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六章 老爷们!卷起来吧!

河北河道再度决堤一事,很快就传到京城,虽然在水利学府和公检法的努力下,损失倒是不大,只是牵连到数百户百姓,但是当赵顼得知此消息时,顿时感到身心俱疲。

怎么办?

宋朝治水的频率,耗费的人力物力,真是超越历朝历代,但是越治越迷茫。

当努力和结果,是截然相反时,太打击士气了。

虽然当朝两位宰相王安石和文彦博,都还是出于战略考虑,希望能够坚持东流,防止辽人,尤其是最近辽人又在边境搞事。

但是赵顼累了,他不想再折腾了,但他也没有明说,到底是东流,还是北流,只是表示水利学府防范水患有功,将继续维持上回商议的决定,全权交由水利学府,依靠学术来治理。

这学术是肯定不包括战略的,其实就是向北流在妥协。

他这做的底气在于,他现在在往回收,主要就是西线由进攻转为防守阶段,宋朝就有足够的力量去防备辽国,不至于完全被辽国支配。

同时赵顼又升熟知地理和外交的苏颂为鸿胪寺少卿,组建一个外交使团,进驻太原府,专门与辽国对接划分边界的事宜,还是得借此事现在缠住辽国。

国家的重心,还是在于内政。

其实赵顼现在也比较痴迷于内政,因为外事难以有所突破,糟心的事,比较多,但内政现在是发光发亮。

这人嘛,其实都一样,要能够做出成绩,才会更积极性。

如发行税币,那真是立竿见影。

整个市场都变得非常繁荣,百姓积极性也是大为提升。

这干起来就有意思。

今日司马光也与范纯仁、苏轼来到市集上巡察。

看到那些卖菜的大叔大婶,早早就推着空车,提着空篮子,数着赚来的税币,美滋滋地离开市集。

他们心里是五味杂陈,毕竟他们都不赞成发行这税币。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不得不认啊!

司马光就道:“你们最近多得留心观察,因为往后京东东路是否发行税币或者盐钞,那全都是三司来定,公检法是阻止不了了。”

苏轼叹道:“想到日后那章子厚就此事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这心里就难受啊!”

范纯仁却道:“其实真说起来,就只是中间多出一张税币而已,想不到竟会引发如此巨变。”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笑声:“你们是永远都不会懂得。”

三人偏头看去,只见王安石走了过来。

晦气啊!

王安石道:“根据税务司的预计,今年京畿地的财政,会增长不少,这就是民不加赋而国用饶啊。”

司马光皱了下眉头,正欲反驳,哪知苏轼先开口道:“这与王相公有何关系?”

王安石冷冷瞧他一眼,“与你有关?”

“不才,下官是略尽绵力。”

苏轼道:“不仅仅是京畿地的财政在增长,京东东路的财政也在增长,但正如方才范兄所言,其实国家总体财富并没有增长。

目前国家的财富增长主要来自于三点,其一,节省损耗和开支。其二,政治清明,减少了贪污腐败问题。其三,依法收税。而这三点,皆是源于吏治。与王相公何干。”

司马光点点头道:“子瞻所言不错,这都是公检法带来的,而你的新政不过是搭上顺风船罢了。”

王安石皱了下眉头,突然叫住从路过的一个担夫,“大叔请留步。”

那担夫瞧这几人气度不凡,不安地问道:“大官人有何事?”

王安石微笑地问道:“大叔卖得是什么?”

那担夫回答道:“俺卖的是鸡蛋。”

王安石道:“你一直都是以卖鸡蛋为生吗?”

那担夫道:“俺是种田为生。”

王安石问道:“现在改卖鸡蛋?”

“不是。”

担夫摇摇头,又道:“俺现在还是以种田为生,只不过最近家里养了一些鸡。”

王安石问道:“你之前为何不养?”

担夫讪讪道:“以前也养,但养的不多,就两三只,以前要是养多了,就得去服衙前役,现在养多少都不怕。”

王安石问道:“所以说,你赚的钱比之前要多多了。”

那担夫乐呵呵道:“是多一些。”

王安石又道:“可是你要多交税啊!”

那担夫道:“那得先是咱赚得多,才会多交税,这跟以前可不一样,以前是赚得多,咱得的也少。”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又指着那空担子道:“你这鸡蛋都卖完了?”

那担夫点点头道:“全都卖完了,最近行情好,俺还打算多养一点鸡。”

王安石拱手道:“多谢大叔告知。”

“不敢,不敢!那那小人先走了。”

“慢走。”

这担夫走后,王安石转过脸来,得意洋洋道:“谁说这财富没有增.人呢?”

左右一看,哪里还见司马光、苏轼、范纯仁三人的影子。

这可是将王安石给气炸了。

你们不讲武德啊!

殊不知旁边的小阁楼上,有着两个年轻人是一直注视着他们。

正是赵顼和张斐。

赵顼今日也是悄悄出宫,来看看这市场的繁荣,是不是真的如那些大臣所言。

回到酒桌上,赵顼向张斐问道:“你认为他们方才的争论,谁才是对的?”

“都对。”

张斐解释道:“目前的财政增长,主要是源于吏政,而吏政清明,又哺育了税政和行政。

到底我大宋的田地,多半都是掌控在那些大地主手里,他们以前都不交税的,现在都得交税。

还有就是腐败问题,如今公检法这么强势,谁还敢贪污受贿,公使钱支出,都在大幅度减少,所以财政翻倍增长,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财富其实也是有所增长,这又是来源于百姓的积极性。以前富户不敢挣钱,甚至还自残躲避衙前役,现在敢挣钱了,其次,以前钱还没有赚,就被一些底层官员勒索大半去,所得也就能保一张嘴,没有多余的钱去扩大生产,现在他们能够所挣之钱,又投入到生产,就好比那卖鸡蛋的老汉,他有所余,就能够养更多的鸡了。

虽然财富增长不多,但是未来完全就要依靠这一点去推动财政增长。”

赵顼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回答道:“因为吏政来的利好,是有上限的,如果人人都依法交税,那财政就没有增长余地,只要百姓挣得越多,财政才能够持续增长。”

赵顼又问道:“可如何让百姓挣得越多?”

张斐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只能通过改善技术来增加财富,比如说,我朝的水稻技术,就远胜于唐朝,农民所得粮食就更多,税就交得更多。”

赵顼叹道:“但这谈何容易啊。”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张斐道:“在利益的促使下,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增长财富,尤其是商人,他们肯定会是最为激进的群体,但我以为,他们还是缺乏一些智慧,这可能需要朝廷相助。”

赵顼又问问道:“朝廷如何相助?”

张斐刚张口,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对了!陛下最近不是在筹备官制改革吗?”

赵顼点点头,又问道:“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我之前曾与范检察长交流过青州事业署的情况,据他所言,青州事业署发展不错,其中很多有才华的官员,改进制盐术,以至于滨州海盐的产量得到提升,同时他们还改善了冶炼术,而这部分官员,多半都是学士出身。

但可惜只有青州目前是在这么做,这还是当地债务重组导致的。”

赵顼点点头,“学士乃职名,不同于官名,这些学士都是进士出身,本身都有才干,只不过我朝取士,远胜于唐朝,但职位有限,只能安排他们在诸阁充当学士。”

张斐道:“既然如此,何不将以他们的兴趣为主,将他们统统划分到事业学院去,让他们去研究这些技术,不管是产粮,还是产盐,还是冶炼。”

赵顼道:“但朕有时候也得与他们议事。”

这些人全都是备选官员。

张斐道:“他们只是在学院担任学士,陛下还是随时召他们议事,若想要财政进一步增长,并且无限增长,他们是至关重要。”

青州事业署的成功,让张斐认为,想要提高技术,还得依靠他们文人,光凭工匠还是不行的。

苏轼在京东东路治水,就非常成功,他还只是友情相助。

赵顼惊喜道:“还能无限增长?”

张斐笑道:“我朝水稻产量是唐朝的两三倍,为什么就不能是三四倍?”

赵顼点点头道:“言之有理。”

说着,他又道:“对了,朕最近确实要召开一场会议,继续官制改革,到时你也得来,因为有许多官员对于政法分离表示不满。”

张斐诧异道:“是吗?”

关于官制改革,乃是赵顼主持朝政的一个标志性政策,虽然那场天灾,让他们有些抑郁,也做出一定的妥协,但也只是妥协,还是要继续改下去。

过得三日,赵顼就在垂拱召开会议,商量如何深化改革。

赵顼率先说道:“关于针对冗官的改革,目前来说,是非常成功的,朕不是要求裁官,而是希望能够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朝廷已经没有多余的财政,去养一些闲人。”

这时,户部侍郎邓绾就站出来,道:“陛下,关于官制改革,臣以为朝廷并未做到真正的政法分离,更像似集权于法,如今行政官署已经是形同虚设。

就比如说那税法,这理应属于行政权力,但仓库税却是检察院提出来的,这怎么能叫做政法分离。”

此话一出,顿时有不少人站出来,表示支持。

富弼暗自皱了下眉头,他已经意识到,这些权贵都反应过来,开始要针对他们公检法了。

忽听一人言道:“那是你们失职。”

大家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张斐。

赵顼抬头瞧了眼,“张检控出来说话。”

“是。”

张斐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一个问题想请教邓侍郎。”

赵顼点点头。

张斐又向邓绾问道:“邓侍郎,新税法是不是朝廷定的?”

邓绾犹豫了下,才点点头。

到底税务司也是隶属户部。

张斐又问道:“邓侍郎事先可知道商人和地主抱怨新税法不公?”

邓绾又点点头。

张斐立刻又向赵顼道:“陛下,其实邓侍郎说得很对,税法本应由户部或者三司来定,就如新税法,也是朝廷决定的,不应该由公检法来定。

但问题就在于,当初新税法爆出重复收税的问题,引发商人和地主的不满,可当时户部在干什么,三司在干什么,他们都无动于衷,好像这跟他们没有关系。

但我们检察院向来恪尽职守,我们不想干预财政,我们递交那两份法案,纯粹是为了维护税法的权威,到底新税法里面确实存有不公的地方。”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当时户部与三司正在重新划分财政权力,故此有所疏忽。”

赵顼点了点头。

邓绾又向张斐质问道:“如此说来,税法不归立法会管或者公检法管?”

张斐道:“财政政策当然是不归公检法管,但肯定是要通过立法会的审议,因为政策也要合乎法律。”

邓绾就道:“政策还能不合法吗?”

张斐道:“首先,政策要遵循祖宗之法。

其次,不能伤害国家、君主、百姓的利益。”

薛向不禁好奇道:“这如何判定?”

张斐道:“比如说增税,这理应是三司或者户部来定,如果因为战争而增税,那当然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战争威胁到国家和君主的存亡,在这种情况,临时征税,是可以理解的。

而立法会也会确保百姓基本权益,也就是生存,不能竭泽而渔。

简单来说,税法当然是户部来定,但必须在立法会充分说明理由,否则的话,我们公检法也难以严格执法。”

邓绾问道:“如果已经得到陛下答应。”

张斐立刻道:“陛下只会答应增税,但是具体怎么增,可是你们户部的责任,如果只是写个数目上去,我上我也行,为什么陛下要千万人才中选择邓侍郎,不就是看重邓侍郎有才干吗?不管是增税,还是减税,都是邓侍郎展示才华的时候。”

邓绾眼中闪过一抹心虚。

他们说得其实就是这个问题,现在当官太难了,国家、君主、百姓三者的利益就冲突,得同时维护三者,这怎么搞。

司马光、赵抃立刻站出来,表示支持。

王安石却道:“户部失职是户部问题,但检察院的职责应该反应问题,而不能取而代之,上回由于制度调整,只能当做特例,但以后还是得遵循政法分离,检察院不得擅自做主。”

张斐道:“以后若是户部再置之不理,我们只能是直接起诉,我们公检法可是全心全意为陛下分忧,绝不会懈怠的。”

这顿时引来不少官员怒目相向。

你太嚣张了吧。

但是站在最前头的是富弼,有本事将他干掉啊。

王安石却轻描淡写道:“那是你们的职责。”

他有才干,他就不心虚,不就是理由吗,他就怕被司马光他们死缠烂打,什么也通不过。

冯京突然问道:“张检控,基于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谁来监督你们公检法?”

张斐道:“当然是你们御史台啊!”

冯京立刻向赵顼道:“陛下,臣建议在御史台成立监法司,专门监察他们公检法。”

要对付公检法,得先准备一把利器,放眼望去,唯有御史台。

但是监察公检法,这需要很多人力,必须扩张。

张斐道:“臣附议。公检法也会出现害群之马的,必须给予监督。”

不少御史立刻偷来鄙视的目光,什么害群之马,你们整个公检法都是害群之马。

你这不按套路出牌。

官场斗争,讲究就是以偏概全,一个贪污警察,就是整个警察团体都有问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你这害群之马真的是.?

赵顼点头道:“准奏。”

彭思言突然道:“既然是专门监察公检法的,自然不能交予皇庭审理。”

司马光站出来道:“皇庭是一种制度,又不是一个人,公检法本就是互不统属,且相互制衡,而且根据上回公检法改革,有专门审理此类案件的皇庭,实在不服上面还有大庭长,倘若不交予皇庭审理,那又如何做到政法分离。”

赵顼点点头道:“这大小案件都必须要交予皇庭审理,御史台若有铁证,不需要为此担忧。”

彭思言见皇帝都这么说了,只能退了下去。

赵顼又道:“关于官制改革,诸位有何建议?”

王安石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如今司法官署已经得到整合,那么行政、财政,也都应该整合,臣建议将差遣官名权合一,至于那些闲散官员,则是让他们先去事业署或者公检法应试,择优取之,如此才能做到政令通达,有责必究。”

不少官员站出来支持,他们以前是很反对这么干,因为这可能要裁官,但今时不同往日,司法权太强大了,行政、财政若得不到整合,怎么去与司法抗衡。

当然,这也是基于事业署,目前很多人其实都想进入事业署,那些闲散官员可不是自己想躺平,他们也想摸一摸权力,是朝廷不给他们事干。

赵顼稍稍点头。

王安石又道:“此外,根据目前制度,知府、知县不再需要管刑罚,臣以为可以根据税入来考核官员的政绩。”

司马光立刻跳出来道:“这样的话,官员们不都得唯利是图。”

王安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官员若以百姓之利是图,司马尚书认为也是错的吗?”

司马光愣了下,“你此话何意?”

王安石道:“根据目前的税法来看,想要增多税入,就必须要增加百姓的收入,官员要想获得好的政绩,就必须要为民着想,让百姓的财富增长,这种唯利是图难道不行吗?”

司马光愣了下,“可是官员若为政绩,强征百姓的税?”

王安石笑道:“司马尚书难道忘记自己建设的公检法。”

司马光当即是呆若木鸡。

张斐不禁暗笑,这王安石心里装着的全是司马光啊!

这他跟王安石早就商量好的,但王安石刚才可以直接说明的,他留个破绽,就是故意等司马光,以便于消遣司马光一番。

赵顼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利国利民,也较为公平,往后若想要升迁,则必须拿出政绩来。”

以前都是差遣制,官员每三年轮换,混个几年不出事,就能够升上去,个个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如果名权合一,不搞轮换,就是要让官员们卷起来。

想要升官,享受更高的俸禄,就得拼命的干。

当然,这场会议,主要是确定一个大方针,接下来赵顼又跟各部官员商量具体怎么整合。

首先,名权合一,以前的官制,主要是分为三类,官、职、差遣。

尚书、侍郎、县令、这都是属于阶官和散官,最早是诞生于前朝留守的官员,这些官员赵匡胤肯定是不会用的,那就给钱,让他们不闹事。他们就是有名无实,凭着官阶拿俸禄,子孙后代又凭借恩荫入仕,都称之为寄禄官。

与之相反,差遣官就是有权无名。

这就是为什么宋朝的官员没有多少阶级感,阶级高都是阶官,没有权力,那些有权力的官员会怕他们吗?

如今就是要求名权合一,就是将他们的官名都给差遣官。简单来说,就是知县变成县令。

那些寄禄官就要去事业署、公检法应聘,应聘不上的,只能是直接裁掉。

职官指得就是各种学士,这一类官员,基本上都是科举上来的,宋朝取士,是非常猛的,但是职位有限,故此给他们各种学士职称,到时有空缺,皇帝直接任命,差遣官员都是学士出来的。

这一类官员是有才干的,是等着上岗,如今他们要么进立法会、公检法,要么就进事业署,事业署主要就是邸报院、医院和学院。

他们就不需要应聘,是由别人举荐,或者他们自己要求,如果朝廷有需求,他们马上就能够回来补缺。

整体看来,不是裁官为主,而是得让他们都干活,创造价值,别在那里躺平了。

因为目前这个制度,确实是需要更多的人力。

然而,这官制改革,其实只是名义,实际上是权力改革。

司法权其实已经整合完毕。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财政大权,改革策略还是跟司法权一样,以整合为目标,以前是分散的,现在全部集中在一起。

财政大权主要分中央和地方。

中央就是归户部和三司。

最终决定在户部下面,只设转运司和发运司两大部门,转运司管各路税赋和漕运,他们的依据是税法。

而发运司下面是粮食署、提举常平司,主管中央的采购和出售,依据是契约法。

三司则掌管铸币,不管是铜币,还是纸币,甚至绢帛,盐债、盐钞全都归三司掌管。

至于中央和地方,则是现有税入七三分,中央拿七成,地方留三成,这其实是根据军费来划分的。

目前中央财政,主要就是军费支出,军费不可能交给地方,得拿七成走。

但是每年所增加的税入,就变成三七分,朝廷拿三成,地方留七成。

这是为了调动地方官员的积极性。

但是,这些改革,暂时都是公检法地区推行,没有公检法的先不管。

为什么敢将权力集中,就是因为有公检法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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