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是怎么想的?我从山上逃离,我从那折磨我无数次的养父那里逃离,我从高处逃到了低地,我见到了“人类”,我意识到——
——我那个时候是多么愚蠢啊。
从当前的角度回顾自己过往人生的莫塔里安,只觉得过于年轻的自己很可笑。他当年怎么会将纳垢的赐福认作是邪恶的毒素与腐败呢?
若是一个人从后往前地回顾自己的人生,也往往会站在未来的角度认为过去的自己很傻。莫塔里安因此没有意识到,他的思维在此处被来自亚空间的力量修改了。这种潜移默化的修正自他向着神祇屈膝下跪开始,已经不为人知地持续了一万年之久。
这种被修改过的思维在恶魔原体变得偏狭的大脑中迅速地运转了起来,而后,莫塔里安回答:
“那时的我,举兵是为了杀死折磨我的养父。我憎恨他。我藐视他。我发誓我将击败他。”他这样说,“但这一目标被帝皇轻易地夺走了。他或许是我的生父,我的造主,但他也不过是利用他的力量与权威试图蹂躏整个银河罢了。这些事在他看来无关紧要。”
他稍微提起了寂灭上悬挂的一只小香炉,一个异形的灵魂隐约在其中挣扎着拍打嚎叫:“幸运的是,慷慨的慈父令我看清了这一切,并以祂的伟力多少弥补了我人生的缺憾。我也将在祂的许可下,向那王座上的尸骸发起永恒的挑战。”
“……哎。”藤丸立香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说实在的,我真没预想到,你在‘自欺欺人’这一点的段位上要比康拉德还高出一大截。”
“你说什么?”
“你自己没有意识到逻辑上的漏洞吗?”藤丸立香把怀里的权杖从左边换到右边抱着,一点反驳的时间都没留给莫塔里安,连珠炮似的发问,“我研究过伱——准确地说,我在帝皇的授意和指引之下研究过所有的原体。你口中所叙述的理由确实粗看过去站得住脚,但,若是仅凭对自己异形养父的恨意这一种单纯的感情,真的能支持你在那样困难的条件下将巴巴鲁斯建设为帝皇初次降临时所见到的那个样子吗?”
“那是因为——”
“——或许你会将此辩解为你需要军队,但若只是单纯以讨伐巫术霸主为目的,你真的需要吗?更何况,只为了向你的养父复仇的话,有必要将整个星球上的巫术霸主全部清除干净吗?”
“灵能种族很可能有——”
“是啊,我们都看到了,在这么多年之后,你的异形养父依旧以灵魂的形态被你抓住了。不赶尽杀绝的话说不准他会用什么手段凭依在别的霸主身上东山再起——说到这个,一直以来讨厌巫术的你到底是用什么手段抓住了‘灵魂’这种显然不存在于物质界的东西呢?巫术吗?”
“那是慈父纳垢慷慨借予我的力量!”
“情况有点令人担心啊,你还记得‘巫术’的定义是什么吗?我这个帝国官方合法巫术使用者可以好心提醒你一下,‘巫术’本质上是通过与亚空间中的强大存在借取的力量行使的一种灵能法术哦。”
“……住口。”
“那就换个话题,你真的觉得瘟疫之主是个慷慨的神祇吗?我记得,你在祂的麾下时也依旧有‘死亡之主’这个称号吧?”
“——闭嘴!!”
藤丸立香并不理会狂怒的莫塔里安,只是按自己的步调继续图穷匕见:
“——那为什么,你甚至连自己子嗣的死亡都无法主宰呢?”
那个瞬间里,寂灭的链刃咆哮了起来,巨大的战镰以难以想象的迅捷自天空中向藤丸立香当头落下;漂浮在后者身边的基型卡文南、斯普梅达与玛米亚德兹近乎同时地被发射上前,在两声强大的兵器相互撞击带来的巨响之后,巨镰的攻击路径被击偏错开了一部分。
——并不是说藤丸立香的反应力能够赶得上恶魔原体发动攻击的速度,就好比她在同一时间内发射了三支基型,成功命中的却只有后两者那样。她能反应得如此迅速,只是因为她预测到,这个时候的莫塔里安差不多该发飙了。
而与此同时,有一种类似玻璃破碎的轻微声响,在如此巨响的掩盖之下,依然神奇地回响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原本凝固了的时间于此重新开始流动:莫塔里安翼翅上带病的鳞粉随着他的动作烟雾般向前方扑来,阿周那青蓝色的箭矢则在同一时间以业火将之燃烧殆尽;西吉斯蒙德迅速上前一步,为藤丸立香脆弱的躯壳抵挡住随后可能发生的爆炸,而帝皇之剑在这个瞬间里也已经被递到了莫塔里安的心口,其上的煌煌然的灵能火焰正如基里曼本人此刻的怒火一般炽烈。
“怎么可能!”惶急地利用战镰的长杆架住来自自己兄弟致命一击的莫塔里安怒吼,但没有人回答他。
在灵能这一唯心的领域中,当事人的信念,或者说信仰,所占的重要性是难以想象的,尤其是在这种两位亚空间大能借由各自的代言人在现实宇宙中互相角力的巫术中。二者在无形的比斗中不相上下,时间因此而暂且凝固,而一旦某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将平衡打破,所产生的后果,对失败的那一方来讲将是致命的。
——而平衡被打破的原因是,就在方才的那个瞬间里,莫塔里安质疑了他的神。
不仅是在基里曼狂暴的攻势中显得左支右绌的莫塔里安,连他身后哀鸿遍野的纳垢恶魔们也在此时倍感压力。对它们来说,源自帝皇的毁灭性力量在一瞬间里宛如实质地压了下来,其中弱小的那些几乎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灰飞烟灭了;稍强的那些则陷入了茫然与混乱,迅速地被帝国的将士所击杀;而如库加斯这样的大不净者,则试图在现实中强行撕开一道亚空间裂隙,令它们能从这个可怖的战场上逃走。
或者是出于单纯的运气,或者是因为慈父确实眷顾于它,库加斯确实成功了。它以一个大不净者不应该有的迅速与敏捷钻入了那一团旋转的灵光之中,回到了于它来讲更加安全宜居的至高天里。它在惊恐中连滚带爬地向前移动,拼命地试图远离帕梅尼奥所在的位置——太可怕了,太危险了,那是他无始亦无终的生命中难得的,距离死亡如此之近的体验。
那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向来悲伤且痛苦的瘟疫之父这一次甚至连为同胞悼念的眼泪都忘了流,只一门心思地想要回到亚克斯去。在它还没有领受慈父的恩惠之前,它是个帝国所谓的“花园世界”,是对所有帝国世界的一个瑰丽的范本与模版。它也曾被作为“医院世界”进行规划,而纳垢的对它的腐化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如今,它在大不净者的眼中已经是一颗足够可爱的星球,布满了慈父的爱、腐烂与疫病。某种意义上,它称得上是一切的开始,一切也将在它上面结束。亚空间原本的预示是如此,库加斯本来也是如此计划的,但现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在无法被计量的、又漫长又短暂的一段时间后,库加斯回到了它在亚克斯上建造的瘟疫工厂中。这里本是亚克斯上最大的一间医院兼疗养院,但现在,除开所剩不多的建筑格局之外,这里已经和原本的作用没有丝毫关系了。
难以计数的纳垢灵在此处嬉笑着忙碌,自整个病态的、被污染的星球上被搜集来的内脏、眼球、肢体和喉舌,真菌、病毒、腐败和变异都被汇聚于此,等待着此地的主人瘟疫之父取用。而它,库加斯,本应在副官的簇拥下高踞在整个工厂的中心地带,努力地搅拌着它从慈父纳垢那里借来的汤锅,借由整个星球的资源和受诅者儿子的一滴血,试图炼制出一种空前绝后的瘟疫。
本该是这样的。它现在没有取得任何一滴血,也失去了所有的副官。它的工作显然遭遇了无可辩解的失败,但此处的亚空间能量依然是腐朽,静滞,令它欢悦的。受诅者意图毁灭一切的可怕能量已经被它丢在了身后的帕梅尼奥上,它在这里是安全的。
这个认知令库加斯些微地松了一口气。它原地休息了一小会儿,平复了惊悸的心绪,然后慢吞吞地向前挪动,想要回到汤锅边上去。它认为自己必须检查那些小东西们在它离开的时候是否偷了懒,疏于搅拌,让汤锅里的内容物凝结了起来。但在下一个瞬间里,另一种奇妙的悸动令他在茫然间抬头,而它看见的东西则令它在转瞬间如坠冰窟:
天空中出现了第二轮金色的太阳。
这不是什么自然现象。库加斯不知道这种事为何会发生,但它清楚那是什么。在前不久,它才刚刚在帕梅尼奥上见过类似的景象:
悬浮在半空中的风暴边界号,正在对舰艏圣剑兵装进行蓄能。
极端的恐惧令库加斯从原地跳了起来。它不明白,为何受诅咒者的兵器能够在慈父的恩赐如此牢固的区域中来去自如。它无视了附近所有挡在它前进路线上的纳垢灵们,不去管它们或者迷茫,或者惊恐的喊叫声,毫不容情地将它们细小的躯体碾在身下。它在此处用上了自己平生里最快的速度,试图赶到慈父交予它的汤锅边上——它在出生时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它不能再犯一次。
瘟疫之父库加斯,慈父麾下的魔军中第三受宠者,用力鼓起了身形,在最终的那一刻到来之前,抱住了那对大不净者来讲也足够巨大的汤锅。然而,还没等到它松下一口气,准备让汤锅缩小一点,好让它能带着它一起从这颗星球上离去之时,灿金色的光束就已经自高天中落下,将整个瘟疫工厂都笼罩其中。
“不——”
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卷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在那样强大的能量束中被留存下来,就连大不净者的声音也是同样。在这若一瞬也若永恒的光芒消散过后,亚克斯被污染成黄绿色的厚重云层一时间云开月明,充斥着腐烂与恶臭的空气自此处开始变得清新。
而在光束的落点处,原本的医院,后来的邪神神殿,枉死者与污秽,四处乱窜的纳垢灵,其中奔逃着的大不净者,全部都已经消失了。
而库加斯豁出性命都想要保护的汤锅,也在能量的冲击下变成了几不可辨的废铁与碎片。
在这颗星球上被故意留下来的首都中,通过鸟卜仪意识到到这一能量波动的人们试图前来察看之前,风暴边界号已经通过虚数潜航,无言地再次隐没于帷幕之后了。
它还有另一个目的地需要前往。
咪呜(无了)
其实有关库加斯有一个令我很迷茫的问题,瘟疫战争里写它是第三受宠的恶魔,神瘟里就变成第一受宠的了(还在和雨父搞办公室斗争),这一点真的令我很迷茫。然后因为三在数字命理学(?)上比较慈父,我在这里就选了第三受宠这种说法。
我有一句很想用在这章标题,但最终还是被扁鹊三连击败了的朋友的名言,我必须在这里展示:
纳垢灵的反义词是洗洁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