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兄弟们,大家准备各找各妈散了吧。不是我刘炎不仗义,实在是走投无路呐。”
“优酷和土豆这么快分出胜负,跑马圈地,国内所有投资客对第三名及以后的团队都彻底没有兴趣了,资本市场预期跌得太惨。”
这番话,刘炎要是在清醒场合,肯定是连说都不好意思说。这不,只能是放在今儿个这种心照不宣的准散伙饭酒桌上,借着酒劲说出来,给苦苦熬到现在的弟兄们打个预防针。
距离刘炎去求见蔡重信,已经过去两周了。
后来他也见过好几家其他圈内的以眼光著称的投资机构,但是无一要到了钱,所有人都没兴趣。
互联网圈子里的市场占有率洗牌,其实形象点儿说,有点像是尼轰暗荣公司做过的一款网游《大航海时代OL》。
在《大航海时代OL》里面,商人重金投资港口、刷本国同盟港占有率时,一味砸钱并不能起到很好的“洗掉某第三国占有率”的效果。必须是两个国家来回拉锯,你砸十亿我砸十亿,这时候系统算法才会很快把所有第三国以后的占有率快速洗掉。
视频网站行业,如今就是这个情况,行业老大老二反复拉锯,第三名及以后的公司才会迅速边缘化,估值暴跌到相比于全盛时几乎一文不值。
可见尼轰人做网游至少在真实性方面还是用了心的。
面对刘炎的丧气,技术宅大牛席明有些不甘心,端着酒杯提醒道:
“老大,为什么不试试看联系一下冯见雄呢?那天从阿狸出来之后,听田小姐偶尔提到,那个冯见雄的商业咨询公司,不是还兼做投资风险评估、资产评估的么,听说有好几家机构都挺信任冯见雄的。”
刘炎眼神一闪,摆手道:“小明啊,你还是太宅,图样,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别被人忽悠了。我打听过那个冯见雄的底细,就是个空手套白狼的皮包公司,全靠一张嘴。除了马风和蔡重信之外,根本没打听到有任何投资机构跟他合作过,估计是田小姐帮他站台说好话呢。”
席明却梗着脖子继续劝:“可是,能让马风和蔡重信有所信任,也已经很了不起了不是么?我们何妨死马当活马医,稍微问问呢?我就不信他初次洽谈就敢计时打表问我们收咨询费!这一行不都是促成投资之后,从投资金额里面抽点返佣金的么?事儿没办成又不要钱。”
旁边剩下的几个核心骨干马仔也纷纷帮腔:“是啊是啊,老大,明哥说得也有道理,都这样了,丢个脸怕啥?要是您丢脸了,事儿还没转机,那也是你尽力了,兄弟们就算散了也不会怨你的。”
刘炎想想冯见雄那年轻不靠谱的样子,就有些不愿意向他低头,不过弟兄们架在那儿,他也只有一口闷了一大杯烈酒,借着酒劲宣布:“成,那我再搏一把,小明,你到时候跟我去找冯见雄聊聊。”
……
两天后,西溪湿地的冯府,冯见雄接待了上门求见的刘炎。
冯见雄没在公司注册时租的办公室接见刘炎,因为那地方实在有些寒碜,当初根本就没打算在那儿正经办公。事实上,因为给冯见雄打工的人不是女朋友就是姐姐的闺蜜同学,他也真没必要特地弄办公楼。
还是家里比较气派,容易显出实力来。
跟冯见雄一起接见的,还有田海茉,以及其他几个助手。
周天音名义上的人力资源风控师,冯义姬名义上是资产评估师,史妮可则负责相关的法务细节,阵仗显得颇为专业。
“……冯先生,来意大致上就是这样,我们的情况你也了解了——相信其中有些东西,田小姐也该早就跟你说过了。所以,你就给个说法吧,看看我们这个团队,还有没有可能帮我们拉到可靠、懂行的投资人。”
刘炎忍着丢人,把这番求人的话艰难地说完。
他的意思很明确,求冯见雄帮他介绍投资,他们可以给佣金。
史妮可手一抖,很想立刻把“我们就可以给你投资”的细节条款拿出来,不过她的手被冯见雄不经意地一敲给制止了。
他面不改色地对刘炎摊牌:“想我帮你拉投资?可以啊,那你们的佣金打算怎么算?我先丑话说在前头,平时那种‘投资金额2%’的返点行规你们就别拿出来了。就你们目前这情况,下一轮能融到的总量本来就不高,区区2个点我懒得动手的。”
“两个点远远不够?”刘炎脸色微微一变,“那你想要多少?”
冯见雄很干脆:“至少5个点——当然,你们可以先自己商量一下,打几个电话内部统一一下意见,我等你好了,喏,那边有茶点水果,你们自便好了。”
“太高了吧!这不符合行规!”刘炎下意识抗辩了一句,但旋即意识到眼下不是谈崩的时候,只好赔笑拉着席明到一旁商量、然后给自己的财务负责人打电话,讨论可行性。
“刚才为什么打我?你不是一直想给他们投资么?现在他们终于彻底资金链烧断求上门了。”史妮可见刘炎和席明去了餐厅,已经走远听不见了,连忙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笨!没听见他们第一反应是来求我给他们‘介绍投资’的么?如果我显得自己想投资,岂不是说明我很看好他们?他们不会坐地起价么?”冯见雄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了呆萌的史妮可一句,然后打预防针地转向其他妹子,无则加勉地强调道:
“后面你们不等我暗示就都别多话,一切节奏由我来把握!他既然想要我们‘介绍投资人’,那我们就按B计划给他们充分的潜在投资人信息,让他们‘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自己否决掉那些投资人,然后才显出我们的好来。”
”明白,就该这样,妮可,你刚才太急了。“田海茉代表其余妹子表示心领神会。
刘炎和席明打了一会儿电话,又稍稍争吵了一下,算是统一意见。
“好吧,非常时期有非常做法。虽然这个条件闻所未闻,没有先例,但只要能救我们的团队,我们答应了——不管拉到多少投资,我返5个点给您,作为佣金。”
刘明说这番话时,显然已经彻底先入为主,觉得冯见雄肯定是会殚精竭虑为他找个靠谱的第三方懂行投资人了——不然冯见雄一上来就跟他侃价干嘛?
殊不知,仅仅是做出这种心理暗示的假设,他就已经中计了。
冯见雄鼓励地点点头:“爽快,那我也给刘总透个底——现在视频行业的退出潮,你也看在眼里的,圈子里,懂行明眼的投资客,不管红杉软银IDG,肯定都知道你们没出路。他们要是肯砸钱,相信你今天也不会来找我了,对吧?”
席明一听冯见雄又老生常谈强调如今形势的困难,还以为他又是想压估值,不由提醒道:“冯先生,你刚才还说你有办法……”
“让冯先生说完!”刘炎扯了扯席明的胳膊,他比席明精明得多,自然知道冯见雄铺垫这些场面话肯定是另有伏笔,没那么简单。
“哈哈,席总果然快人快语,没关系。大家本来就是随便聊聊么,有什么说什么,别拘束。”冯见雄恰到好处地唱红脸安抚一下,然后话锋一转,
“我并没有说我不能给你们介绍潜在投资客——刚才强调困难,只是想告诉你们,要找‘懂行’的投资客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懂行的人都看得出来你们要死,不会给钱的。
但是,世上不是还有大把大把不懂行的投资客的么?这些人看不清楚你们会死,所以才会继续砸钱进来。只是,不知道刘总敢不敢拿那些人的钱了。”
“不懂行的人?都是些什么人?”刘炎大吃一惊,他是真没想过这个角度,冯见雄的话,像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冯见雄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吹了吹:“比如,煤老板咯——谁说投资互联网公司一定要是风险投资基金会的?有闲钱的煤老板一样可以投的嘛。天下的钱,都是一样的。”
刘炎一愣,旋即狂笑起来,差点儿把自己呛住:“哈哈哈哈!冯先生你开玩笑吧!煤老板那种土鳖,能有眼光投资高新企业?他们看得懂么?他们不怕瞎投赔本么?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冯见雄一脸“阁下拿衣服,没见识”的鄙夷表情:“这很奇怪吗?”
刘炎气极反笑:“冯先生,如果你还想消遣我,那只能恕我们不奉陪了,我们都火烧眉毛了,不是来听你开玩笑的!”
“那只能说是你自己没见识——我可是能举出实打实的铁证例子的,而且我还认识不少投资的煤老板。妮可,给他们看证据!”冯见雄一挥手,史妮可就把一些文件复印本摊在会议桌上,让刘炎、席明等人审阅。
这些材料,当然是冯见雄这几天指点史妮可等人针对性搜集的,为的就是实施可能要用到的“货比货得扔”计划,让刘炎“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的。
冯见雄等他们一边看,见他们神色果然渐渐惊诧,便循序渐进地点拨劝说道:“你们看,在网游界,就有史育猪靠征途再次复出时,早期借重了部分煤老板的资金。完美时空的池宇疯也在某些时间段用过这种钱。还有,电信增值业务领域的创业公司,也有这些例子……”
冯见雄提纲挈领地BLABLA一番,刷新了刘炎的认知。
刘炎真的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在高新产业圈子里,竟然真的有这么多煤老板的资金在出没。
冯见雄恰到好处地下结论:“所以,煤老板并不是不想洗白,不想多样化经营,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高大上。他们只是不被人看得起,很少有机会拿到这样的投资机会。
毕竟,高新产业的人都会用有色眼镜看待那些黑色的钱——就跟硅谷那些高科技公司,如果谁要是拿了中东王子们的石油钱,它们也会被同行看不起的。被认为是‘缺钱缺得已经顾不得缺资源了,以至于融资的时候不看钱背后的资源,只要钱本身就够了’。然后大家就会觉得这家公司未来的估值只会继续一跌再跌……所以,你们如果不怕承担被同行看不起的后果,拿拿煤老板的钱也无所谓嘛。”
冯见雄最后几句话的语气,听上去有一股恶魔的诱惑力,似乎真的是在设身处地殚精竭虑为刘炎着想。
刘炎听得都开始怀疑人生了:“仅此而已?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危害性么?只要我们愿意承担‘被同行看不起、被认为已经不需要资源只需要钱、发展前景堪忧’这个代价,我们就可以拿煤老板的投资?没有别的后遗症么?”
这时候,如果他真的直接入坑,大胆地和冯见雄说:行,那你就给我介绍一个有钱的煤老板,跟我们谈估值、给我们投钱吧!
那么,冯见雄还真就完蛋了。
因为冯见雄压根不认识任何有钱又愿意往高新产业砸进来的煤老板。
可惜,冯见雄是阴冠天下、智绝人寰的存在,他是何等的老谋深算。
他早就料到,刘炎会继续多疑下去,然后,他就能勉为其难地把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后遗症”和盘托出。
那些作为今天聊天背景看板使用的“煤老板们”,也会因为这一点,而失去出场的机会。
谎,就这么圆过去了。
冯见雄斟酌着修辞,慢条斯理地说:
“后遗症么,当然也有一点的——正因为这些煤老板不太懂行,所以他们投资的时候对估值抠得不像专业机构那么严,风控也形同虚设。但是他们有他们的做事方式,后续跟进比较给力——如果拿了煤老板的钱,最后赔了,去告诉他们‘血本无归’,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初有个做网游的,跟完美的池宇疯差不多时间起家。后来游戏没竞争过《完美世界》,扑街了,赔了个血本无归。然后创业者去找背后的煤老板投资人汇报之后,就被追着要账。最后没要出来,就被八个东北人拿着西瓜片儿刀大卸八块了——
嗯,那大约也是一个冬季吧,好像就是去年这时候,天气跟现在也差不多。那人被分尸好多块,然后动手的人在松花江的平面上凿了个口子,拿那人喂了开江鱼了。”
“噗——”刘炎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气得直哆嗦,“你这是胡说八道!那些……那些煤老板难道没有王法,没有基本的投资精神、商业精神的么?既然是投资,生意有赚有赔,哪有血本无归就要人偿命的道理!又不是放高利贷借债!”
“别急啊!听我说完!”冯见雄用更大的嗓门怼了回去,压制住了刘炎愤慨的气势,“我可没说那些煤老板都不懂商业规则、江湖道义。生意有赚有赔,他们理解的啊。他们投资了那么多项目,有实业,有炒房,赔的也多了去了,不都是愿赌服输的么!”
刘炎一阵错愕:“那你刚才还说……”
冯见雄继续粗暴地打断:“我刚才说的是,那些煤老板只是在投资高新产业,尤其是互联网产业时,才容易出现这种血本无归就买手买脚的情况。”
“为什么?既然他们可以接受赔本……”刘炎实在不能理解。
“他们可以接受赔本,他们只是没法理解‘死不见尸’的赔本——煤老板们也是成功商人,别以为他们不懂商业逻辑,或者不敢愿赌服输,他们比你更加愿赌服输。
只不过,炒房跌了,他们还可以查账,看到账面上那些房子还在。投资实业亏了,他们还可以查账查清楚亏在哪儿、哪些钱是被厂房、设备、原材料、滞销产品套住了。只要赔完后有实体可以看得见,死要见尸,他们是能够理解和接受赔本的。
但是,互联网公司的赔法,大多是死不见尸——钱烧在程序员工资上了,还有电信带宽、服务器租赁、流量引流曝光、广告费……这些东西,赔本赔完后只剩下一个品牌价值的无形资产,甚至是更加虚无缥缈的‘用户量’、‘用户习惯’、‘用户黏性’——煤老板们看不到任何看得见摸得着的‘失败的尸’。
加上,行规了,谁都知道的——创业者们找的流量主、广告公司,难免有他们自己的关系户。自己的公司赔了,完了,提供宣发的关联公司难免会赚一点。这时候,看不懂又疑神疑鬼的煤老板们,只能是‘有罪推定’,把赔掉的钱100%推定为‘内幕交易、洗钱、转移资本’——卸你一条胳膊或者把你剁碎了喂开江鱼,有问题么?
哦,忘了说了,上次还有个做游戏的,虽然也赔了,但是他的游戏好歹做出来了,看上去还挺高科技的。最后煤老板卸了他一条胳膊,没要他的命。行规么,他们能够理解的最死不见尸的亏本,就是把钱烧在技术研发上了。那样,只要技术还在,那就一般只要手脚不要命。但是,要是纯粹亏在商业推广上,连研发成果都看不见,那就喂鱼吧。人家也是盗亦有道的。”
不懂行的人,钱好拿。但是拿了之后,要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失败,可就不容易了,谁让他们不懂行呢。
刘炎满头白汗,看着冯见雄晃悠的那张“可联络煤老板清单”,却是打任何一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要不……冯先生,您在想想办法?有没有相对通情达理一些的投资人了?”刘炎已经被彻底对比伤害,失去了怼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