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但还得笑着夸回去,“我们年纪差不了多少,你也别称我为您了,我也是第一次正式教孩子,肯定尽心尽力,而且有你这个娘在这儿摆着,就知道你家姑娘肯定差不了,又是富养长大,哪会不知礼数。”

一番话说下来,黄夫人真心的笑了,用手帕捂住笑开的嘴,“许夫子你真会说话,你们读书人也不都是刻板的人嘛,跟你说话就是愉快,你这是读书不到家没学到精髓啊。”

“……可能是我缺银子,我还生活在烟火气里。”

许妍冷汗都要飙出来了,赶紧走,话接不下去了。

“黄夫人,那我走了,如果中途有什么变故你可以让人给蔡二娘递个话,她经常见到我。”

“哎,好,不会有什么变故,我就喜欢跟你聊天。”

许妍走在路上,在心里反复琢磨去不去黄家干活,这一家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从去年到现在都快两个月了,找活儿一直没有音信,仅凭抄书和绣帕子的确能勉力养活自己,但那整天除了出来吃三顿饭,都窝在家里了,人都要待傻了。

而且,没有交际什么时候能嫁出去啊,媒婆子都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再过大半年要是还没出嫁,今年年尾也要为单身交罚银,一年三两。

抵得上乡下人秋收卖粮的收入了。

一路走到蔡二娘的铺子,看店里人还多就蹲在门外有有太阳的地方晒太阳发呆。突然面前一暗,许妍回过神以为挡着人家的路了,就站起来想往旁边站站。

但蹲久了,又起的急,站起来后脑子发晕眼前泛黑,只得闭着眼睛等缓过这个劲。

屠大牛没想到她是这副样子,立刻扶住她肩膀,“这是咋了?怎么脸色白卡卡的?”

过了那一阵就好了,许妍往左走两步,摆开了他沉甸甸的大手,“没啥事,起急了就是这样。”

这样啊,她这样说他也就懂了,但看看她细条条的脖子,愣愣地说:“我看你是肉吃少了,我就很少遇到这情况,一蹦就起来了。”

许妍懒得跟他讨论这,屠户还缺肉吃?

看周围人都在瞅他俩,许妍想让他赶紧走,“我还有点事,你也忙你的去吧。”

屠大牛从怀里捞出话本子,有些脸发烫,总觉得手有点发麻,不知道怎么摆了,看人要走,就一把给杵进人怀里,有些吭哧的说:“我买了本书,送给你,你会读书写字,你用的上。”

啪的一声,许妍对杵在她胸前的爪子狠拍一巴掌,“不要,你别送我东西。”

说罢转身就走,屠大牛没法了,隔三差五的在镇上转悠,可算见着人了,但跟他那些兄弟说的不一样,人家不要啊。

没办法,他实在不想把书带回去硌得他睡不着了,撵了上去,把人一拉,书往手上一塞,“打死我都用不上书,给你给你,我不要”,转身就跑。

“哎。”

看周围人都望着她,只好把书拿着进了蔡二娘的店后面。心里有些发恼,晒什么太阳啊,进来窝在铺子里哪还会有这鬼事啊。

铺子里人少了,蔡二娘把她侄子留在外面看着,她掀了帘子进来,打趣挺直腰板坐着的美寡妇,“呦,刚刚那谁啊?看那副纯情的样子,被你迷晕了眼睛吧。”

看她不说话,蔡二娘不怀好意地说:“那身板,绝对厉害,你趁着还没成婚,可以试试。”

许妍目瞪口呆的睨她一眼,胀红着脸嗔道:“什么厉害?打架厉害?”

“呲,装什么装?打架厉害就让你羞红了脸?想到的是哪种打架?”

▍作者有话说:

第十五章

说不过,也从没跟人谈论过这种事,许妍赶紧投降,让蔡二娘别说了,“别瞎说,我跟他不可能。”

蔡二娘嘘她,“那男的有家室了?”

许妍摇头,“没娶过。”

“那不就得了,男欢女爱这档子事有啥不可能的,又不是他有妻有子,或是你红杏探头,你都走过一遭了,还把自己压抑着做啥?又不是贞洁烈女,有感觉就上。”

可那作风不就烂糟糟的?以后自己的孩子知道了可就没脸见人了,许妍心想,如果我对他有感觉了,屠大牛又不是个不成事的人,我就嫁给他,到了那时,做什么都名正言顺,何必冲动了事。

但许妍听蔡二娘的意思,她或许已经付诸行动了,就没反驳,只托词:“我对他没有感觉,他没有打动我的地方”,甚至嫁给他我觉得不甘心,像是没有男人可选了,我两次想要成家难道都要栽在同一个男人身上?而他却只因见了我一面就想着娶我,不靠谱。

后面的话许妍没给蔡二娘说,那段有头无尾的往事不想要别人了解谈论。

看到她满是打探的目光,许妍别过头说起来的目的,“蔡姐,你了解黄家的事吗?我今天去了一趟,要跟着上课的孩子有八个,而且黄夫人说起别的孩子态度也怪怪的,黄家有几个孩子?”

她不愿意说,蔡二娘也不再探究,也跟着转移话题,“这我还真知道一点,具体有几个我不确定,但他家孩子多”,蔡二娘一脸复杂,“姓黄的颇有点家业,又常年在外跑商,有需求了就在外找女人呗,怀了就带回家养着,听说带回来的小妾就有四五个,都是大着肚子给带回来的。”

听到这,许妍心里就打退堂鼓了,那男人不是个好东西,黄家又复杂,家里又不是黄夫人能操揽一切,上课时几个孩子再打起来,出点事人家爹回来了,自己肯定是个背锅的,而且这种孩子还不好教,还不如之前想的,其他孩子是族里的。

看许妍面色不好看,蔡二娘也解释:“许妹子,我可不是坑你,的确是这段时间只留意到黄家要请夫子,而且也就他家那种环境,黄夫人在家主事,或许不想她那几个妾生的儿子有出息,对夫子是男是女没过多要求。我们这镇上,本来读书人就少,科举又是个费银子的事,有天赋能继续读的都进私塾了,也就我们这商人家,有些许钱,能供孩子认点字。”

“我知道,我把事托给你就是相信你,咋会觉得你坑我,而且最终去不去是我点头,我又不是个不知事的小孩子,自己做的决定坏事了反而埋怨别人。”

蔡二娘拍许妍肩膀,“是你大气,又能自己为自己做决定,换个人我还真不操这心。你回头好好想想,再托别人瞧瞧还有没有别的人家想请夫子,我打听到的是黄富渠很少在家,基本就是半年回一趟,你可以去试试,说不定两三个月他还没回来你就嫁人跑了。”

许妍也就站起身准备走了,想知道的人家都说了,再耗这儿也是耽搁人家时间,“蔡姐,真的感谢你,麻烦你不少,等我拿到工钱了来请你出去吃饭。”

“哈哈,行,我等着。说话也别这么客气,我就是看你对我胃口才留个意,我这身份,想找到对胃口的人说话都难,跟你说话我高兴,也不担心你背后嚼我舌根,帮你这件事我也没费多大功夫,就遇到客人了聊几句罢了。”

感激是必须要感激的,做生意的铺子,都要以顾客的意愿为先,可以随口问几句,但人家要是有兴趣反问起来,也要打起精神说点前因,挺费口舌的。

许妍壮着胆子强说:“不背后嚼你舌根那我可就当面问了啊,免得我时不时的好奇”,往前小走一步,两人身形半错,许妍探头低声问:“姐,按你刚刚教我的,有感觉就上?那你也是?”

“那肯定啊,三十如虎,天天独守空房多难耐啊”,她说这话也不害臊,大大方方的,就是压低声音,怕外面的人听见了,还给了许妍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许妍想硬着头皮说“我不懂,别拉扯”,但害怕蔡二娘拉着她不许走,要细细的掰扯,还是红着脖子默认了,并且问:“姐,你不担心被发现了?”

“嗐,小心点就是,而且我找的是独身无妻的,我又不乱混,是固定的那一个,不勾三搭四谁管你啊,事后喝药肚子大不起来不出事就成。”

看许妍低拉着眉眼不知道在想啥,蔡二娘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我之前也算开玩笑的,没想到事后喝药的事,你别学我,我有儿子,不打算再嫁,哪怕喝药喝得不能怀孕对我来说还是个好事,你跟我不一样,你要生娃,别冒险”,说罢又补了一句,“要实在忍不了就把那男人给睡了,我以我多年卖布的眼光告诉你,那男的靠谱,怀了也不怕,直接成婚。”

“瞎扯,哪能揣着肚子成婚啊”,许妍睨了她一眼。

“这你就见识少了,那号称不足月或是早产的新媳妇,多是肚子里有货了进门的……”

“不听不听,我走了”,许妍话还没落人都跑到店铺外面了。

蔡二娘笑骂了句“死妮子”,一脸放松地出去招待顾客。

许妍走在街上也很是轻松,心里乐滋滋的,她知道她有了能聊八卦能聊私房话的朋友,蔡二娘是个有主意有能力的女人,她不依靠别人生活,做事难免大胆,被多数人瞧不起,但那又怎么样?她敢做这种事就敢为自己的行为担责,做事果决,哪怕事发了也不谈后悔,按她说的,都是女人谁不了解谁啊。

而且她认为自己也是个大胆的人,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大多人也难以接受,所以她在大哥大嫂、大姐姐夫面前端的都是一副端庄斯文的样子,都是为了好相处,为了顺利的再嫁。

被逼出来的假象罢了。

再说已经离开的屠大牛,书送出去了也不敢在镇上晃荡,就怕碰到不高兴的许妍,再把好不容易送出去的书给扔了回来,去以前卖肉的门楼后面拉过还在倒嚼的黑牛,“驾”了一声绕弯出镇了。

走到半路才想起当初买了两样东西,伸手在怀里一摸,可不是嘛,毛笔还在衣服里卡着。丧气地拍拍腿,“邪门了,这婆娘一垮脸我就脑子发空,净做没脸的事,这要是娶回来我不就成看人脸色过活了?”

牛蹄踢踢踏踏踩在刚被晒干的路面上,屠大牛握着毛笔杆在手中转悠,也试着学人家写字的样子握笔杆在空中乱画,但越看越不顺眼,头一回发现自己手关节太大,导致它一点都不灵活,啧,真难看。

车滚忽然压在一个土坷垃上,车身一颠,毛笔飞进路边的杂草丛里,屠大牛蹦下车找到毛笔后发现那大黑牛还嘚嘚的往前跑,他也不喊,拔腿就撵,斜坐上车后嘲讽回头看的黑牛:“还跑啊?胆子还是不够肥,哼,你也给敢我脸子看?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黑毛脸,改天再耍坏就把你毛剃了给她做毛笔。”

回应他的仍是哒哒的牛蹄声。

回家的当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起来把桌子上的毛笔给压枕头底下,躺下心里就舒坦了,暗骂了声“毛病”,被子一蒙,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清理猪圈就发现两天母猪都哼哧着在猪圈里打转,大牛知道这是要生猪崽了,就是赶的巧,两只母猪撵到一起了。

一直忙活到半夜,两头母猪才消停下来,父子俩下了两大碗面条,稀里呼噜地填饱肚子,屠大牛让他爹先去睡,“你先睡,后半夜我喊你起来换我”。

“行。”

猪圈外面有间较大的砖瓦房子,里面放的就是猪草、干草料,地窖里放的还有番薯,靠近门边用石头码了个火坑,就是为了这时候守夜取暖的。屠大牛出门就会披上厚袄子,提着油灯进了猪圈,把拉在稻草上的猪屎给铲出墙外,又把躺着的母猪给翻一下,数数猪崽的个数,免得才出生的小猪崽再给压死了。

一直熬到天蒙蒙亮,拿个垫了稻草的大竹筐,把猪崽给捞出来放进筐里,再把老母猪给踢起来,叉走湿漉漉的稻草,换上干燥的,在这过程中,也就小猪崽还哼唧两声,两头老母猪吭都没吭,人来了它就躺着把你瞅着,不护崽,稻草铺好人家不用踢,自觉得一屁股坐下去躺下。

曾经有人见到屠大牛给母猪换垫着的稻草,还惊奇地问屠老汉:“你家养的母猪这是被你儿子给打服了?”

一直到二月份,屠家父子才稍微闲下来,猪崽大了也不会往母猪身下钻,屠大牛也不守夜去猪圈里照看了,两窝得了二十三头猪崽,他忙着熬猪食、清理猪圈,晚上还得给猪窝蒙上草编帘子,免得抢不到好位置的猪崽再给冻死了,那得亏大了。

长时间没见到屠大牛来敲门,许妍的隔壁邻居黄岷还稍有些不适,要知道之前哪怕过年他还被那个壮汉给敲了门,但他仔细留意过,隔壁的门也没被敲响过,心里不免窃喜,那莽汉撞墙头了,放弃了。

第十六章

许妍最终还是去了黄家当夫子,在那之前她姐夫也给她找了一份工,是个地主老财,但许妍去了一趟,估摸着那杨地主也是一时兴起要教子孙认字,最小的儿子十五岁,最大的孙子四岁,岁数太杂不好教,另外就是杨田庄刚好与镇上和她姐夫家成个三角,距离都不近,许妍如果去杨地主家还要雇车,一来一回的,每月工钱剩的还不足半两,很不划算。

再三考虑,许妍怀着侥幸的心理在正月十六去了黄家,每天一大早出门,踩着卖菜人的脚印走街串巷去黄家带小孩,吃了午饭再慢悠悠的往回走。

情况没有她想的那么糟,多亏了黄夫人强硬的管家手段,她那些庶出的儿女胆子不大,反正据她观察,只要黄夫人亲生的孩子不捣乱,其他五个孩子是个不找茬的。

每天认字之余,许妍也给他们讲讲书本之外的,比如春种时会挖堰泥摸鱼逮泥鳅、夏天用□□或是田螺钓虾子、秋收割麦子的时候会遇到野兔野鸡,野鸡野兔跑得快人撵不上但狗追的上,麦地里会有野鸡下的蛋,运气好能捡一二十个。

这一直住在镇上,被关在宅子里的少爷小姐们哪懂的这些东西啊,辛苦劳累的耕种收获对他们而言充满了野趣,连带着也不排斥在纸上反复描红。

许妍的教学生活顺利而轻松,不用跟黄夫人打交道,头天还有丫鬟引进引出,第二天就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道是丫鬟偷懒了还是黄夫人授意的,没人引路她自己也进去了,从那以后除了守门的老头,许妍见到的也就是黄家的孩子了。

而屠大牛时隔大半个月一大早的再次敲响许妍家门时,无回应,顺着门缝往里瞅,里面像是没住人似的,空荡荡的。房门紧锁,窗子半开,院子里也没晾晒衣物,甚至连水缸和泔水桶都没有。

一时心慌又茫然,傻傻的在门上又拍几巴掌才想起来右边的邻居,快步走过去刚敲了两下门,没听见脚步声门就开了,他还吓了一跳,看到门后的人面色正常才安心,“兄弟,你隔壁那户搬走了?”

黄岷面色复杂地扶着门栓,在屋里看书看的好好的,突然听到响起的敲门声他就知道是那男人来了,只有他敲门急的像是要寻仇的。还没来得及细想心里松了口气是什么意思,就迈出了房门,站在大门后停了稍许时间,脚步声就过来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脚和脑子已经分家了,心里想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不想开门的时候门已经开了,想点头误导门外的人,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没搬走,好像在外面找了份工,上午出门,下午在家。”

铁牛也惊诧这个瘦条男人的态度,这才一个月不见,怎么活像变了个人,之前还一副看苍蝇的眼神,自己都习惯了每次敲门要挨怼了 。

黄岷被他那恨不得扒了衣服反复打量的眼神给激得面红耳赤,越发觉得自己愚蠢,分不清里外和敌我,一时恼怒的想钻地缝。

屠大牛抵住要关上的木门,也不管这兄弟正不正常了,抓住机会赶紧问:“兄弟,那你知不知道她做什么工?怎么还去做工了?钱不够用了?”

“……这我怎么知道,想知道自己去问,我要是都知道了还会有你的事?”

他一说这话,屠大牛顿时高兴起来,这又弱又瘦的兄弟总算放弃了他那不切实际的心思了,往进迈了一步,把手里提的一条五花肉强塞给他,用那油腻的大手拍拍人家肩膀,“好兄弟,肉送你了,好好补补,对了,我姓屠,兄弟你姓啥?”

“免贵姓黄。”

看那胳膊比自己小腿还粗的男人准备走,黄岷也顾不上手里腻歪的肥肉,探出头对那人道:“我隔壁的那…姑娘每天早上卯时末辰时初出门,下午什么时间回来就不确定了,你要找她可以来早点。”

屠大牛回头冲他摆手,“好嘞。”

看人拐弯了,黄岷进去关门,看到对面敞开的门缝和还在晃动的门环,也没搭理,这儿住的多是独居租客,独门独户,来去匆匆,没什么来往,也不必在意。

片刻后,黄岷再次出门,换了身短褂长裤,拎了个底部较深的小竹篮,锁上门步履匆匆的离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走在集市里碰到精神恍惚的屠大牛,他想到昨天的一长条五花肉,罕见的主动上前打招呼,“哎,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又错过了?”

屠大牛回神发现是他,叫了声“黄兄弟”算是打了招呼,也没多说什么,继续恍神,等回过神才发现跟着眼前的男人走到了衙后巷。

黄岷一路纠结,眼看都要到家门了,最终还是紧捏拳头发问:“你要不到家里坐坐?”

“也行吧,反正我也没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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