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尘埃已落地,随后先帝下葬,新帝继位,所有这些就是右相,又值年末,各地赋税催缴、土地及人口调查,烦琐的礼仪和大量的行政事务将崔圆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不过多年的夙愿得偿,朝堂里的眼中钉被拔掉,这又使他身心愉悦,虽然是日理万机,但每日里也神清气爽,不觉得劳累。
这一天,崔圆和往常一样从官署回府,天色已经黑尽,数百名全副武装的金吾卫精锐将他的马车护卫得严严实实,虽然长安的两根钉子一个龙武军、一个天骑营已经被拔除,长安完全被金吾卫和千牛卫牢牢控制,但崔圆依旧不敢大意,惟恐真有人效仿上次的刺杀。
马车进了宣阳坊,算时间已经离府门不远,就在这时,崔圆感到车速渐渐地放缓了,“怎么回事!”崔圆微闭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不悦地问道。
“回禀相国,府门那边有几个人,已有弟兄去辨别身份。”
话音刚落,几名侍卫奔来禀报,“相国,这是对方的名刺,说有大事求见。”
他们递上一张名刺,崔圆接过,名刺很简单,只是一张白纸裁成,上面有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天骑营中郎将张焕,’最下面还有四个小字:衡山李泌。
崔圆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一下子坐起来,低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回相国,来的是一个老道人。”
“李泌!”崔圆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淡淡地笑了,他当然知道李泌所来的目地。他微一沉吟便道:“请他先到我外书房等候。”.
崔圆换了一袭宽身禅衣,慢慢走近房门,眼一瞥,只见李泌盘腿而坐,手执一柄拂尘,双目紧闭。崔圆走进门微微一笑道:“李道长别来无恙乎?”
李泌急忙起身,向他躬身施了一礼,“世外野人李泌参见崔相国。”
“世外野人?”崔圆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嘲讽的口吻笑道:“世外野人就不该来我相府。莫非李道长是来化缘的?”
“非也!”李泌也微微一笑,“贫道不求施舍,是为双方皆有利之事而来。”
崔圆看了他良久,忽然一摆手道:“先生曾是帝师,又号布衣相国,实为崔某前辈。请先生上坐。”
待献茶的侍女退下后,崔圆端起茶杯轻轻吮了一口。忽然问道:“张焕现在到哪里了?”
谈判是一件很讲究技巧之事,有的事情却必须要说清楚,而有些事情必须要绕几个弯子,而且不能明说,就如同崔圆和裴俊瓜分河东的那盘棋。这其中地区别就在于对话者的身份,如果实力平衡,那两强之间的对话就不可太过于挑明。
必须含蓄隐晦一点,或者摸棱两可,话语间给自己留点余地,还要靠双方的意会。
但若是强弱之间地对话,那就不怕话说得太满,也不用什么回旋余地,必须得把话说清楚,这既是强者对弱者的心理优势,又是弱者为了最大限度谋取利益而必须表现出的诚意。
这一点,李泌是心里有数的,崔圆已经说得很清楚,请自己上座,敬的是帝王之师,敬的是布衣相国,而决非天骑营中郎将,既然崔圆并不装糊涂,直接问出张焕,那就说明他是知道自己来意,而且是很有兴趣,如此,他李泌也就没必要绕弯子了。
“张将军应该已渡过黄河,现在还在陇右,韦尚书显然不欢迎他地到来,张将军请求相国任命他河西军职,以明正言顺为朝廷征战河西。”
“为朝廷效力?”崔圆笑了笑,他忽然话题一转,便坦率地问道:“先生是帝王之师、布衣相国,大材之人,却为何不来为朝廷效力,反倒去辅佐一个小小的中郎将,这一点老夫着实不解,难道先生以为我大唐还能再变天吗?”
李泌摇了摇头,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在崔相面前我也没有必要隐瞒,贫道是向道之人,世俗之事贫道已没有什么兴趣,之所以出山帮助张焕,实在是我答应过豫太子看护其子,若不解此心结,贫道地修行就再难上一步,至于张焕能走多远,那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崔圆没有说话,他沉思良久,他很清楚张焕的构想,是想取河西为根基,利用吐蕃衰落之机逐渐向西扩展势力,别人他不了解,但张焕他却很清楚,他有这个能力,到最后张焕将不可避免地和韦谔火拼,所以自己一但答应,后果极可能是以一个枭雄取代大唐第三世家,从而打乱大唐的权力平衡。
但他崔圆不仅是崔家的家主,另一方面他还是大唐地相国,是大唐最高权力的实际控制者,所以他不仅要考虑家族的利益,也同样要考虑身后之名,安史之乱结束已经十六年,国势日渐复苏,但河西、安西、北庭这些大唐故地却迟迟未能收回,大唐百万子民沦落为吐蕃人地奴隶,发易服,民间早有不满之声,前年丹阳郡刺史韩晃上书内阁,要求大唐出兵收复河西
使大唐夺回养马之地,得以重建骑兵,以对付回纥及族的威胁,崔圆也知道这是关系到大唐国脉的战略大事,若不能在自己任上收回河西,将极大的影响自己的历史地位。
既然现在张焕主动请缨,一但其成功,所获得的名声将非同小可,与其便宜了他,还不如把这名声先收到自己的囊中,同时也可利用他削弱韦家,可谓一箭双雕,想到此,他微微一笑道:“张焕将军既然想为我大唐收回河西,本相当然应大力支持,不知张将军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军职?”.
从崔圆的府中退出,夜已经很深,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李泌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最艰难地一关已经过了,接下来自己还要找裴俊,不过有楚行水在后面帮忙,又有裴莹在张焕手中为质,裴俊这一关将相对容易得多。再有韩、孟二人去国子监鼓动太学生游行,要求朝廷支持张焕出兵河西,收回大唐故地。
这三件事情办妥后,张焕就将获得政治上的优势。剩下的路就看他自己怎么走了,但李泌眉头依然不展,甚至还有一丝忧心,毕竟张焕只有五千骑兵,在拥有十三万大军的陇右及朔方腹地,他能走多远?
李泌不禁喃喃低语。“张焕,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阴山。西受降城已南五十里,十名天骑营的骑兵正牵着马在黄河冰面上行走,为首是天骑营斥候校尉陈平,他受张焕的委托,特地来办一件大事。
此时已经十一月中。冬至,黄河在一夜间结冰,厚厚地冰面层足有三尺。但有些地方或许会有冰陷,十名士兵各执一根长长的竹竿,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地试探。
约走了半个时辰,十名骑兵终于走过了黄河,他们翻身上马,加速向西受降城方向疾驰而去,在陈平身上揣有一封张焕给段秀实的亲笔信,上面写着:陛下不幸,安北军无所倚也,现河东之地已为崔狼裴虎所食,粮草断绝,严冬将至,使君安有余粮过冬?晚辈不才,曾得使君教诲,去病愿效仿汉之骠骑,为大唐收复河西故地,然陇右韦氏置国之大局不顾,为一己之私,悍然出动朔方精锐围剿赴义之师,天下有识之士无不深恶痛绝之,以使君高义,焉能袖手旁观?现朔方三万精锐尽出,灵武空虚,使君可有意南下过冬否?”
三名骑兵加速行军,在一片茫茫的大雪之中抵达了西受降城,他们向守军禀明来意,很快,城门大开,内外交困地段秀实亲自出城来迎.
张焕离开延西县已经十日,按照事先部署的计划,由李横秋率一千人扮做大队,继续向正西方向前进,吸引朔方军和陇右军前来合围,而张焕则带领主力,昼伏夜行,向西北灵武郡方向突进。
这一天,离灵武郡已不到两百里,天空终于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天地间一片风雪蒙蒙,三十步外便看不清人影,正是天赐良机,天骑营的将士们开始白天行军,企图在雪停前赶到黄河边。
“将军!北面来了一支骑兵队。”一名斥候飞奔赶来禀报,“约五百余人,距我们已不足三里。”
这极可能是朔方军的游哨,张焕当即对贺娄无忌命令道:“你领一千弟兄绕到他们背后去,听我命令夹攻,一个也不准逃脱。”
“遵命!”贺娄无忌大声答应,引军要走,就在这时,又有数骑从北面飞驰而来,老远便大喊,“将军!是自己人。”
人马驶近,当先一人竟是他的亲卫队正李双鱼,原来他率五百人从秦晋峡谷渡河后,继续向北疾行,绕了一大圈准备渡河去河西,却没想到正巧遇见张焕。
“属下幸不辱命!”李双鱼翻身下马,向张焕跪拜道。
张焕急忙下马扶起了他,望着他憔悴地脸庞,十分感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李双鱼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地笑了两下,他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将军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黄河已经结冰,十分厚实,早晨我带弟兄们试过,完全可以在冰面上行走。”
张焕大喜,黄河已经结冰,这绝对是一个极重要地情报,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有利,它甚至将改变整个战局,这样一来,自己原有五成的把握,现在已经到了七成。
张焕低头沉思一下,毅然对李双鱼道:“我现在任命你为天骑营牙将,你仍然带五百弟兄继续西行去武威郡,若河西军渡黄河来拦截我,你必须要想办法给我先占领天宝县,截断河西军的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