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外的敲诈勒索,进行的可谓堂而皇之,很快也就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流岩城的人,被夏侯鹰纵容了几十年,早就失去了对官威的敬畏,但是看到那一红一紫的身影时,稍微有些年纪的人,就会迅速冷下脸来,拉扯着周围不知死活的年轻人向后撤去。然而对于有心寻衅的人来说,他们走得还是晚了些。“夏侯鹰,你纠集民众包围我们兄弟二人,莫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吗?”红光人的声音尖细绵长,仿佛刻意在阴阳怪气的太监,但这滑稽的声线,却让夏侯鹰真的汗出如浆。“将军,夏将军……”“别介。”红光人一伸手,就强横地拦下了夏侯鹰的求饶,“可别叫我们将军,区区校尉担当不起!而且我太清楚你们这帮文官了,就喜欢给我们兄弟们挖坑,我刚刚若是应下来了,你是不是就要立刻上折子弹劾了?!”夏侯鹰连忙说道:“是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两位莫怪,莫怪!至于弹劾云云更是绝无此事!何况两位也该知道流岩城的折子又怎么可能入得了郡守大人的眼呢。”“哟呵?你这是想说郡守大人玩忽职守,故意不看你的折子?”“这,这……”因为就在夏侯鹰说话的时候,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已被悄然塞到了紫光人手中。“行了夏侯鹰,这里没别人了,就连你府上那些废物现在也都躲得远远的了,咱们就开诚布公说点敞亮话吧。我们兄弟两个,虽然也不是什么军中精锐,但侦查的眼力总还是有的。伱故意在这里装疯卖蠢,不就是想让那些愚民躲得远一点么?没错,算计的挺高明,你当着我们的面装疯卖傻,我们总要回敬一二嘛。而趁这个功夫,该走的的确都走干净了……但是,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我们这些丘八就根本没长脑子,只能任你摆布?嗯?”一直到最后一个顽劣的孩子,被他的母亲强拖着拉走,夏侯鹰才终于松了口气。但王洛却在府内看的分明,就在夏侯鹰故意卖出破绽,被人刁难的时候,那些原先围拢来的流岩城百姓,已经悄无声息地散去了绝大部分。那是一块品阶相当不俗的灵石,在新恒朝,灵石既是硬通货,也是每一个修行人都可直接使用的大补之物。而夏侯鹰手中那颗灵石,则赫然超越了一般硬通货和补品的范畴,多少有了些收藏品的气质。红光人则吊着嗓子,尖声细气地说道:“说来,我看刚刚那个拽着孩子仓皇落跑的妇人,就蛮有几分……嫌犯的风韵。”此言一出,夏侯鹰面色顿时一变:“这就未免有些过分了吧?!”但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个浑身紫光的人悠悠开口了。“请问两位大人,究竟要在下如何做,才能让二位……才能证明流岩城的清白?”紫光人则说道:“夏侯鹰,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那郡守手谕上虽然没有明写,但桑郡征收钱粮的份额,并非固定不变的。将军大人遣我们去各城,也是要我们亲眼见证各地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方能不误大局。哪里确有困难,哪里是明明有余力却不肯出力,我们这些一线的丘八,是有判断的。”夏侯鹰苦笑道:“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能作流岩城的父母官,简直是求之不得……”到了这个地步,夏侯鹰哪里还不晓得,对方根本就是带着任务来的,寻衅滋事不过是手段,他不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两人绝不会放过他。红光人冷笑一声,还待讥讽,却被紫光人拦住。结果话没说完,那紫光人又说:“不但如此,这次朝廷动员全境,归根结底是为了捉拿要犯,那么哪里有可能窝藏要犯,哪里表面忠厚老实,私底下暗藏龌龊……我们也是有权彻查的。”夏侯鹰听到这里,只得无奈地恳求道:“两位大人……”“过分?哪里过分?夏侯城主是觉得我们兄弟为朝廷尽忠过分?还是觉得朝廷要我们彻查要犯过分?说清楚些,我们好回禀将军大人啊。”“夏侯城主,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像你这样还算精明有为的人,为什么几十年来都被牢牢关在流岩城?”总算不至于牵累城中人了。另一边,红光人则阴阳怪气道:“丘八们何止不长脑子,更没天良,所以见了丘八就得赶紧疏散平民百姓,生怕跑的慢了就被我们吃了,是不是啊?”一时间,夏侯鹰被那红光太监刁难的左支右绌,好不狼狈。夏侯鹰此时就连接话都不敢接,只能低垂着头,摆出老狗的模样。这样一块灵石,在新恒朝价值几何,王洛不好估量,但至少在天劫前的旧仙历时代,那已是寻常金丹需要倾家荡产方能购得的宝贝了。而在天劫后的新仙历1205年,依照王洛对这城主府内的朴实无华的装潢情况来估算,那灵石对半步元婴的夏侯鹰而言,恐怕不仅仅是大半身家,更有极其重要的纪念价值。果然,那紫光人拿到灵石后,两个校尉眼前都是一亮。“好家伙,夏侯城主还真是舍得啊。这东西,应该是前任郡守的女儿,当年特意送给你的定情信物吧?你不是一向视若性命么,居然也舍得拿出来?”夏侯鹰不答,只满怀心痛地叹息道:“凭此灵石,应该能抵得过本城的钱粮了吧?”此言一出,紫光人和红光人的面色又是一变。“好嘛,原来是要用此物抵钱粮……那还真是好算计啊,夏侯城主!你想的是不是:用这灵石糊弄过我们兄弟二人,免掉全城的钱粮征收。待事后再来找人大肆宣扬你毁家纾难,以一己之力救全城的光辉事迹。届时朝堂上的言官们只要上几本折子,此事就成了基层酷吏狗仗人势,压迫朝廷命官,逼人倾家荡产的朝廷大事!到了那时候我们不但要把这灵石原路返还,还要给你作揖道歉,求你大人大量饶我们兄弟狗命,甚至前途生死都落入你掌控。”夏侯鹰顿时意识到自己还是想岔了念头,更说错了话。用灵石抵扣钱粮,那眼前这两个征粮官,又能分得什么好处?但是,用那么一枚昂贵的灵石作为贿赂,贿赂的还只是两个基层校尉,又实在过于骇人听闻。他刚刚真是想都没敢想,眼前这两人,居然想要独吞灵石!一时间,他也有些无话可说,心中甚至有了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念头。然而就在此时,却听远处又是一阵凌乱风声响起,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女御气飞来,人未至,那宛如天空一般晴朗的笑声已经传到门前。“夏侯爷爷,你看我捉到了好大一条灵蛇!待会儿就给你泡酒喝!”下一刻,那青衫少女怀抱着——或者说缠着一条两人多长的双头大蟒蛇,落到地上,然后才惊觉自己好像来错了地方。“那个,夏侯爷爷,你有客人啊,那,那我先不打扰了哦。”说着,她便小心翼翼地迈步后撤,待退到街角,才一溜烟儿跑得无影无踪。少女登场时间不长,却在短短时间里吸引了全场的瞩目。着实是一块资质不凡的璞玉。王洛尽管人在府中坐,感知却早已扩张到城主府外,所以清楚地看到了那女子的样貌。说是倾国倾城未免言过其实,但清水出芙蓉的淡雅之美,却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更兼眉目清澈无暇,仿佛天然细雕琢,是个很难想象孕育于如此边陲小城的精致美丽的姑娘。而她的修行资质也颇为不俗,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筑基有成,更隐隐在丹田内结成丹胚,如此进境,说天纵奇才有些言过其实,但也绝对是值得瞩目的良才美玉。少女来得快去的也快,但短短的出场,却一下子改变了城主府外的氛围。紫光人本是咄咄逼人,此时却噗嗤一笑:“夏侯城主,你这流岩城,还真是人杰地灵啊。难怪总有人说,这边陲小城盛产三美:美玉、美食,还有美人。美玉嘛,其实在两百多年前就已挖干了灵脉,不复存在,否则也不至于至今仍是穷乡僻壤。美食,也不过是前任郡守看在与你的私谊,跑来吃了一桌土菜,写了一篇好文……但这美人,看来倒是名不虚传啊!”红光人则说道:“说来,刚刚跑来围观的愚民中,有个妇人便生得颇有风韵……我在郡城的窑子里都少见那样的货色!真是便宜本地的愚夫了!”红光人的话语,几乎顷刻间就染上几分淫邪的意味,而紫光人也直接扯下了最后的伪装。“夏侯城主,你想让我们兄弟二人对流岩城的事轻拿轻放,当然可以。此地人杰地灵,大家也都同为桑郡人,并没必要互相为难。我刚刚看那捕蛇的姑娘,天赋颇为不俗,但出身应该平平无奇吧?那一身青衫几乎只有一成的灵丝织就,御气凌空时甚至不好拿捏风势,而运气的法门也不甚高明。我们兄弟呢,其实也是出身微末,最见不得这种有才的孩子被耽误。恰好她的风行体,与我们的本命功法颇有相通之处。所以……”话没说完,夏侯鹰再也忍无可忍:“放肆!”一声暴喝之下,半步元婴之威顷刻间就如海啸一般压向红紫二人。那两人却仿佛早有防备,各自祭起身上的锁甲,两人联手,轻描淡写就将夏侯鹰的威压挡下。红光人更是喜出望外道:“夏侯鹰你果然是与要犯有勾结,竟敢当众动手!”紫光人也笑着抚摸下巴道:“夏侯城主啊,你在流岩城当了这么多年的铁头乌龟,怎么事到临头却还是这么容易就破了功呢?想要靠一个忍字度过大风大浪,那就要坚持忍到底,半途而废只会造成更坏的结果。刚刚你公然对我二人施以暴行之事,我已用灵玉小剑禀报将军大人,届时你们流岩城就是桑郡搜捕要犯的首要嫌疑之地,全城上下,都要接受最严格的筛选审查。”红光人颇为惋惜道:“可惜刚刚那捕蛇的小娘,也不知要交由哪位大人来审啊?”紫光人却说:“你那么喜欢那小丫头?那咱们与将军大人好好求个情,也未必不能让咱们先审……”话到此处,夏侯鹰当真是目眦尽裂,浑身真元气血都勾连一片,沸腾起来但他却没办法动手。因为他其实根本不懂半点仙术斗法的法门,除了正面释放胸中的浩然气,也就是半步元婴的威压之外,他甚至连怎么当面出拳都不会。几十年的太平城主,让他精通了很多学问,他能对这小城的一切如数家珍,能叫出城中每一个人的名字,能调解每一次的邻里纠纷。他还会祈雨、翻土、会修补城阵、会指导年轻的孩子奠定良好的道基。却唯独不会半点与人争斗的办法。对此,红紫二人则略感失望。“真是龟到家了……罢了,有刚刚那一下,证据也足够了。之后……”之后二字没有说完,紫光人就忽的两眼翻白,扑倒在地。红光人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之后也是两眼一翻,不省人事。夏侯鹰同样眨眨眼,对这突兀的变化有些难以理喻。直到身后,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之后,这里就交给我吧。”夏侯鹰浑身战战,转过身看向王洛。“你,你……”王洛笑了笑,说道:“我身为朝廷仙抚使,眼见两只狗仗人势的杂种东西,公然讹诈朝廷命官,怎能袖手旁观?”“但是……”“不必担心郡城的将军,一时半刻,他们什么都不会知道。”王洛说着,张开右手,掌心里,一只玉质的小剑,正左突右撞,却被牢牢困在无形的囚笼里,不得而出。“夏侯城主,你是个很懂故事的人,所以之后,咱们可以慢慢给这两人安排一个合适的故事,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