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京城丞相府。
一直以来规矩森严,向来沉默寂静的相府,今日倒显得的略微喜庆。
大部分后院伺候的丫鬟,全都到了前面大厅,似是在等着什么人到来。
大厅里摆满了寻常百姓难以接触到的新鲜瓜果,无一不在表示着对来者的欢迎。
丞相夫人沈玉姚更是一早就开始起床更衣梳洗,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淡紫色襦裙,头戴金钗流苏,端庄高贵的坐在主厅里等着了。
而她身边坐着的是相府的老夫人,以及府里的养女裴昭昭。
十二年前,相府年仅三岁的嫡幼女外出时,不幸走失。
十多年杳无音讯。
丞相府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如今多年过去,总算有了消息。
自上个月起,他们派出的探子就在南边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找到了和丞相夫人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农家女李小花。
再经过一番对证之后,总算确定了那个李小花就是丞相府走失的小姐裴熙宁。
所以丞相府即刻就派人去接了回来。
前日接到消息,说是今日裴熙宁会回来,所以一大早丞相夫人就开始张罗着府里的人来见迎回来的女儿了。
她与女儿自幼时分别,多年不见,也不知女儿如今过得如何,沈玉姚那是牵挂想念的很。
沈玉姚是京城的大家所出,哪怕此事已经难掩即将要和女儿重逢的激动,但面上却也端庄着。
只是那双眸子透露了几分急。
相比于她的迫不及待,边上坐着的裴老夫人和裴昭昭就显得淡定了几分。
她们等了也有一会儿时辰,眼看着门口迟迟没有动静,裴老夫人不免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掩饰着心中的不奈:“阳光都已经过正午了,按理说已经到了,怎么现在还没个动静?”
沈玉姚偏头看了一眼婆母,眉头微蹙着:“按照递来的消息,应该说上午就能到,或许是路上耽搁了吧,我再派几个小厮去看看。”
听着母亲和祖母的对话,裴昭昭在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勾了勾唇。
随后一脸懂事的开口,慰劝着祖母:“姐姐头一次离开小村,进入繁华的京城,想必路上被繁华迷了眼也是有可能的,祖母再等一会儿吧。”
“昭昭给你端杯茶。”
裴昭昭一边说着,一边又重新招了丫鬟,给裴老夫人上了一杯茶。
而裴老夫人则一脸欣慰的拍了拍裴昭昭的手,好一幅祖孙温情的和谐画面。
沈玉姚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了一会儿,随后才浅笑道:
“此时已经到了饭点,不如母亲先带着昭昭去膳厅用膳吧。”
“儿媳自己等着熙宁就好。”
走失多年的孙女回府,按理来说,亲人之间应该有重逢的喜悦的。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都是裴昭昭陪在裴老夫人身边,侍候的极为贴心。
裴老夫人早就满心满眼都只有裴昭昭了。
哪怕刚认回来的孙女是她亲生的,她也没有多么欢喜,甚至还有几分厌恶。
毕竟养在乡下的女子,和他们丞相府精心教导出来的千金相比,那肯定是不堪入目的。
到时候人是认回来了,可一旦外出参加宴会,丢的可是他们丞相府的脸。
想到这些年来丞相府的糟心事,裴老夫人不由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让她一个长辈在等着小辈,就已经是对方极为不对了。
更何况孙女走失那件事……
“罢了,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前面小厮还没传来消息,看样子是还没进城,不如一起去用膳,别把自己饿坏了。”
裴老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扶起了裴昭昭的手。
不容反驳的率先前往了膳厅。
沈玉姚有些不太想移步膳厅,怕等会儿女儿来了,家里连个等她的人都没有,会让她心思敏感。
但是婆婆这态度又很强势,她不太好拒绝。
思索纠结了几秒之后,她交代身边的大丫鬟:“等会儿前面若是传来什么消息,即刻就来禀报我,不可耽搁片刻。”
“是。”
在丫鬟应了一声以后,沈玉姚也收了收袖子,跟上了婆母的步伐。
而在裴家人用膳的时候,在麓山书院读书的裴璟也觉醒了。
裴璟,当朝丞相裴谭之子,年满18,预计今年参加科举。
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接收了这一世的记忆。
这次的他,依旧是女配之子。
而身生母亲,正是当朝丞相裴谭的原配夫人沈玉姚。
沈玉姚出身于京城四大家族的沈家,家族底蕴丰厚,乃名门之后,若是不嫁给裴谭,入宫也是能高坐妃位的。
只是年少时与当时的寒门贵子裴谭一见倾心。
后来求着沈大人仗着家里的功勋,求来了免选秀自由婚配的恩宠。
之后与裴谭喜结连理。
二人成亲之后,也是举案齐眉蜜里调油的。
先后生下了一子一女,裴璟和裴熙宁。
可在幼女三岁的时候,外出时不幸走失。
直过12年之久后,才终于寻回。
而故事就发生在找回裴熙宁之后。
彼时的府里已经有了一个养女,裴昭昭。
这么多年以来,沈玉姚和裴谭都只有一子一女。
在小女走失以后,沈玉姚一直走不出来。
后来裴谭为了能让夫人走出阴霾,主动领回了一个和裴熙宁一般年岁的女孩裴昭昭,认作养女,养在膝下。
养女讨喜,很快就取代了裴二小姐的身份。
裴昭昭模样长得不错,又勤敏好学,很快就在京城名声传遍了。
她一直以为她是丞相府独一无二的小姐,直到后来有人传来裴熙宁的消息,才彻底打破了她的这个幻想。
原来她只是一个养女,原来她只是爹爹从外面领来的一个鸠占鹊巢的养女!
她根本不是什么裴家大小姐。
难怪母亲这些年不亲近她,反而对一个即将到来的素未谋面的外人几番上心。
看着沈玉姚迎接自己亲生女儿的种种重视,裴昭昭心理开始扭曲,洋生了嫉妒。
后来身边的一些小姐们听到了风声,也开始来朝她打探消息。
大家都是单纯的打探消息,但是此时心思敏感的裴昭昭又怎么能不多想?
她自动把别人的这种行为追究为了嘲讽她的身份。
于是冲动之下就买通了杀手,想在裴熙宁回城的路上想杀了对方,让自己从此成为丞相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
可是她的这一招没有杀了裴熙宁,反而是伤了裴熙宁的容颜,让她从此背上了两个丑陋的疤痕,再也不敢抬头见人。
等到裴熙宁重伤来到丞相府的时候,看见遭此大难的女儿,沈玉姚那是心疼不已,顿时就开始派人去查。
可是裴昭昭买通的杀手是江湖上有名的组织,纪律性严得很。
再加上裴昭昭看着回到了府中,却已经失去了容颜的裴熙宁,也被吓到了,安分了好久,再无任何动作。
她没有了动作,杀手组织那边也查不到线索,所以任凭沈玉姚动用什么样的势力怎么查,都没查到裴昭昭头上。
长此没有真相,沈玉姚也只能暗地吃下这个亏,默默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
裴熙宁受了伤回到府中后,裴昭昭曾去看过这个姐姐。
瞧着她那张好不了的脸,顿时她心里的嫉妒也去了几分。
她没想到裴熙宁竟然会命这么大,没死成,反倒丢了容颜。
但这倒也算是另一种满足了。
于是她也没和一个丑八怪计较。
事情反转在裴熙宁入府后的三个月后里。
这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裴府上下的人都了解裴熙宁如今的心性了。
但也正是因为了解了,所以从而人人都对她流露出了嫌弃。
裴熙宁最初找回来的时候,府中的人尚有几分期待。
可是随着她毁了容,性格也变得孤僻了起来,变得敏感多思,不敢和人接触。
又自幼长在乡野,没有经过大家族的专业培养,所以言行举止之间,都透露着一种粗鄙的孤僻。
村里的孩子干活是一把好手,可若是琴棋书画读书识字,那是一窍不通。
根本就上不了台面。
可是这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人生又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
所以沈玉姚从来不肯放弃女儿,没像其他人那般嫌弃女儿,反而一直请名师悉心教导裴熙宁。
但是裴熙宁一直介意脸上的疤,无论学什么都不肯正视别人,做什么都一脸抗拒。
她这种逃避不肯与外人接触的态度,也让沈玉姚有几分心累。
而恰巧就在这,裴昭昭看着都已经变成了丑八怪,还能让母亲如此上心的裴熙宁,心里的嫉妒之心又燃了起来。
眼看着母亲老是偏袒一个丑八怪,府中一切衣食住行裴熙宁都要比她好后,裴昭昭是彻底坐不住了。
带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姐妹,开始在沈玉姚看不见的地方,各种语言上的冷暴力嘲讽裴熙宁。
嘲笑她大字不识,是个土包子,害相府丢了脸。
这让本就内心受挫,还心智稚嫩的裴熙宁越发不爱出院了。
看着裴熙宁如同个鹌鹑的窝在屋里不出来了,裴昭昭还觉得不够。
开始各种想方设法陷害裴熙宁,试图让裴熙宁身败名裂,为自己让路。
而事实也正如她的预想所走,裴熙宁开始繁的受到她的诬陷。
要么是偷东西,要么是不分青红皂白打压丫鬟,给别人写情书,送香囊给男子。
而且这些事情还被裴昭昭那些姐妹大肆宣扬了出去。
霎时之间,裴熙宁在京城的名声可算是全毁了。
如此丢人现眼的事儿,竟然发生在相府后院,这不由得让沈玉姚对这个女儿大失所望。
裴熙宁本就嘴笨不会解释,再加上又有裴昭昭这个能说会道的人在旁边,几乎没有辩解什么,就被按下了罪名。
裴谭和裴璟一人在外地,一人在书院读书,不经常接触府里的事。
偶尔回来一次,听见裴熙宁这所作所为,不由的对这个女儿(妹妹)也大失所望。
纷纷开始觉得还是裴昭昭好,于是默契的站在了裴昭昭那边。
而裴谭更是觉得这个女儿丢了相府的脸,几次三番在众人面前斥责裴熙宁。
而裴熙宁也在这样的环境下,逐渐对家里人失望,变得越发自闭不爱说话。
因为裴熙宁身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让沈玉姚很是疲惫。
为了避免这个女儿在出丑事,最后沈玉姚只好让裴熙宁禁足在院里不得外出。
可裴熙宁都这样了,裴昭昭还是不肯放过她。
最后买通了裴熙宁身边的丫鬟,给裴熙宁下了药,最后和府中的一个小厮共处一室。
如此一来,裴熙宁更是百口莫辩了。
沈玉姚根本想不到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养女,会有这么恶毒的心思。
只当真以为是自己女儿品行不端,和小斯有染。
最后看着女儿和小厮的事情,她也只能强忍着情绪,给裴熙宁和那个小厮定下了婚。
可是裴昭昭给裴熙宁找的小厮能是什么模样?
不仅长相过不去,更是私德有问题,在赌场欠了一屁股债,喝点酒还会打人。
裴熙宁不忍自己往后将会和这样的人共度余生,于是在即将成婚的前一晚,一抹白绫吊在了院子里。
裴熙宁死了。
裴昭昭心满意足。
只有沈玉姚在为自己这个可怜的女儿哭。
早知后续会有这么些事情,倒不如当初不把女儿接回来。
让她留在那个小山村,没有看过外面的繁华,或许还能平安糊涂一生。
可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如今经历了这么种种,裴熙宁甚至都不能堂堂正正的从相府出殡。
最后沈玉姚只给女儿选了处看得到青山绿水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安葬。
裴熙宁下葬的时候,距离她满怀期待的来到相府让亲,尚不足一年的时间。
你以为故事到此就结束了吗?
并不,后续面若观音,心似蛇蝎的裴昭昭凭借着相府的势力,一步步攀上了二皇子这棵大树。
在成功嫁给二皇子,又诞下了男嗣之后,裴昭昭是真觉得自己有了靠山。
日后的人生能看得见安稳了,她就想起了那些年在相府所受过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