作为十二粱之一的皇甫世家自然也有这个底蕴。扬州一地,大小约有一百多个门派,明里暗里,差不多有二十个门派与皇甫世家存在着利害关系。

今日,青城派的三位长老,两男一女,正趁着夜色急匆匆往剑阁赶去。

夜里起风,乌云遮月,流影城时不时传来一两阵怪异的声音,似乎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了。

剑阁上下九十九层,灯火通明。顶上那把剑指天穹的墨离,虽然通体墨色,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但今日,夜依旧黑,剑却不默。墨离本无锋,但自打徐长陵来过,剑阁上忽然刮起一东一西两阵风,像是两块无形的磨石,细细打磨着墨离的剑刃。

气运这东西,看不透,抓不着,却有移星换月之威。上至一国一城,盛衰转换,下至一江一河,凡鲤化龙,都极有可能依赖于一粒不起眼的小石子。

好比当年三柱国之一的曹九鼎,少年时不过是个被夏侯世家丢到山里喂老虎的私生子,谁能想到这个本该死在老虎嘴中的孩子,居然成了虎王,后又占山为王,真正成了一方霸主。被徐长陵招安后,手握三千虎豹旅,十年间横扫尽青州武林绿林,连升九品,坐到了今日大柱国的位置上。

若当年奴仆没有把他扔到虎山,曹九鼎还是今日的曹九鼎?

世间谋士分三等,下等谋一城,中等谋一国,上等只谋人。一城一国不过是一盘定局,而这人,却将定局搅活之物。

故谋士间向来流传着一句话:盛世争鼎,乱世争人。

剑阁内,皇甫青山席地而坐,眼望开锋中的墨离,白发白须白袍,宛如一座白山。

青虚子、青谷子、青薇子三人神情微妙。

青虚子先叹了口气:“墨离无故开锋,想必是持剑之人已入城中。如今九鼎出炉的七把神兵中,古夏皇朝占有三把,其中‘万劫’已被横练雪开锋,真武台的‘秋思’虽然也已开锋,但迟迟没传出持剑人的消息,不过神兵开锋,九州必乱,两柄神兵所在的梁州、冀州都相继传出鬼神之事,甚至那真武台上据说曾有真武大帝临凡,看来大乱之时不远了。”

青谷子不满道:“我辈修炼剑道,无非是希望此生有一剑可留名后世,大乱大修,能在乱世执牛耳者,死亦为鬼雄。剑客的剑是要用血喂饱,盛世难开杀戒,能逢此乱世,当是大幸!”

青薇子始终沉默不语。

皇甫青山呼了口气,一息之间,仿佛时间静止,唯有这白发翁,窥探了世间的一切真相。

“说得好,一剑留史。我这一剑快要出了,想必徐长陵那一剑也不会迟多久。青谷子,今日回去后你便带着阳儿隐姓埋名历练江湖,扬州八怪都与我有些交情,必要时可求助他们。青虚子,柔儿我就托付给你了。”

皇甫青山走到青薇子身前:“如果有人擅闯皇甫世家,该当如何?”

青薇子淡淡道:“十族亦可杀尽。”

青虚子青谷子悚然一惊:三师妹的心境何时变得如此狠辣。

皇甫青山点了点头:“从今日起,你便是青城派掌门,同时坐镇皇甫盟下的江湖门派。日后徐长陵若是有难,不管天下人如何看他,皇甫盟必与他固守一线。”

三人不解,一向沉稳的皇甫青山,为何会如此孤注一掷,不留退路。

皇甫青山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

今夜风向大变,东风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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