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堕

“轰——”

巨大的轰鸣声从云雾缭绕的山际传来,在群山环绕的山际久久回荡着。

一个凌厉的掌风横扫而过,来不及避闪的云枫直接被凌空击飞,如同一粒石子重重地被掷到了白色石阶旁的大石头上。

石面正上方,“云崖”二字,遒劲深刻,沧桑洒脱。传说这是云门第一位掌门人用佩剑写下的。

“啊呀,你下手可真狠哪,那可是你的师弟哎。”一个青色衣袍的男子用扇子掩着嘴,语气里满是心疼,一双桃花眼却是吟吟至极,乐见其状的模样。

事实上,因为某些原因,他也的确很乐于见到云门的任何一人难堪的样子。

“闭嘴。”知道他讨厌云门,云且冷冷看了他一眼。

桃花眼耸耸肩。你厉害,我闭嘴。

云枫只觉耳朵嗡嗡作响,全身的骨头都在发颤,五脏六肺更是仿佛被震碎了一般,疼得他险些直接晕厥过去。

刚尝试运气调息,胸腔一闷,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哇——”

鲜红的血液带着点乌黑,浸透了地上的白色沙砾。

作为云门长老之一的“守崖人”手下的弟子,肩负着看守云门秘境的重要职责,他是从若干同门弟子里层层选拔出来的,实力远高于同门普通弟子。

论资质、论天赋、论培养,都是同宗门内鲜有人能企及的。

能将他逼到此境的人,全宗门屈指可数。

在他不远处,另一个稍弱的弟子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在他身旁落着一把断剑,剑的另一半则落在了白色的石阶上。

而这一切,都是一个人做的。

“为什么……咳、咳……”

他的视野已经充血,现在的他连视野的正常聚焦都无法轻松做到,说一句话都会咳出血。

他真的不能理解。

为什么有朝一日,云门的敌人会是云门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弟子。

但除了凛冽的风声,和桃花眼戏谑的目光,没有人回应他。

“好多人都问你同样的问题,”桃花眼眼波一转,“你猜他会不会给你不一样的答案。”

不一样的答案?

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细想,毫无声息地,白色素净的衣裙来到了他的面前。

是谁,他很清楚。

尽管伤势极为严重,但他似乎仍能闻到那一线记忆里的熟悉的桂花香。

那是曾经永远站在前方的味道,是他日复一日苦心修行的榜样和目标,是哪怕多想一分都会觉得亵渎了的少年的梦。

这一次,这梦却以宗门叛徒的身份蹲在了他的身前。

一只明显是女孩子的,素白柔嫩却又满是剑茧的手,飞快地点了他的几处要穴,止住他的血喷涌而出。接着从他腰间取下了一枚令牌。

云中令。

那是唯一能进入云崖秘境的钥匙。

全门上下,掌门人手上有一半,守崖人手上有另一半。

合二为一,才能开启云门秘境的结界。

其实本不该由他持有,只是现任的守崖人,也是他的师傅,不日前,按照以往惯例和掌门人一同去仙台祭拜仙逝的长老们。

作为大弟子,令牌自然而然交到了他的手里。

云门秘境一直以来都是云门最大的秘密。

即使是内门弟子都严禁进入,只可在秘境周围的森林里围猎、修习。

只有历代掌门和资历最老的三位长老才能进去。

按照门规,凡是擅闯者,无论身份都将以云门最高的罪名处决。

饶是如此,民间和各宗派里关于云门秘境的传闻却越传越广,有小心思的更是大有人在。前来试探的人不是没有,甚至有的人为了进入秘境隐姓埋名十年。

相传,这一切的终结,是以云门新提拔的连拔三年群英会桂冠的首席弟子,以一己之力将数十位反叛者的头颅斩于“云崖”下,挂在云门外门三天三夜为结束。

相传那天,云门的溪流都是红色的。

从此,再无人敢轻易试探。

可是就连云门掌门人和一同前去祭祖的所有云门长老可能都没想到,叛变有一天会在门内产生。

云且仔细端详令牌,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后,起身准备离开。

却意外的,裙角感受到了一股扯力。

是云枫用最后的力气抓住她的裙角。

“师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那贼人手里……”

“……”

桃花眼扑哧一笑:“真是抬举我了,你师姐是谁,我可打不过她。”

云枫能感到云且似乎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可能没有想到,她把他伤成这样,他还会为自己找理由。

以她的实力,这个理由,连云枫都觉得牵强。

但是哪怕微乎其微,他也希望她能承认。

只要她说是,他就愿

意相信她。

云且低头看着他。

参杂着沙粒的鲜红色血印浸入了素净的白色衣面上。

他真的伤得很重。

他抓的力气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大,她要是想,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开。

“假如我说你所信任的云门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美好,假如我告诉你我现在做的一切是为了证道,你是否会相信?”

什么?

云枫愣住了。

“怎、怎么可能……?”

这个四大宗门之一,被名门正派津津称道的,被无数百姓拥戴着的,这个他待了十几年并一直引以为豪的地方——

并不美好?

“还真是一模一样。”桃花眼挑挑眉,“你这信用度还真不行。”

云且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毕竟让一个人去否认自己生长了十几年的环境与荣耀,这本就不太可能。

如果不是那日所见所闻……恐怕她也会难以接受,甚至更难以接受。

所以,她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云且扯下自己的剑穗,用内力粉碎,涂抹在了云枫的伤口上。

“为避免失血过多,你在这里最好不要随便动弹,一会儿四师叔他们来了,会替你疗伤的。”

云枫不懂她为什么非要执意在此时,在没有掌门人的许可下,带着门外人闯入秘境。作为掌门亲信的首席弟子,持有着掌门手里另一半云中令的长师姐,她本该以身作责,更尽心地守护钥匙。

更不应该说出那番莫名其妙,折辱云门的话。

云枫很清楚,在戒律森严的云门,即使是弟子首席,打破最不能打破的门规,后果是什么。

他觉得她应该也很清楚。

但是她偏偏逆行。

似乎知道他所想,云且轻轻地:“等我回来,自会向你们证明为什么。”

起身,目光先是停在了“云崖”二字上,随即一掠而过,落在了隐没在云雾里的石阶上。

白色蜿蜒的石阶通向着云雾的更深处。

路的尽头就是云门秘境。

云切目光沉沉。

云枫不懂他们此去到底为了什么,只是看着那登上台阶的背影,很想冲过去拦下她,但是稍微动一下,伴随着的就是来自身体巨大的疼痛,和嘴角不间断的血液。

相比于多年来内心信仰的崩塌所带来的痛苦与绝望,他觉得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很遗憾,刚才那一抓已经用去了他剩下的所有力量。

“你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师姐。”

他恨恨地说。

作为弟子首席,为进秘境,公然打破门规,伙同外人连破四方结界,重伤若干弟子。

怎么看,都不该是一个合格的云门首席该做出的事。

台阶上的身影一僵,雪白衣服上的鲜血十分醒目,像是一个烙印,永远地留在了上面。

云且叹了口气。

“等我出来,你们就知道了。”

包括为何带着外人突闯秘境,包括为何重手出击。有些东西不是说说就能让人信服的,所以她要证据来佐证。

后果什么她想的都很明了,但比起更重要的,有些东西无足轻重。

最差的后果她也想的很明白……

云枫看着那抹高瘦的身影踏上台阶,渐行渐远。云雾如同一头白兽,很快将她的身影吞噬殆尽。他闭上了眼,彻底昏死了过去。

就在她走后没多久,一道修长的身影如同仙谪一般,飘飘然落在了入口处。淡粉的嘴唇常年噙着一丝微笑,只是在看到一片狼藉的入口后,终究是平去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后到的金长老一看最得力的大弟子重伤在地,急忙上去为他运功疗伤。刚刚感知到云崖的四方结界被破,顾不上祭拜,他们就急忙往回赶,可看现在的样子,他们似乎还是迟了一步。

修长的手指拾起了地上的几丝雪色的剑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极淡的桂花香。

这是用百年玄冰洞孕育的冰蚕蚕丝制成的,散发的味道能在森林里虫蛇不侵,同时还是必要时极佳的止血良药。

由于量产极少,只有内门的弟子才有资格拥有。

这个剑穗上的味道,他更是再熟悉不过,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好孩子。

他眯起眼,素来温润的目光有点莫测,看向了白雾里的石阶。

“犟子。”

————

云门云历云源年一五年十九日,云门首席弟子云且叛出宗门,重伤若干弟子,伙同外人闯入云崖秘境,后被云门掌门云源就地处决。经此一役,云门元气大伤,十年未派弟子参加群英会。

云门首席一位,就此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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