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第四十七回

执棋人现身除奸逆

多情种苦心赠院宅

西门吹雪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插在地上的剑,剑锋藏而不露,却不会有人想试一试他的锋利。

西门吹雪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1】

他冷着一张寒霜似的脸一本正经棒读的样子,看起来怪异极了。

但他还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剑神西门吹雪,孤松和枯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凛冽的剑意。

孤松道:“你什么时候把他找来的?”

陆小凤道:“我在济南时收到一个朋友的信,信里说西门吹雪要去北方找一样东西,真没想到竟能在这里遇见。”

信?苏任烟知道陆小凤一路上都在和花满楼通信,却并不记得他在济南收到过信件,只可能是他和方玉飞去赌坊的那天晚上收了信,所以她才不知道。

孤松对西门吹雪道:“听说你打败了白云城主叶孤城?”

西门吹雪道:“他没有败给我,他败给了自己的心。”

孤松和枯竹不懂,陆小凤似懂非懂,哲学专业的苏任烟秒懂。

西门吹雪道:“他的剑法独步天下,心却不诚。心有挂碍,焉能不败。”

这一个剑客不看剑谱,看上《传习录》了。【2】

枯竹问:“你的剑呢?”

西门吹雪道:“心中有剑,所见皆是剑。”

这回所有的人都懂了。

西门吹雪已经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用马哲的理论解释,西门吹雪实现了从理性认识到实践的飞跃。

剑客初学剑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认为剑是一种武器;学剑有所成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把剑当作自己的生命,认为无剑便寸步难行;剑道大成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发现剑终究只是一块凡铁,并非不可替代,而剑心才是剑的精髓。

殊途同归,大道至简,不管学什么,学到最后都是在学哲学。

虽然苏任烟很费解为什么西门吹雪用马哲的认识过程能得出主观唯心主义的结论,但······管他用什么剑道,能打败这两个杀心重的老家伙就是有用的剑道。

枯竹出手了,却只一招就被西门吹雪缴械,被自己的剑一剑刺穿。

纵横江湖数十年,终是成于剑、败于剑,这是不是每个剑客都难以逃脱的宿命?

枯竹死了,孤松不免露出兔死狐悲的神色。

西门吹雪闪到一旁,道:“我就帮你到这里。”

他帮的忙已足够,剩下一个孤松,陆小凤和苏任烟用车轮战也能把他耗死。

孤松见势不妙,一个后翻掠出五丈——他想跑!

没有人去追,因为他们看见,已经有些浓郁的晨雾中出现一条淡淡的人影。

轻薄的白雾,浅淡的阴影,晦暗的晨光,偏僻的小径,俨然一幅抽象派写意山水画。

孤松忽然停住身形,他还未来得及恐惧,就已跌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谁也说不清他是被人影杀死的,还是被人影吓死的。

苏任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人影就是玉罗刹。

看这惊人的登场,看这诡异的出招,西门吹雪装的叉瞬间就被比下去了。

苏任烟按住了自己想要暴打玉罗刹的念头,笑死,根本打不过。

玉罗刹仍旧隐在晨雾之中,他对陆小凤道:“我该谢谢你,为我除去门下叛徒和门外仇敌。”

陆小凤道:“你的仇敌还有一个蓝胡子,我却不想再去找他的麻烦。”

玉罗刹道:“他已经死了。”

不用说,蓝胡子准是被魔教的人杀了,方玉香作为蓝胡子的新夫人恐怕也难逃一死。

陆小凤对苏任烟道:“你一开始的推测是对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玉教主下的一盘棋。”

玉罗刹像是才注意到苏任烟:“哦?你一开始就发现了?”

苏任烟道:“你身为魔教之主,只要脑子还清醒,就不可能把罗刹牌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不可靠的继承人。”

玉罗刹笑了,笑声回荡在空中,四面八方都是他的笑声:“有一点你错了,那个玉天宝并不是我的继承人,他不是我儿子。”

可怜的玉天宝,竟然只是玉罗刹亲儿子的挡箭牌。

玉罗刹忙于事业,无暇教育儿子,便将儿子交给可靠的人教导,自己则另找了个孩子给亲儿子铺路。

苏任烟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什么都没听见,我是个聋子。”

陆小凤问:“你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们?”

玉罗刹道:“你们不是我的仇敌。”换言之,他们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就是玉罗刹的仇敌了。

苏任烟心里吐槽玉罗刹心理变态,嘴上却很识时务:“玉教主老奸巨猾,不,老谋深算,我等佩服。”

玉罗刹消失了,晨雾散去,阳光悄悄地跑了出来。

苏任烟长出一口气:“这件事就算完了,是吧?”

陆小凤点头:“结束了。”

苏任烟拍了一下手:“那么现在,陆小凤,去挖坑。”

西门吹雪站在一边看着苏任烟和陆小凤挖坑收尸。

他们挖了两个坑,一个埋了方玉飞和陈静静,另一个埋了岁寒三友。

西门吹雪道:“我以前杀人从不收尸。”

江湖中很少有人杀完人后还收尸,毕竟活着的时候都杀红了眼,死了之后更不会去管。

苏任烟道:“这几具尸体放在这会吓死人的,而且若是在夏天,尸体腐烂后会引起很多麻烦。建议你们以后打完架顺手挖个坑,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神童被炸死的时候他们急着追陈静静,没来得及处理现场,冰面上血呲糊啦的一片,希望看到那个惨烈场面的人没事。

陆小凤问西门吹雪:“你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怎么会跑来这个能把人鼻子冻掉的地方?”

西门吹雪道:“我来找这里的特产。”

苏任烟道:“特产?人参?鹿茸?”

西门吹雪道:“是酸菜。”

苏任烟和陆小凤都惊得瞪圆了双眼。

西门吹雪,腊月寒冬,来东北,找酸菜。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说是恐怖故事都有人信。

苏任烟回过神,道:“是因为小青想吃酸菜,你才跑来这里的?”

西门吹雪点头。孕妇总是会突发奇想吃一些平常根本不会吃的东西,孙秀青最近总想吃酸的,听说北方有一种特制的泡菜,味道奇酸无比,正好西门吹雪知道陆小凤又惹了麻烦去了极北之地,便亲自过来了。

陆小凤道:“所以你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找酸菜,帮我只是顺便?”

西门吹雪道:“你也可以反过来想。”

不管怎么想,都不能改变陆小凤沦落到和酸菜一个地位的事实。

陆小凤心情复杂,道:“谁能想到嗜剑如命的西门吹雪,会为女人做出这种事。”

苏任烟拍了一下陆小凤的后脑勺:“你不懂,这叫‘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3】

成年人做什么选择,剑道和妹子当然是全都要。

回到济南时,已是腊月中旬。

苏任烟本来想直接去北平,经陆小凤提醒才猛然想起自己的小驴车还寄放在五福客栈。

苏任烟到了济南立马去领自己的驴,小毛驴被伙计喂得膘肥体壮,整整胖了一圈。

崽,你胖成这样,还跑得动吗?苏任烟开始担心自己无法在新年之前到达北平了。

苏任烟正在马厩看着虚胖的小毛驴发愁,陆小凤突然拿着一张纸跑了进来。

陆小凤把纸递给苏任烟:“你看看这是什么。”

苏任烟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房契,地址正是花满楼住的小楼旁边的一座小院。

“原来你一路上和花满楼通信,是为了这件事。”苏任烟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涨涨的,头也有点像缺氧一样轻微眩晕。

苏任烟结合陆小凤最近的反常举动想了一下,难道说……不会吧,别自恋了,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不就是“他喜欢我”吗?对于陆小凤这种浪得没边儿的人,与其觉得他会真心喜欢一个人,还不如相信他会生孩子。www.九九^九)xs(.co^m

苏任烟理智分析了一下,认为自己想多了。

陆小凤道:“花满楼已经和花伯父说过了,这座院子靠近西湖,夏季会有些潮,卖不上什么价钱,你若是不嫌弃就送给你了,他当你是朋友,谈钱就俗气了。”

苏任烟道:“亲兄弟尚且明算帐,朋友就更该算清楚,不谈钱的话,我有空多去花满楼那里给他做点饭好了。”

陆小凤说不出话,他其实有一点不情愿,他怀疑苏任烟只是想借着做饭的借口去占花满楼的便宜,但他又没立场说什么,只能赞同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也可以常去花满楼那里蹭饭了。”

苏任烟道:“这件事还是多谢你了,我本来就想去南方住一段时间换换风水,最近有点倒霉。”从来到这里之后她就没撩到新的小哥哥小姐姐,说不定换个地方住段时间就转运了呢?

陆小凤道:“那座院子是装修好的,你可以直接住进去,不习惯的地方可以等过完年找人重新装修一遍。”

苏任烟对住房没有太多讲究,她简直不能再满意了。

苏任烟问:“你没给自己买个房子吗?”

陆小凤笑道:“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做什么?再说我漂泊惯了,现在这样就挺好。”

一个人住,不论多小的房子,都会觉得很空,不只房子空,心也空。

苏任烟把小驴车牵出马厩,对陆小凤道:“这房子是你引荐的,有一半算你的,你随时都可以住。”

一个单身女子,邀请一个单身男子同住,陆小凤从未听过如此大胆的提议,但如果是由苏任烟提出,好像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陆小凤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若无处可去,你可不能赶我走。”

苏任烟一向认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多个室友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苏任烟把收拾好的行李绑好,坐上驴车,对陆小凤道:“你不走,要留在客栈里过年吗?”

陆小凤单手撑了下小毛驴肉乎乎的脊背,一翻身坐上了车:“走了,我们去找花满楼。”

驴车出发驶离了客栈,驶离了熙攘的人群,驶离了喧嚣的城市。

经历过北方的严寒,济南的冬天也不是那么寒冷了,何况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风景如画的江南。

阳光正好,新的一天,新的起点,有人相伴的旅途也显得不那么孤单。

苏任烟看着小毛驴背着的行李,又看了看像是有多动症一样晃来晃去喝着酒的陆小凤,唱道: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4】

陆小凤喝了口酒,也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嚎道:“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苏任烟一把把酒葫芦塞进他的嘴:“你还是多喝点酒吧。”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