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三年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凭一些个人的努力与历史的进程。
思归下午打开手机看了看消息,月考成绩下来了——高复班有一点异常高明,成绩可以在班级小管家里直接查看。和小时候不, 信息化的时代,要家长在班级群里头, 小孩就没有半个举动瞒过他们。
归归看到了自己的成绩, 接着开心地跑到了小『露』台上, 给盛爷看。
“猜我这次考得怎么样?”思归笑眯眯地蹲下来,和爷对视。
盛淅正蹲在地上用剪刀剪花。
秋日晴空万里,小『露』台上花自由生长了一年多, 像野生丛林。
盛淅估计看那『露』台不顺眼很久了,是先前周末时间足以修理,遇上黄金周才大刀阔斧地动手——于是挑了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自落了灰的工具箱翻了个棉线手套来, 修剪杂『乱』枝叶。
他听了扑哧一笑,放下园艺剪, 问:“怎么样?”
余思归甜甜地笑起来, 把藏在身后的手机屏幕给他看,盛爷看了一眼就笑了声:“就是考了第一呗?”
“什么叫第一!”归归有点生, “觉得第一是考的吗?”
盛淅憋着笑, 回答:“不考, 我们龟龟辛苦了。”
余思归眯起眼睛:“有呢?”
“……”
盛淅笑眯眯地看着她, 认真地讲:“我们龟龟真的厉害哦。”
再刷全校第一记录的龟龟于是很开心, 主动和夸她的爷贴贴。
贴贴完,思归在明媚阳光下甜甜地问:“怎么跑上来了呀?”
“之前上来的时候看着挺『乱』的,”盛淅笑道,“正秋天也是收拾草木的时候——我顺带收拾下。”
归归总觉得盛淅身上可带着点强迫的、闲不下的成分, 不愿假手于人,换句话说是个天生的工作狂——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样的他格外有魅力。
上世纪初叶就建起的独栋老房子,大多是有『露』台的。
妈妈生前在『露』台摆了不打理的花花草草,周末时就上来浇浇水、侍弄一番,思归则永远都想不起浇花。
妈妈生病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这『露』台近乎荒废,经过了后一个毒辣的夏天,山石榴早已枯死了。
桂子飘香,蔚蓝大海中浸着秋『色』,人间如一曲不散的诗歌。
思归主动给他搭了把手,将他修的枝叶捡进垃圾堆。
盛淅做事时格外专注,却有种十分相处的随和。其实这人的爷架子挺薛定谔的,有他需要的时候才往外摆——归归有时忍不住想骂他,两人每次相处,思归都明白他是个世间难得的人。
仿佛永不为世俗与金钱左右,生于庭阶,譬如芝兰玉树。
“为什么连修剪枝桠都?”归归呆呆地问。
一旁盛淅跟没听到似的,过了儿笑了声,在阳光下揶揄地说:
“我什么不?”
他说他是和他爷爷学的。
他爷爷『奶』『奶』一直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归归想起去他家玩的时候,他爷爷『奶』『奶』家那漂亮的海边花园,忽然觉得那花园里也有盛爷的汗水也说不定。
……
“……”
薛定谔的爷习『性』。
归归呆呆看着窗外,中秋节路上堵得很,通往墓园的路上拥堵更甚平时。
中秋节下午,思归将家里的钥匙留给了盛淅,免得他没法,然后独自祭拜。
余思归坐在她墓前,夹在以家庭为单位来洒扫的人中,不知道妈妈现在在什么地方,过得怎么样。
“如的话,”归归小声道,“偶尔入下我的梦。”
说完又觉自嘲。妈妈不信鬼神,不信死后,思归也不相信那个世界——却在墓前这样恳求。
“不该走得这么早。”
思归小声说:“有太多没看见的东西。”
墓前连一丝风都无,树梢不见半丝晃动。
余思归想起她初中时看鲁迅,鲁迅先生在《『药』》里夏四『奶』『奶』给烈士儿子上坟,见坟头有青白小花,有黑鸟,便料定烈士儿子的死是遭了冤枉的。这老太太就要儿子显灵,让乌鸦飞上坟顶给她看。
先生,那乌鸦纹丝不动,过了许多功夫,“呀”了一声,箭一般向蓝天飞去。
百余年后的思归没看到乌鸦与小花儿,连风丝儿也无。
天地间无人回应,唯有喧嚣的一个人间。
……
思归在墓园坐了很久,依依不舍地回了家。
正值仲秋佳节,路况相当糟糕,归归一进市区就觉得不妙——走亲访友的、去海边大广场看市里中秋烟花的,去远处赏月的,将返程的高架桥堵得水泄不通。
她看了一眼手机,爷半个多小时前就给她发微信,问她大概几点回来。
“……”
有种很奇怪的被惦记的觉。
余思归晓得盛淅肯定是把她惦在心头上的,这种‘几点回家’的消息却十分温暖,对归归言甚至是陌生的。
妈妈很这么问,毕竟她回家永远比思归晚。
是被堵在路上,实在无计可施……
龟龟叹了口,给盛淅拍了个周围路况,说:“饿的话别等我,天王老子来了都没辙。”
爷那头安静了儿,真诚地问:“哪儿的停车场啊?真的发了?”
思归:“……”
归归心想在这里嘲笑我改变什么呢!再有钱也不可把这些车全部变没,然后给他发了个定位让他死心:此时她距离家有足足19.1km。
大概三分钟后,盛淅打了个电话过来。
归归:“喂?”
盛淅在听筒中道:“龟龟?”
“……”
不连我回家的这一小儿都没法等吧,龟龟膨胀地想,粘人鬼,回头就不要啦!
“嗯?”思归嚣张又自信地讲:“现在都要和我打电话,是不是想我了?嗯?”
“……”
盛爷在那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冷冷道:“余思归,把电话给司机。”
龟龟:“……??”
“——代入再这么强今晚睡垃圾桶。”听筒里盛淅冰冷无情,命令道:“电话给人家。”
余思归委屈地:“……呜。”
代入很强的龟挺怕睡垃圾桶的,憋憋屈屈,将电话递给司机,司机喂了声,盛淅礼貌地和师傅问了个,然后亲自给师傅指起了路。
“……”
十分有条理,甚至有些离谱。
师傅下了高架桥,转找了几条僻静的小路,七拐八绕。
车在月白风清的秋夜里奔驰。
……
租车越过海滨长路,夹道路灯仿佛没有尽头,远处海上一排长灯。
车驶进小巷口时,盛淅正在梧桐与路灯下等着。
青年身材高大颀长,见了车牌后,叭地挂断了一直正打着的电话。
他很礼貌地和师傅说了声中秋快乐。
龟龟被他从车里揪来,两个人目送租车的尾吱溜消失在夜里。
“回去吧。”盛淅无表情道。
天穹一轮月圆,地上影如藻荇交横。余思归莫名地想起高一时的某天晚上——那时他们认识远没有现在这么久,那个高考假的末尾。
那个细雨朦胧的夜里,年盛淅也是在这路灯下等着她从家里来。
……那天晚上,刚从上海回来的他送的、特别的伴手礼。
余思归心里忽然有点甜,小声问那个当年给她送伴手礼的人:“我们晚上吃什么呀?”
送伴手礼的想了想,意兴阑珊道:“吃剩了起码一个半小时的剩菜吧。”
“……”
剩菜剩了一个半小时,是吃的。
『露』台上的残枝剩叶被清理一空,又添了几盆新的杜鹃与金桂,应该是今天思归走后,他让人送上的。
他其实应该让不人来过,归归对这家里的空变化十分敏,这些人从来没在思归前现过,从始至终思归前的,都有他一人已。
夜里桂香弥漫,一轮皓月当空,月圆人团圆。
他们在『露』台上吹着晚风,龟龟啃着糖桂花小年糕,笑眯眯地问:“明天我们去做什么呀?”
“想去做什么?”
盛淅觉得挺玩地探过身,认真地说:
“我都听的。”
思归笑起来:“我们再去玩密室吧?”
盛淅扑哧笑起来:“怎么被密室逃脱馋到了?”
归归委屈地心想因为这个坏蛋高一的时候就是用密室夺走我的人生第一次约的!——是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砰”的一声惊得望向夜空。
远处海升起烟花,一朵朵的光晕耀亮黑夜。
海风习习,浪花拍岸,月圆之夜阖家团圆。
龟龟想了想,小声道:“盛淅。”
盛爷一愣:“嗯?”
“爸妈……”归归看着天上那轮圆圆的、昭示着月圆人团圆的月亮,满怀愧疚地问:
“……爸妈知道在这里吗?”
盛淅:“……?”
“我知道我看上去挺……挺可怜的,”思归小声讲,“其实没有必要付到这个程度,爸妈知道的话……”
盛爷眉『毛』一下拧起:“余思归在说什么?”
思归那一刹那满脑袋糨糊,以为自己表达不到位,艰难地说:“不是说我见到不高兴的意思哦!是说在我这里,中秋节国庆节连着放都不陪他们,这样对爸妈和爷爷『奶』『奶』他们都不太公平……”
盛淅冷冷道:“我晓得什么意思。”
他凶,归归含着热泪:“所……”
所以要不然明天买个票或怎样,回、回去陪他们两天……
然后他不耐烦道:“他们知道啊。”
余思归:“……?”
“他们为什么不知道?”
盛淅难以理解地问,“我瞒着他们有什么处?”
归归:“……???”
盛爷有点儿匪夷所思:“他们知道,知道我现在和在一起,也知道我在两头跑……我不太理解,为什么预设我父母不知情的立场?”
余思归万万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几乎想颤抖着问盛淅父母真的意和我……我们……
然思归没问那恐怖的问题,盛淅就看了眼手机。
他漫不经心道:“大闸蟹蒸了。”
归归:“……诶?”
“一儿要吃的大闸蟹就是他们送来的。”盛淅说。
思归:“……?”
下一刻,他眯起眼睛看余思归,似乎要用自己的话将龟龟砸进地心似的,一字一句地强调:
“——他、们、专、、送、来、的。”
盛淅给他父母打了个电话。
那远道来的阳澄湖大闸蟹上蒸笼前都活蹦『乱』跳,蟹黄肥美,肉质丰盈松软,配着蒸蟹酱油,堪称瑰宝。
他打电话也不去别处,就在『露』台,余思归在那拆螃蟹他就跟父母挺自然地聊天,聊了几句近况后他目光落在龟龟身上。
“挺的。”盛淅收回目光。
归归心想什么挺的,再不吃螃蟹就被我吃光啦!
下一秒盛爷就中肯地道:“——挺吃的了现在,在吃第四个螃蟹。”
“……”
刚刚撬开第四蟹壳的龟龟眼睛圆滚滚:“……”
“肯定够吃。”盛淅对着电话无奈道:“紧着她吃呗,难得有她啃得下的东西。”
蟹黄吧嗒掉桌上。
思归浑身僵硬,晓得自己已经是个无『药』可救的猪仔形象。
电话那头又说了什么,盛淅见归老师动作僵直,愣了下,示意她继续搞螃蟹,并抽了张纸给她擦手上的油。
盛淅递纸巾,对电话里的人笑了笑道:“那行,。”
思归:“……”
“谢谢爸。”盛淅展眉笑道:“那麻烦们了。”
他又寒暄了几句,末了加了句中秋快乐,将电话挂了。
『露』台上秋风阵阵,明月如霜,正值人间佳节。
余思归颤颤开口:“盛淅,刚刚那个……”
“刚刚那是我爸。”
盛淅笑道,像一个简短的家庭成员介绍。
他说完,拿起自己那没通完的螃蟹,想了想,又认真地对思归讲:
“别担心,放开了啃就行,他们说明天给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