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6
不是我不想努力,而是努力不想要我。
——《眠眠细语》
画家与拍卖行,就是千里马与伯乐。
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今伯乐找到了一匹千里马,打算让它驰骋天下,千里马却说要去隔壁村配种?
伯乐直接高血压。
18c的空调温度下,晏初水仍然血气上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情绪了,起码从他接手墨韵开始,就没见过这样的画家!
如果单单只是那句“我想结婚”,他一定是一笑置之,可再加上那句“我是来相亲的”……
晏初水就特么信了!
世间荒谬的事都是自有逻辑的,尤其是许眠,从小到大,她似乎都是这样:考试没考好,回家大哭一场,然后继续看动画片;没钱交学费,窝在群租房里要饭,但是一心思春。
羞、而、不、耻!
这下晏初水连恨铁不成钢的心情都没有了,因为许眠根本不是铁,也不是千里马。
她是彩色的、天真的、梦幻的——小马宝莉!
尽管伯乐气得要死,可小马宝莉毫无察觉。因为时间仓促,许眠今天只画了三张背景,还被大爷大妈杀了价,收入不到两百块。可在秋湖公园收摊时,卷毛毡、收笔墨、盖砚台,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让何染染十二分读不懂她了,忍不住问:“刚才晏总走得那么快,是你惹他生气了吗?”
许眠正端起那方日月式歙砚,中指不经意地划过砚台细腻的侧面,在她的指腹之下,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篆书,是一个“水”字。
她歪头想了一下晏初水离开前的神情,震惊、无语,以及盯着她看了将近一分钟。
近距离的对视下,许眠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初水哥哥长得可真好看呀!
无论是皱起的眉头,还是紧抿的嘴唇,又或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时上下耸动的喉结……怎么会有人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好看呢?
她咬了咬下唇,将砚台小心收好,说:“怎么会?他还让我和墨韵签约呢。”
“咦——!”何染染当即叫出声来,“那你有没有带上我?”
许眠摇摇头,“我也不想签。”
“……也?”何染染挠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签呢?”
那可是墨韵啊!
“这样啊……”
许眠停下了动作,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风吹过林道,发出沙沙的声响,骄阳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晕。
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裙子的颜色没那么新,看得出来穿了许多年,但旧衣服的柔软质感让人觉得更加舒适,看着就软绵绵的。
许眠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她眨了眨微垂的双眼,向前倾了倾身子,“我还以为你也不想签呢。”
“……”
何染染沉默了。
“你想吗?”她又问。
少女的目光软得似一片云,何染染突然就没有了那种世俗的欲望。
“不……你的以为,是对的。”
许眠微微一笑,继续把剩下的东西收进画箱,她身后的折叠画板着实是大了些,几乎把她的小身板遮得严严实实,她一边走一边说:“签约有什么意思,那都是有期限的,到期了也就结束了。”
何染染拖着两条腿跟在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踢开路上的小石子,小声嘀咕:“这世上有什么事能没有期限啊?方便面还有保质期呢。”
明亮燥热的天气里,蝉鸣像一团解不开的丝缠绕在耳畔,许眠飞快地穿过这条林荫小道,耀耀烈日下,她说——
“当然有。”
***
由于小马宝莉的不配合,接下来的几天,墨韵拍卖行都是鸡飞狗跳。因为和瀚佳对着砸钱,所以赝品的热搜忽上忽下,以往的买主不断上门,要求晏初水亲自出具鉴定书。
依照“鉴定服务于拍卖”的原则,各家拍卖行的艺术品经理在征集拍品时都会带上鉴画师,可鉴定是为了保证作品可以达到上拍标准,并以此与委托人商议拍卖底价,仅为拍卖业务中的一个环节,既不会收取费用,也不会出具证书。
“保真”是墨韵在业内缔造的神话,身为当家人,晏初水鉴定名作是为了确保拍卖行不会误收赝品,避免巨额损失,维护良好的口碑。但这不是可以用来绑架他的约束,他也绝没有给所有拍品都出具鉴定书的义务。
即便他去年亲笔写下“审视为摹本”,鉴定瀚佳拍卖行那张《墨竹图》为赝品,也是因为买主状告瀚佳,法院委托文物局召集专家,这才请到的晏初水。
所以让他额外补发鉴定书,简直是无稽之谈。
撇开老板的身份不说,以他在书画圈的权威地位,请他看画已是不易,说一句真假更是天大的情面,知道他出一张鉴定书要多少钱吗?
有些画还没有那张纸值钱呢。
然而道理归道理,胡闹归胡闹,遇上难缠的买主,一切道理都是白搭。就连身为拍卖师的殷同尘也被迫干起了助理的工作,陪聊安抚,迎宾送客。
周四是端午小长假的前一天,晚上七点,殷同尘送走最后一位老顾客,靠在会客厅的门上,只觉得腰酸背痛。
重新培训过的小秘书给他倒了一杯冰水,殷同尘接过来,颇为失望:“只有白水吗?”
小秘书自信地笑了笑,“赵组长已经给我培训过了,反正晏总也不会喝我冲的咖啡和茶水,所以我准备矿泉水就好啦。”
说罢,她举起手里的一瓶矿泉水,走到沙发边,递给正在闭目养神的晏初水。
“晏总,您的水,我的手已经洗过了,瓶身也做了消毒!”
晏初水睁开眼,尽管他的神色和往日一样淡然,可眼底还是透出难掩的疲倦,隔着镜片都能看出细密的红血丝,小秘书的自信一下少了大半,有点紧张地问:“要不我去给您买点罐装咖啡?红茶?”
晏初水用沉默表示不用。
小秘书松了口气,赵组长在培训时告诉她,给晏总做秘书,就是要少看少问,眼睛睁着譬如瞎了,嘴巴张着譬如哑了,这样才能不让晏总起疑心,所以她方才话一出口,当即就后悔了,此刻更是赶紧转身,不敢多留。
哪知晏初水的目光却意外地落在她的背影上,停留两秒后,叫住了她。
小秘书脚步顿住,僵硬地转过身来,瑟瑟发抖。
“晏总……您、您还有事?”
晏初水昂起下巴,自下而上看了她一圈,瞧她的模样,似乎和许眠差不多年纪,应该大学刚毕业。
“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会想马上结婚吗?”他拧开矿泉水瓶,很突兀地问。
小秘书本就紧张,听到这话,立刻哭丧起脸,“晏总,我才刚入职,就、就……得保证不婚不育吗?”
殷同尘知道她想歪了,赶紧上前接话,“公司要是这样,会给张姐休产假吗?她都二胎了。”
“哦。”小秘书捋平了舌头,老实回答,“我肯定不会这么早结婚,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开始自己赚钱自己花,当然要享受一下自由的快乐。”
晏初水想了想,继而又问:“那如果有个女孩和你差不多你年纪,却一心想结婚,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小秘书脸颊一红,尴尬地不知如何回答。
晏初水皱眉,“怎么了?”
“是她自己和晏总您说,她想结婚?”为了防止自己再次想歪,小秘书认真地核实了一遍。
晏初水予以肯定。
小秘书给了老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回答:“晏总,她应该是怀了您的孩子!”
一片死寂后。
晏初水缓缓伸出右手,修长的食指隔空冲她点了点,小秘书兴奋地直点头,一脸吃瓜的喜悦。
她一定是猜对了!老板在夸她!
晏初水冷冷地开嗓,“你——重新再去培训。”
“哎???”
***
目送小秘书离去,殷同尘忍不住劝慰道:“你自己不结婚,也不能让别人都不结婚啊。”
晏初水冷眼看他,“谁说我不婚?”
殷同尘也不反驳,只幽幽地望向他,是的,晏初水并不是一个不婚主义者,只是想成为他的结婚对象,并不容易。
毕竟,婚姻的基础是信任。
而晏初水的卧室有一套完整的警报系统,睡在他旁边,倘若半夜不小心翻个身,不光警铃大作,还会有保安破门而出,直接把他的另一半丢出窗外。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笑起来,“晏总,说实话,其实许眠还蛮适合的。”
晏初水继续闭目养神,回得不冷不淡。
“适合什么?”
“结婚啊。”殷同尘道,“你想想,你选结婚对象,首先要知根知底,许眠符合,其次要认识够久,许眠更符合,最后一条也最重要……”
晏初水坐直身子,似乎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丝兴趣。
殷同尘趁热打铁地补充:“她傻乎乎的,肯定不会害你啊!”
好像是这么回事。
家底清白、相识已久、人傻安全。
晏初水微微颔首,他想起很早以前,大概是许眠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让学生写自己的理想,她写的是——
我的理想是炸火腿肠,校门口卖火腿肠的老板很抠门,每次都不让我刷很多酱,而我的外公有一支很大的毛笔,如果用那支毛笔刷酱料,炸出来的火腿肠一定更好吃……
原来他的择偶标准选出来的结果是这样的啊。
“从今天开始。”他说,“我就是不婚主义者了”
“……”
殷同尘嘴角带笑,心里翻了个白眼,人家许眠想结婚,也未必是想和你结啊!
不过这个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细细扩展,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刚刚被逐出门外的小秘书居然又回来了。
这一次,她还不是一个人。
“晏总,又有一位客人来找您,她说她是刘江的姐姐,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