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柄扇骨,中有空缝,宁从善不知从哪儿弄出来五六只梨子,一手将它们向上抛出,一手紧跟着挥臂转扇,抬手敲打扇面,两枚银片从扇骨空缝中飞出,直直切开了梨身。
他闪身从站在旁侧的佐星手上抽过盘子,展臂蹲身,四瓣梨子稳稳落于盘中。紧接其后又是几枚银片,剩下坠落的梨子被先后击中,只听“唰唰”几声,盘中一圈梨瓣成形。
宁从善弯嘴一笑,转身下蹲,将一盘梨举到了头顶。
“小生不才,特此俸给各位考官。”他说道。
坐在正中的付门主看得乐呵,直招手道:“来来,拿上来,多谢了啊。”
“小生应该做的。”宁从善低头道。
待一盘果梨被佐星拿上桌,他转身向坐着的百人弯腰行礼,说道:“劳烦各位星同,手中有杂物的,尽可抛于在下,在下替你们妥善处理。”
众人左右相互看看,大多不解其意。
忽然,空中有一枚石子冒了出来,直冲那宁从善而去。
宁从善仿佛早有预料般,顷身出手,一枚银片瞬间飞入空中,径直将那石子往旁侧撞开而去。
“嗖——”
又有支木制的短箭闪入视线,引得不曾预料的众人惊呼。
但很快那短箭便被另一枚银片割成两半,又被宁从善抛出的铁扇一撞,也往边上飞开,落在地上,恰好是先前石子所在的地方。
坐观的人群中响出几声惊呼,算是对宁从善功夫的佩服之意。
扇面在空中飞旋而回,稳稳地接入宁从善的手里,他深呼一口气,甚为满意地笑着,转身对众人说道:“各位,尽管抛来即可!”
坐在最后一排的赵水瘫坐了半天之后,终于被吸引住注意力,坐直身子。
方才的石子和短箭,他看得清楚,是跟着宁从善的那两个人射出来的,角度与器具都可先前商量好,倒算不得数。
但见有了前两个的“热场”,接下来真有好几人将笔杆、头簪,甚至连带鞘的匕首都抛了出,竟悉数被宁从善拦下,且无一不落地被“归总”到与石子短箭在一处。
赵水的气力不禁被勾了出来——
众人出手,虽顾及试者未用几分力,但宁从善能应付得了这么接二连三、方向各异的物件,可见不管是反应还是暗器之术,都算得上可以一敌的对手。
“他那‘百步穿杨’的功夫又厉害了不少。”坐在赵水旁边的汪岚注视着底下的宁从善,说道,“怕是这轮无人应战吧。”
凝神关注着宁从善一招一式的赵水并未接话。
汪岚察觉到他的静默,转头看了他一眼,略一低眸,轻叹了身说道:“赵星同,眼下灵石剩得不多了,也不知道再往下是什么情形,若再不上场,便是白等。”
“是……”赵水收收神,重复道,“若是再不上场,便白等了。”
“你是说,你要挑战宁从——宁星同?”汪岚讶异道。
赵水轻轻点了下头。
汪岚皱起眉头,说道:“赵星同,你可别冲动,他功夫很不错,又是隔空抛物,只怕于你不利。”
“咚——”宁从善已展示完毕,第一声锣被敲响。
“隔空抛物。”赵水转头对汪岚笑了下,说道,“他是擅于此道,正好,我也是。”
在汪岚惊讶的目光中,他迎着第二声锣响,站起了身。
宁从善的功夫稳中带巧,一招一式都有章法,一看便是正统武学里练出来的。但这也是他的不及之处——按部就班地习练,现在他的精准力只限制在特定的某个范围,却无法灵巧地顾及各处、随心所欲地出手。
方才赵水观察一阵儿,人群里扔来的物件,宁从善只在它们离地三尺将要落地之时才出手,估摸着在这个位置对他而言,才是十拿九稳。
所以赵水自认,他是可以有胜算的。
何况还是不对眼儿的人,“天时地利人和”,这分明是送他的机会,自然不可错过。
“咚——”
已经不知是第几声鼓响了。
焦躁的人群中,又站起两人,一个是先前抽签被卡住手的大高个儿,另一个则是个眉浓眼小的矮个子。
赵水打量了下他们——一个体型太大,另一个背了把大刀,都不像是擅长此类功夫。
看他们的神情,想是怕到后面错失了上场的机会,才会硬着头皮出来。
这样想着,赵水便不在怕的了。
“咚——”
又一声。
本以为就只有他们三人,赵水正欲走出座位,忽见前几排靠边儿的地方,又站起了一个人。
那人个头不算高,身形瘦而板正,一身黑红衣装,配以腰间束鞭,气度不凡。
“是他。”赵水以为看花了眼,侧着头再眨了几下眼睛,确定没认错。
昨日山口匆匆一面,本还想着上山再找他,却没料这么多人,他俩竟然被分到了同一组。
若是早知他在,就多与他交流交流了。
喜上心头,但最后一声锣响,又惊醒了赵水。
他擅长的是鞭子,也算是隔空击物,以他的身手,此刻站起来,定是打定了主意要拿得灵石。
那么自己……
仿佛是觉察到被双眼睛一直盯着,那“持鞭郎君”皱了皱眉,转身往斜后方看去。
艳阳高照,刺得他眯了下眼,然后才看清光束下最后一排的熟识身影,正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但见他碰上目光,又冲这边友好地笑了。
“持鞭郎君”的身形顿了顿,转回身。
“请各位挑战者上场比试。”佐星喊道。
赵水收起笑容,低头暗吐了口气,离开座位下场。
不管怎样,也算是经历一场了,他心想。
站起的三人闻声都从位置上走下场,却有一人未动。
“佐考官。”那“持鞭郎君”立在原地作揖,然后抬头道,“在下腹内不适,一时难忍,烦请允准暂时离场,实在抱歉。”
佐考清了下嗓子,转头去看星考官,然后说道:“准。”
“多谢佐考、考官。”
赵水眼见着“持鞭郎君”行礼后,动作迅速地往石壁的门走了过去,后面跟着位女佐考。
擦身而过时,那郎君似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
“多谢。”赵水知他好心相让,默言道。
然后他转身面对另外两个对手,以及那正斜眼暗笑的宁从善,握了握拳——可千万要对得起人家的好意。
“咳咳。”旁边传来两声重重的咳嗽声。
赵水寻声去看,竟是斜倚在座位上的付门主。他和赵水对视一眼,咧嘴笑着,仿佛是在坐等他的表演一般。
浅笑着稍稍点头,赵水收回目光,先开始与挑战者们比试。
“嗖——嗖!”
两枚铜片从赵水手中飞出,直冲那矮个子抛出的大刀而去。
刀身翻转,柄把后退,往矮个子的胸口处退回,赵水趁机飞身而上,向再给刀柄加一冲力。不想对方动作也不慢,侧开身卸力让出刀柄,再用手握住,反过来往他伸来的脚底刺去。
赵水立即收腿,手臂落地一个旋身,绕到了矮个子的侧面,再翻滚跃起,双脚一蹬,刀身瞬间脱离了对方的掌心,斜斜坠下,插入被宁从善堆到一处的那些物件。
矮个子不甘心,欲跑身上前,来势汹汹。
近身攻击赵水自然难抗住,因此他后撤一步,跳起翻身,顺手从地上拾了两个石子击打过去。
“扑腾”一声,矮个子脚踝吃痛,应声摔倒。他埋头嘟囔了一句,但似乎早预料到会输,便举了手。
“承让。”赵水拱手道,又转身面对那大高个儿。
此人在第二场的武试力压群雄,是个拳脚厉害的角色。赵水见他挪了下步子,提防地往后退去一步。
暗器者,先发制人。
赵水未有犹豫,先跃身出手。
由于宁从善在一旁观战,他不敢使出全力,便只用了五分的力气,想着与那大高个儿过几招再说。
却没想到,那大高个儿粗壮的身躯竟比常人笨重许多,飞物一出便是眨眼之间的速度,他竟一下子没有躲开,转眼便被第一颗铁片划伤了肩膀。
赵水停顿一下,见他皱了皱眉没有退却之意,便又射出第二发。
这一次,大高个儿竟然也不躲了,直接拳脚将铁片踢开。
第三个、第四个……
他虽然躲闪不掉,但拳脚功夫却不错,身子又硬实,因此能接住每一个飞来之物将它们打到一旁。
只是这样,身上就难免被划出伤口,他也不喊一声疼,还往赵水一步步地走近,赵水怕近身被攻,便随之躲开。
如此对打法,分明是一个打一个挨、一个进一个退,出手“伤人”的赵水觉得甚是不公。
他犹豫起来。
那大高个儿的衣服已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手臂上细细的血痕也在寒冬中凝成一道一道,但那紧要的牙关与坚定的双目,不得不让人敬佩三分。
赵水其实是可以伤他取胜的。
但一来,对方要是进了初试,之后的比试若因为此时的伤影响,那便是他之过;这二来,此时比试的并非两人功力高低,而是擅长的东西不同,他的真实武艺得不到展示便只能抱憾离场——这样的感受,赵水是知晓的。
眼睛一转,赵水顿时有了主意。
他伸臂捶地,两手在地上的砂石中一抓,抬首望着对面之人,浅浅一笑。
“小心咯!”他说道,翻身跃上空中。
那被抓入手中的石子如连环雨阵,转眼便或高或低、快慢不一地齐齐向那大高个儿袭去。
大高个儿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更圆,粗喘了口气,振奋精神出手应战。
接连不断的石子形成了石串,仿佛是人的手脚般与那大高个儿搏击,石串人儿被折掉一只“手”,便上一条“腿”,“腿”被拦断,又往旁一移,重新起势击打。
大高个儿在这样近距离而迅猛的攻势下,动作竟敏捷了许多,左右抵挡稳扎稳打,甚至到后来,还能提前预知石子改变的方向,提前拦断,慢慢地转守为攻。
砂石在他拳脚的攻击下,有些往外侧飞开,射向赵水,后者赶忙旋身躲过。
但还是有几个打到赵水的身上,还挺疼——尤其是那颗直击到他左肩上的石子,让他本就酸痛的左臂麻了一瞬。
“好!”台上的付门主看得乐呵呵,忍不住道,“见过人御剑的,没见过拿石头当拳脚的,是吧?”
他转头笑着问身旁几位,受到了几个赞同的微笑。
付门主的声音底气足,一下子便传到了正集中精神对抗“石子雨”的大高个儿耳中,让他突然想到什么般瞠然。
他立即放慢抵挡的动作,透过石子,看向对面的赵水。
对方向他淡淡地笑了。
“蹭”地一下,大高个子两臂奋力一挥,击除近身的砂石后,脚下一蹬,后退数步之远后,半伏下身,停住了身子。
赵水见状,也收手落地。
“这位星同。”大高个子声音粗厚,两手抱拳道,“在下甘拜下风!”
他的身手并不差,原本定有自身独特的技艺,赵水落眸点头,回礼道:“胜之不武。”
鼓锣敲响。
赵水被响声分神,移了下眸子,瞥见场边已经回来了的“持鞭郎君”,正负手望向他。
“挑战者,赵水胜!”佐星喊道,“接下来与宁从善比试!”
赵水听到过了第一关,心中欢喜,因此即便那旁观的“持鞭郎君”表情并无所动,依旧展颜向他笑开,才转回身,面对接下来的对手——
正摇着铁扇、目中轻蔑望着他的宁从善。
“请赐教。”
“赐教。”
两人互相行了武礼,各自站在场内一角,屏息凝神。
“比试开始!”佐星一声令下。
赵水与宁从善同时起势出手、旋身躲开,一开场的速度,便让众人眼花,随即又是一阵飞器交错,更是让人目不暇接、难以辨认。
于是旁观的试者们,索性只关注两人的神情与身手。
只见宁从善出了几招后,笑意已无,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讶与隐隐不快之情,看样子,他应该是低估了自己的对手。
而对面,赵水一开始便使出全力,想给宁从善一个“下马威”,再趁其不备而攻之才更有机会。因此他面容相对更为镇静,见所要达到的目的起了效,他立即蹬脚而起,在空中从上而下抛射铁片。
宁从善赶忙仰身翻了个个头,躲过铁片,落地之后却下盘不稳,踉跄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