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兰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登里都开心不起来。只有抱着儿子英儿,才能使他开怀大笑,暂时忘掉烦恼。
姝儿知道,忘掉一段情,是需要时间的。只是时间而已。
所以,她比往日更温柔更妩媚。她相信,她可以医治他心里的情伤。
但是,她决口不提那件事。他的赏赐。
现在,荣兰新丧,他伤痛犹在,还不是时候。
只要水到渠成,他自然就会给她。她一点都不担心。
放眼后宫,除了她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姝夫人,谁还是对手?
王后之位,已经是掌中之物。
不知不觉的,后宫所有的人,都已经开始称呼她为“娘娘”了。她并没有答允,但也没有反对。
对于这些变化,登里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偶尔的,会微微地皱一下眉头。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纠结的,是那个誓言。
该怎么对姝儿说呢?她满怀期待,他却害怕她提起那句承诺。
算了,等等再说吧。求亲的书信已经送出去了,但是,那并不代表着,亲事一定会成功。也许,大唐皇帝不会答应。倘若他不答应,自然不能算自己违背誓言。要做的,自己已经做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可是在心里,只有姝儿才是他属意的王后。
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迷恋一个女人。从前,她青春美丽,而今,生了孩子,她风情万种。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使他着迷。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尤物,这是大唐给他的最大的好处。
想到大唐,他就一肚子羡慕嫉妒恨。
年前,由于生了一场瘟疫,牲畜死亡很多,有些粮草不济,他索性亲自带兵去了一趟太原。太原是大唐著名的富庶之地,府库里粮食堆积如山,金银珠宝罗列满堂,看得他眼都花了。
这一趟,是满载而归。掠取了牛马无数,粮食万担,金银满车。
他轻蔑地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大唐的守兵,在勇猛的回纥士兵攻击下,溃不成军。这样的军队,何以保家卫国?
这一趟最大的收获,就是,他有了战胜大唐的信心。
大唐的疆土,大唐的富庶,使他的野心如熊熊的火焰,无法熄灭。
在这一点上,他不能苟同宰相顿莫贺的意见。
太原之行,他原本打算让顿莫贺带兵去的,可是,只一提,就遭到了顿莫贺强烈的反对。因此,他只得自己亲自出兵。
当他满载而归胜利凯旋的时候,他炫耀地向顿莫贺展示战利品的时候,顿莫贺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登里笑道:“堂兄唯一的缺点,就是妄自菲薄,放大了大唐的实力。你瞧,我区区几千人,就拿下了太原重镇,大唐皇帝,不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也难怪当年安禄山会直捣长安。假以时日,我回纥兵强马壮之时,我将挥师南下中原,有朝一日,看我坐镇长安。”
一席话,登里说得踌躇满志,信心百倍,只听得顿莫贺目瞪口呆。
“大唐之所以不计较这些小动作,是以大局为重,忍让为先,却不是怯懦的表现。大唐各路诸侯,百万雄兵,更有郭子仪这等忠勇之士,不可小觑。可汗以后还是不要鲁莽行事。”顿莫贺劝道。
登里微微一笑,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再答话,心里,却不以为然。
他的野心,早晚会将回纥带入万劫不复之地。顿莫贺想。
姝儿悠闲地哄着英儿,嘴里哼着小曲。英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母亲。
姝儿挽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一件淡绿色薄衫,神情慈祥而温柔,心里满足而幸福。
岁月静好,温馨而从容,大约,就是指这样的一种意境吧。
碧儿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微笑着,看着粉琢玉砌一般的一对母子。
总管丁顺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道:“夫人,部族送来异种花卉几十种,可汗知道夫人喜欢花,叫搬来青鸾宫。您看,放在哪里合适?”
姝儿停止了小曲,微笑道:“都放在廊外吧。都是些什么花?”
丁顺谦卑地道:“小人对花卉不太了解,叫不上名字,只觉得都是很好看的。”
姝儿将英儿轻轻放在榻上,一边打扇一边瞧着丁顺:“不了解花不要紧,若是不了解这宫中的人,只怕,就不是合格的总管了。”
丁顺一阵紧张:“小人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夫人指点。”
姝儿微笑道:“你的族兄丁四,于可汗有救命之恩,本宫自然不会为难你。只是,本宫听说,凤仪宫里出来的奴才,有些爱嚼舌根的,不三不四的,不懂规矩,不知,总管可知道?”
丁顺不安地道:“自从王后娘娘殡后,凤仪宫的人,大都分散到别处去了,许是有不懂事的奴婢,也未可知,只是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胡言乱语?”
姝儿笑而不答,转脸向别处。
丁四努力地思考,试探地问:“您说得是杏儿?”
碧儿在旁插言道:“丁总管,你的差事做得不错啊。连娘娘都听说了,你居然不知道?!”
丁四汗下,慌忙道:“小人孤陋寡闻,一时失察,愿听姑娘指教。”
碧儿冷冷地道:“前几日,我经过小花园,无意中听到她在哭诉,说什么她主子含冤而死,胡说什么报应之类的话。还说就算王后死了,咱们夫人也做不了后宫之主的混账话!这幸亏是被我听到,若是别人,还以为王后娘娘是被咱们夫人害死的呢。”
丁顺汗流浃背,连连点头:“是,是,姑娘教训的是。”
丁顺试探地问道:“那么,该怎么处置才好?”
碧儿不屑地道:“那有什么难的。”
丁顺俯首:“夫人如今掌管后宫,自然要听夫人吩咐。”
姝儿站起身,信手拈起一枝瓶中花,轻轻摘掉一片花瓣,平静地道:“哪一片花不好看,摘掉就是。还用得着来问本宫?”
丁顺顿悟,连声道:“是,小人知道怎么做了。”徐徐退下。
碧儿使劲摇了摇扇,开心地道:“往后,这宫里再也没有碍眼的人了,可算清静些了!”
的确,除掉了多嘴的杏儿,这里,就再也没人再提起荣兰,就再也没有关于荣兰的任何一丝踪迹了。
通往凤仪宫的大门,才能毫无芥蒂地畅通无阻。姝儿想。
两天后,杏儿终因思念旧主,悬梁而去。宫中人人谓叹:好一个忠仆殉主!
英儿六个月的时候,姝儿惊喜地发现,自己又怀孕了。
这种喜悦,甚至超过了第一次,也让她,着实松了一口气。
那是因为,她终于可以为登里生个嫡嫡亲亲的孩子了。
长久以来,她怀着歉疚的心情,每天面对着登里与英儿,心里,说不出来的压抑。
随着英儿一天天长大,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登里沉浸在有子万事足的喜悦中,哪里会想到,这个爱若珍宝的孩儿,竟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现在,终于可以回报登里的恩情了。姝儿抚摸着肚子,心里充满了感恩与幸福。
老天赐我这个孩子,就是为了报答丈夫的爱啊。她想。
同时,她也有了向登里提出赏赐的信心与底气。
尽管现在,自己已经是实际意义上的后宫之主,但是,再怎样受宠,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妾侍,不能登得大雅之堂。
做王后,是每个女人无法抵御的诱惑。
何况,自己还要为孩子,争取一个嫡子的位置。
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也许,他在等着自己向他撒娇开口呢。她想。
一国之母,尊荣天下。该是何等荣耀。大约父王,也会因此而自豪与骄傲吧。
于是,在一个自认为合适的时候,她决定不再等待了。
那天晚上,登里将英儿抱坐在膝上,正在亲他娇嫩的小脸蛋。英儿发出格格的笑声,整个屋子里,充满着浓浓的爱的味道。
姝儿微笑着道:“听说过些日子,可汗要往富贵城去一趟,这宫中杂事,臣妾怕是照管不周了。”
登里笑道:“怎么会?你一向不是处理的很好嘛。”
姝儿道:“今时不同往日,臣妾怕是力不从心了。”
登里诧异道:“怎么了?”
姝儿含羞低语:“臣妾有孕了。”
登里有片刻的迟钝,继而,惊喜不已。
“老天,你真是我的宝贝!”他欢喜地一手抱着英儿,一手抱起姝儿。
姝儿笑道:“快放下。”
登里激动地道:“若是再生个儿子,就叫‘武’。一英一武,正是我父汗的封号,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名字了!”
轻轻放下姝儿,登里兴奋地道:“既如此,这富贵城,我就不去了,叫堂兄代替吧。”
姝儿微微迟疑:“这,合适吗?”
“还有什么事,能比你的身子更重要?”登里道。
姝儿抿着嘴,莞尔一笑:“可汗还记得对臣妾的许诺吗?”
“什么?”登里随口问道。
“可汗曾经说过,若是臣妾为你生下儿子,纵要天上的月亮,也为臣妾摘下。可汗还记得吗?”
登里一怔,缓缓收敛笑容:“是,我记得。”
姝儿没有在意他细微的变化,柔声道:“如今王后已经过世半年,后宫空虚无主,可汗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她微笑着,深情地看着登里。
登里一阵慌乱。
该如何回答?
告诉她,王后已经有了人选?他要续娶荣兰之妹为妻?
他不忍看她失望的样子。
他仓惶地抱着英儿,佯装逗弄孩子。
姝儿心里微微一怔。
他在躲闪。
“这样不是很好嘛。”登里低声说道,话语里,明显没有底气。
他在顾左右而言他。他没有立后的意思。
为什么?他还不够爱她吗?
爱她,难道不是要把最好的给她吗?!
姝儿震惊了。
她不得不正视登里。
是荣兰在他心里太深吗?
还是,自己压根就比不上死去的荣兰?
姝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登里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真相,想必是丑陋不堪的。
那一晚,两个人,谁都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讨论下去。反而是,刻意地,避开了。
但是,这个问题,像是一层雾瘴,隔开了原本相濡以沫的夫妻。
此后,登里待姝儿,比往日更体贴,更宠爱,只是,仍然绝口不提立后之事。
原以为唾手可得的后位,遥遥的,悬而无期了。
那个缘故,姝儿猜不到。
怀孕的反应一天比一天强烈,姝儿的注意力,也从那个飘渺的后位上,渐渐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
有两个孩子在手,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也许,荣兰之死,带给他的创伤太深刻了,他需要时间修补。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