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过后是清明,忙完祭祖扫墓事宜,董善政来到前面院子,来找吴先生商量,如何给尚秀才送节礼之事。
寒食节的前几天,尚秀才回去了尚庄,准备自家祭祖扫墓事宜。
依照往年的惯例,清明节后三天之内,董家是要带上节礼,去尚庄请秀才回来就馆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董善政早早来到前面院子,就是找吴先生商量此事。
吴先生在前院夏房有一间书房,屋里大箱小柜,其上堆满了书籍和账本子。
此时,他戴着花镜,拨拉着算盘,聚精会神的盘点着,各个商铺去年的进项。
“五哥,又到接秀才回来就馆的日子,节礼预备的咋样了?”
董善政开门见山的问着,他和吴先生之间,用不着说那些虚伪的客套话儿。
吴先生摘下老花镜,坦然说道:
“我也正在琢磨这事儿,还没拿定主意。”
说着,站起来身来,拉过一张椅子让他坐,提壶给董善政倒了碗茶。
董善政接过茶碗,随即讲出他的想法;
“今年的节礼,只能比往年丰厚,拿得少了不好看。”
对于使银子花费用项这些事,吴先生是从来不擅作主张,他只是如数家珍一般,讲往年送些什么物件;
“依照往年的惯例,咱送的节礼是茶叶,点心,纸笔,外加两吊制钱。”cuxi.org 猪猪小说网
讲完这些就没了下文,他在等着让董善政来拿主意。
董善政知道他这行事作风,放下手里的茶碗,道:
“这些东西搁在往年,自然是没得过去,只是现如今,不同以往,处在这样饥荒年景,不能以往那般对待才行。”
吴先生当然知晓,董善政说的不同以往,指的是眼下的灾情。
于是,便提醒着董善政,说道:
“去年的节礼,咱还多加了五斗麦,这样的灾年里,咋说咱都对得住秀才。”
“你也知道,秀才那个老学究,作文教学问那是没得说,但是让他使弄田产庄稼,就不怎么在行……”
听了这话,吴先生笑着接过了话茬儿;
“当年,还是咱帮他赎回的田地,这事你还记得不!”
“咋不记得,直到现在,老太太都还让瞒着,不许走漏风声,至今,秀才也还蒙在鼓里哩!”
“那是怕秀才抹不开面子,不肯来咱这儿坐馆哩!”
“五哥你是不知道,老太太怕委屈了尚家,即便是现在,也还隔三差五的,就派人送些粮食过去,只是也都瞒着秀才罢了。”
俩人这般闲聊着,说起当年这些往事。
正此时,街门前忽然传来打竹板的声音。
吴先生也听到了,两人对望一眼,起身走到院门外。
出了院子就看到门前站着个人,却是当年扩建贵和堂,上梁之时,来讨喜钱儿的那个喜郎。
如今的喜郎,全没了当年的活泼喜庆劲儿。
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蓬头垢脸且面容憔悴,看上去精神有些恍惚,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喜郎见董善政俩人走出门来,先是深深地鞠躬,有气无力的问了好。
随即,再次打起手中的竹板,却有些拖泥带水的,不是很顺畅。
说唱起来的声音,略显有些沙哑,有些底气不足,只是吐字还算清晰。
祈求老天开开眼,看这世间的磨难。
黎民百姓遭涂炭,背井离乡丧家犬。
流落街头无人管,忍饥挨饿冷又寒。
饥瘦如柴跌倒地,暴毙路旁无人怜。
野菜拌糠待亲眷,树皮磨面老幼餐。
只为能将命保全,走向富门告艰难。
喜郎向来只道喜,被逼无奈报饥寒。
如今世事多艰难,喜事少来哀事繁。
为求吃食勤琢磨,百般无奈乞悯怜。
他日贵家有喜事,喜郎必定来称赞。
今乞大爷发慈善,赏些五谷把命延。
大爷如能赏些麦,保您平安度晚年。
大爷如能赏些粮,家里出个状元郎。
就算大爷赏些糠,也加福寿添吉祥。
只要喜郎命不丧,求佛保佑您安康。
跟随在董善政侧旁的老李,不等吩咐,已经拿了两个杂面馍出来,塞进喜郎肩上的褡裢里。
喜郎感激流涕,不住声的道着谢,拖着虚弱的身子,转身要往下一家去乞讨。
董善政却又叫住喜郎,随后吩咐老李,给他装了半袋杂粮,随手递给喜郎,说吃完了再过来拿。
喜郎愣住了,缓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腿一软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感谢,原本口齿伶俐的他,这会儿却说不出话来。
董善政扶起喜郎,说天色不早,家里人还等着呢。
喜郎这才千恩万谢的去了。
老李看着远去的喜郎,不无惋惜着说了一句;
“给他的那些粮食,够换两亩好田的哩!”
听了这话,董善政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
“对了李叔,收购田地的事儿,进展得咋样?”
老李收回远望的目光,道:
“还只是在咱庄附近,收了有几百亩田地,再远些的村庄,还没有去呢,如今这田地价格还在下跌,想再等等。”
“不能再等了,即便是远点的村庄,也要去收购,只要能收的都收过来。”
“以后咱也置办块‘义田’,预防以后遇到这样的灾年,就不必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的了。”
吴先生文绉绉地说了一句;
“大富贵必从阴骘中来”。
老李读书不多,却也知道置办义田,是件积德行善的好事,连声答应着,说明儿个就去外庄收田。
董善政则转而对吴先生说道:
“五哥,我看今年给秀才的节礼,就多送些粮食好了,如今,也没啥有比这更金贵的东西。”
吴先生点头称好,道:
“那就依照去年的例子,再多加五斗麦,若是太多也怕惹事端。”
董善政沉思片刻,‘嗯’了一声,道:
“今年的节礼,就让老七和你家经民送去,两个小的也该出去励练励练,让他们亲眼瞧瞧,灾年是个怎样的凄惨。”
董善政这个决定,让吴先生有些担忧,道:
“他俩的年纪都还小,经民也还不成器,得有个大人跟着才好。”
“就让根生赶车跟着去,不会有事儿……再者说了,做弟子的去接师傅回来,本就天经地义。”
“事不宜迟,现在就打发他们过去,天黑前就能返回。”
董善政这样说着,已是打发人招呼根生套车,安排准备节礼等等事宜。
吴先生见他已是有所决断,不好再多说什么。
便找来董七女,以及儿子吴经民,教导他们,到了尚家秀才家里如何行事,以及参拜老师,进献节礼等礼仪方面的细节。
末了,嘱咐着董七女两人,路上不得胡闹,听从根生的安排……
董七女听到去接秀才来坐馆,很是有些兴奋的样子,担心父亲反悔,连忙跳上骡车,催促着根生快点赶路。
董善政看着根生,赶着骡车离开,他和吴先生闲聊几句,这才回去了内院。
董老太太打发小丫头玉珠,来叫董善政过去。
玉珠年长七女几岁,来到贵和堂后,因她善解人意,口齿伶俐且又识文断字。
董老太太很是喜欢,将她留在身边,与其他几个小丫头区别对待。
百合的年纪最小,暂时交给香椿带着,让她慢慢适应新环境。
董老太太叫来董善政,说得却是给七女定亲的事儿。
前几年,南阳宝家看过七女的生辰八字,与宝家女儿的八字很是相合,这门亲事大体算是订了下来。
但宝家的习俗,却是有所不同,虽说是亲事已订,但却没有聘书的约束。
这门亲事最后的结局怎样,还要等那宝家的女儿,到了出阁的年纪,由她自己来决定,
那时,若是宝家的女儿,没有相中七女,这门亲就自动废除。
董老太太并不关心这些细节,虽说没有下过聘书,但早年订下的这门亲,却是记在了心里。
如今,遇到这样的饥荒年景,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今儿个叫儿子过来,是让他派人给南阳宝家,送些粮食过去,无论将来咋样,不能忘记了人家。
董善政知道母亲的心思,这些年来,除去给孙子定亲这件事,其他别的,没见老太太这么上心过。
他自是不能违背老太太的意愿,连忙答应着;
“明个儿就叫人去办。”
“尚庄秀才那里,也不能亏欠了人家,还有张家店、毛家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