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夜探三孔桥

李班头见女儿面有异色。

便顺着李红袖的目光扫了眼黄玉书。

却没看出什么蹊跷来,于是皱眉道。

“红袖,爹问你话呢。”

李红袖这才觉出不妥,忙垂首答应。

“您前脚刚出门没多会儿,林相公就睡的安稳了!

只是.......只是他........”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林秀才衰老的面容。

嗓音里不由闷出些悲意来。

而黄玉书听到这里,也才恍然一悟的发现。

身体内的怪物已然销声匿迹!

就好似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他心下稍安,同时也有些后悔贸然找上门来。

此时李班头拉过一张方凳,大马金刀的坐了,扬声发问。

“黄家小子,怎得我家女婿一直没醒。

你反倒是醒过来了?

这究竟怎么个事,你给老子把话说清楚!”

话临此顿了顿,又添了句。

“还有你三更半夜找上门来,又是为哪门子事?!”

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黄玉书整理了一下言语,正待把这些问题搪塞过去。

旁边的黄老汉已然抢先道:“李爷,他醒过来就稀里糊涂。

连个人都认不得了,哪里知道.......”

“老子没问你话!”

李班头横眉一皱,不耐烦的一声呵斥。

目光凌厉的锁在黄玉书身上,沉声道。

“照实了说,敢有半句谎言,我认得你!

老子手里的刀却不认得!”

话音一落又将那厚背鬼头刀,重重拍在桌上。

黄玉书自不会被他唬住,递给黄老汉一个宽心的眼神。

便学着他的样子微微欠身道。

“当着李大班头的面,我自然不敢胡说!

可就跟我爹说的一样,打从糊里糊涂的醒过来。

我脑子里就空荡荡的,乃至什么都记不清了。”

“至于半夜三更冒然登门,是因为我听这边儿闹的厉害。

怕李小娘子一个人照应不过来,所以就想着过来瞧瞧。”

话说到这里,黄玉书两手一摊。

“要早知道李班头您也在,我就不来趟这摊浑水了。”

听完这番话。

李班头脸上愈发没了好颜色,眼角眉梢的戾色直往外沁。

他一面伸手攥住了鬼头刀的刀柄,一面再度沉声喝问。

“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回黄玉书还未搭话。

旁边李红袖先抢着道:“爹,您干脆把那天的事儿再说一遍!

看看他能不能想起些什么来。”

听这小娘皮主动帮腔,黄玉书就猜出。

她多半怕是想寄望于自己这‘孤魂野鬼’。

想从中能找出林秀才昏迷不醒的原因?

这可并非是什么好事儿。

这丫头咬死了认定自己就是那附身作乱的山精鬼怪。

一旦自己无法提供任何帮助,这小娘皮随时都有可能翻脸。

失策、真是失策啊!

一时不慎被瞧出破绽,再想往回找补可就难上加难了。

除非月黑风高........

黄玉书这边胡思乱想着,看了眼赛李逵似的李班头。

以及他身边的两只哼哈二将。

立刻打消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还是先听听整个事件的由来始末吧!

林家自祖上起就以耕读传家。

林秀才的父亲虽然没考中功名。

生前却也是这南淮庄私塾的塾师。

林秀才则是青出于蓝!

十六岁参加院试,就拔得了头筹案首。

三年前顺天府秋闱的时候。

他原本也是中举的热门人选!

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正置备赶考的行装,父亲就因急病过世了。

这样一来,秋闱自是再赶不上。

连同与李红袖的婚事,也不得不往后拖延。

好容易熬过几年孝期,又迎来了嘉靖四十年的秋闱!

林秀才唯恐再生什么变数,早早就收拾好行囊。

想要提前大半个月进京备考。

雍县隶属通州府,又比邻京杭运河!

按理说乘船不过半日光景。

就能赶到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

可奈何。

林秀才晕船晕的厉害,实在行不惯水路。

于是只好同隔壁黄家商量。

由黄玉书赶着家里的骡车,送他进京赶考。

那天早上。

村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大半。

连李班头父女也从县里赶了过来。

直送出村外数里。

可谁曾想天不作美!

出门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

林秀才刚上路不到半个时辰,就飘起了一场骤雨。

当时黄老汉右眼皮直跳,就擦觉着不是个好兆头。

结果正午刚过。

邻村的行商杨叁,就把人事不省的林秀才和黄玉书二人送了回来。

说是在路边儿捡的,随身的骡马行李一概不见踪影。

..........

听到这里。

黄玉书见李班头话音停了下来,忍不住脱口问道。

“我和林相公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口?

或者是中毒的迹象?”

说完,就见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不好,又表现出格了!

黄玉书心下后悔不迭。

原本打定主意要装傻充愣的,结果到头来还是没能憋住。

这时就听李班头开口道:“不曾想你一个小瓦匠,也能有这般的细心。

其实前儿我就仔细检查过,你们俩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

更没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顿了顿。

他又补充道:“还有,你们被送回来的时候。

身上的衣服都不是早上穿的那套了。”

被人换过衣服?

偷走骡车和行李的人。

显然不会好心到,还特地给他们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如此说来。

两人大概率是主动换的衣服。

可通常来说。

没有人会蠢到一边淋雨一边换衣服。

想到这里。

黄玉书先瞥了眼李红袖。

见她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

黄玉书略一迟疑,就转头问道。

“爹,咱们家那骡车,半个时辰能跑多远?”

反正都已经露了底。

眼下再刻意装傻充愣置身事外,也只会白白激怒这小娘皮。

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黄玉书也懒得再藏拙。

要真能救下林秀才,她总不会再恩将仇报吧?

“咱家那骡子上了年岁,不过这一路都是官道.......”

黄老汉掰着指头算计半天,这才给出了答案。

“应该也就是二十多里,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六里。”

黄玉书又将目光转向了李班头。

“李班头,那附近可有能避雨、换衣服的地方?”

“有!”

李班头说着,自袖筒里摸出张微黄的纸来!

然下巴往黄玉书身上一点,身旁衙役立刻上前。

将那张纸送到了他的面前。

黄玉书接在手里略一打量,却原来是一张简易地图。

上面除了明确标记了林秀才进京的路线。

还标着南淮庄、三孔桥、雍县县城。

以及连接后两者的笥(si)水河。

等黄玉书看完地图。

李班头又继续说道:“那附近也只有三孔桥适合躲雨、换衣服。

我今儿去的就是三孔桥,桥底下的确发现了你们两人的脚印!

可我让人前前后后搜了大半天。

水里岸上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什么蹊跷处。”

他好歹也是一县的捕头。

黄玉书能想到的他自然早就想到了。

就算在专业方面,虽比不得后世刑警。

但起码的逻辑推理能力总还是有的。

“会不会是.......”

就在黄玉书略受打击之际。

一旁的黄老汉突然颤声道:“会不会是那三孔桥里水鬼干的?

后来瞧李爷您带去的人多,生气盛。

它们又不敢露头了?”

“应该不会是什么水鬼。”

李班头断然摇头:“笥水河这些年一直缺水。

最深的地方也才两尺多深!

三孔桥附近更是只有一尺半,怎么可能淹的死人?”

这点儿深度,怕是连五岁小孩都淹不死。

不过.......

仅就那怪物身上滑溜溜的触感而言。

倒确实像是水里出来的。

约莫是见黄玉书若有所思。

李班头突然追问他:“黄家小子,你是想起了什么?”

“这.......”

黄玉书还在犹豫,要不要假托噩梦。

把那怪物侵袭的事儿说出来?

忽又见李班头长身而起。

“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接着就听他不容置疑的道。

“跟我去三孔桥走一遭,八成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说完又断然下令。

“徐彪去套车,三福把姑爷背出去。

咱们这就动身!”

两个衙役齐声领命。

但随即,其中一个衙役又恭声请示道。

“要不要去赵里长家,把兄弟都召集起来?”

林秀才既是县学禀生,又曾高中案首。

这次进京赶考出了意外!

县里自然不可能只派这么点儿人来查案。

事实上。

此时驻扎在南淮庄的衙役、白役、帮闲。

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多个。

“不必了。”

李班头想也不想地就摇头道。

“黄瓦匠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

没准就是因为去的人太多。

那邪祟才不敢露面的。”

衙役点点头,转身匆匆而去。

另外一个衙役则是走到床前,小心扶起林秀才。

准备将他背到外面。

“慢着!”

李红袖见状,急忙拦下了衙役,回过头疑道。

“爹,您真打算带林相公去七孔桥?

可他眼下.......”

“正因为他变成这副模样,才更不能耽搁下去!”

李班头出言打断了女儿的话,正色道。

“丫头,你女儿家身上阴气太重。

好生留在这里等着就是!

你放心,有爹在一旁护着他。

指定出不了什么事儿。”

说完抓起桌上的鬼头刀,又向黄玉书招呼一声。

“黄家小子,走了。”

这雷厉风行的处事方式,半点不留给人拒绝的机会!

更何况黄玉书一时间,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无奈也只能跟他去三孔桥走一遭!

不过也并非全是坏事。

要是真能查出那怪物的来历,即便一点蛛丝马迹。

对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般想着。

黄玉书就待点头应下。

“等等!”

一旁的黄老汉却急了,连声追问。

“陈道爷呢?陈道爷哪去了!

请他老人家出手。

不比带个毛头小子去强多了?!”

“那骗子就是你请来的吧?”

李班头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恁他娘的拿几张姜汁儿画的破符。

就敢骗到我闺女头上来,要不是为了给姑爷积福。

老子早把他锁回县里吃一辈子牢饭。”

说完。

顺势大手一挥手。

“行了,你这老糊涂也别跟去了!

净特娘的给老子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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