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女神葛莫娜的圣像前,受赐福的烛火平静燃烧着,又有自穹顶洒下的天光照在圣像周围,令身穿漆黑袍服的城邦主教仿佛沐浴在神恩之下。
主教瓦伦丁就这样在光中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凡娜仍然坚定的灰色双眼,他的话语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隐隐约约中,凡娜听到有温柔的海浪声在脑海中起伏,随后又传来了雷霆般的鸣响——在外力的协助下,女神的力量终于冲破了那层帷幔,在她心底炸裂。
凡娜突然猛吸了口气,仿佛从深水窒息的状态中一下子回到陆地般,她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砰砰直跳,神明的注视感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而在半恍惚的状态下,她听到瓦伦丁的声音继续传入自己耳中:
“失乡号的存在有历史记载,你遭遇的预兆之梦更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在这两点齐备的情况下,你的正常反应应该是首先假设威胁的存在,然后寻求解决方案——但你刚才在下意识地质疑失乡号是否真的存在,这说明你在潜意识中回避着预兆之梦向你传达的信息。
“审判官,你在下意识否认失乡号的存在,这就是那艘船真实存在的证据——看样子,它确实在靠近文明世界的疆域。”
凡娜感觉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但那种始终遮挡在自己和女神间的“帷幔”仿佛已经消失了,这反而让她心中轻松不少,而城邦主教的话更是让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受到了失乡号的影响!
这正是许多具备恐怖倾向的异象或异常所拥有的特征:令接触者认知错乱,产生下意识的忽视和否认,以至于在不知不觉间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大!
这种下意识的忽视和否认本是智慧生物保护自己的本能反应,是对危险的回避心态,但在和异常接触的时候,这种本能反应却会成为麻痹大意的源头,并最终导致自身不知不觉地成为异象与异常的受害者!m
作为一个经常与超凡力量打交道的审判官,凡娜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若指掌,但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落入到这种“心理陷阱”中——自己那强韧的意志力竟没有产生丝毫作用?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受的影响,”她坦然说道,在同为虔诚信徒的主教面前,她没有回避自己这次暴露出的弱点——被异常或异象影响而陷入心理异常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羞愧和隐瞒是于事无补的,“从预兆之梦中醒来之后我就直接来了这里,中间不曾与任何人交谈,不曾接触过任何书卷、古物,我认为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并未受到外界侵蚀。”
“但你刚才确确实实表现出了对预兆之梦的刻意回避……所以影响应该发生在更早的时候,”主教凝神注视着凡娜的脸,仿佛在随时观察她的眼神变化和气息波动,“在最近你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不正常的东西?那可能是来自失乡号的……污染,提前在你的潜意识中留下了锚点。”
“最近……”凡娜皱起眉头,随后突然回忆起了那个倒在黑太阳祭祀现场的“祭品”,回忆起了对方眼底闪过的绿色火焰,以及自己那根切断的手指。
她睁大了眼睛,猛然注视着主教:“前日我带队去清理下水道那个黑太阳祭祀场,回来之后有没有报告过现场存在无名污染的情况?有没有报告过现场存在一个受到污染的‘祭品’?”
主教摇了摇头:“……没有,你当时把那些邪教徒送到教堂之后直接回去了。”
凡娜心中一凌:“那当日参加行动的其他人,有人报告过这方面的事情么?”
“没有任何报告传来——所有案卷上都只记录了跟黑暗太阳异端有关的事情。”
在女神的圣像下,主教注视着凡娜,凡娜也注视着主教。
“看来我们找到污染最初‘上岸’的时间点了,”主教轻轻呼了口气,表情仍然平静,但眼神中却仿佛风暴欲来般酝酿着强烈的力量,“以吾主葛莫娜之圣名,审判官,你那晚的记忆还清晰完整么?”
凡娜深呼吸着:“以吾主葛莫娜之圣名,我还记得当晚的所有细节。”
主教点了点头,转身点燃了特制的熏香,随后一边将铜制的熏香炉放在圣像脚下一边声音沉稳地说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于是,凡娜将自己记忆中发生在下水道祭祀场中的一切和盘托出——她没有放过任何细节,在神圣的熏香辅助下,她的记忆和思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当晚的经历就如再临己身般清晰……
她还记得那个祭品突然睁开双眼,还记得那个祭品眼窝中跳跃着绿色的火焰,她还记得火焰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但被自己当机立断地执行了净化,在返回教堂的路上,她默默告诉自己,污染已被彻底净化,污染已被彻底净化,污染已被彻底净化……
她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这句话,所有和她走在一起的守卫者们,也都在喃喃自语这句话!
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如今回忆起来,那是何等可怕又诡异的一幕——苍凉夜色下,教会的守卫者小队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每一个人都在不断地低声自言自语同样的句子,直到返回教堂。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却还自认为正常地做着事:看管着刚刚抓获的异端,清理着污浊的祭祀现场,押送邪教徒回程……
“……灵体火焰落在灵魂上,切断肢体所带来的肉体层面净化是无效的,你得到的只是一个欺骗性的安慰——正确的做法是立
“……这是我的过错,”凡娜语气沉重,“我本应更警惕、更机敏一些。”
“是失误,但不是错误,”老人摇了摇头,“你有强大的力量,但作为审判官终究是经验少了一点。幸运的是你现在摆脱了影响,这说明当时残留在那个祭品上的‘污染’并不太强,它只对你造成了心理层面的干涉……通过刚才的熏香仪式,我能大致判断出它的强度。”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判断着什么:“当时和你一起行动的守卫者们受的影响应该更小,他们只是站在你周围,受到的影响应该会随着在教堂中的祈祷而迅速消退。
“总体上,当时你们受到的污染虽然凶险诡异,但由于源头已经切断,所以后续影响并不可怕,按照刚才你的表现和熏香的反馈,哪怕你今天没有过来,几天之后你也会自己察觉到不对劲的。
“比起这个,我们更需要担心的是将来。”
“将来……”凡娜重复着主教的最后一个字眼,表情慢慢变得严肃。
是的,将来,这件事还没有结束。
预兆之梦所昭示的画面是女神降下的警示——自己目前所接触到的这些,恐怕只是一场风暴的前奏。
“失乡号已经很多年不曾出现在文明疆域的视线内了,很多人都认为它已经回到亚空间,成为了世界最深处诸多阴影中的一员,但现在看来,那位邓肯船长对现实世界执念仍存。”
主教瓦伦丁慢慢说着,一边转过身去,注视着风暴女神的圣像。
“一个世纪前,失乡号坠入亚空间深处,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很多目击报告都提到,当时有一场大风暴在附近海域徘徊,那艘船的坠落在一定因素上是受到了风暴的影响……
“风暴,是吾主的权柄。”
凡娜皱了皱眉:“你认为那位邓肯船长是要……向神复仇?”
“不好说——即便是从亚空间返航的鬼魂,要找神明复仇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神明居于神国,神国隐藏在现实之上,而世间万物只有从世界上层向下坠落的道理,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反向前往比现实更高层的‘神国’……
“但如果那位邓肯船长是要找吾主在人间的代行者们执行报复……可能性就很大了。
“神圣的风暴大教堂在无垠海上代主巡视世界,大部分时间都航行在隐匿航路中,无人能够找到它的踪影,而相比之下……普兰德城邦是除了风暴大教堂之外,风暴女神在世间最大的信仰锚点……也是人人都可造访的信仰锚点。
“从这一点考量,那位复仇幽魂选择在普兰德登陆倒也是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