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什么叫没戒心?我的戒心还不够吗?归归大为困『惑』, 心想我好像也没少骂呀……明明经常被我骂到臭头。
“什么叫有戒心?”思归挺奇怪地问,然后下一秒,被抱得更紧。
盛少爷并不说话, 将她压在怀中,英挺鼻尖抵于少女颈窝处;息喷来时余思归锁骨发烧, 耳骨上会泛起羞赧红晕。
……腰麻。
归归老师十分享受这一刻, 脑袋昏昏沉沉要往肩上靠, 但还没靠上去,忽然就被一把捉住肩膀。
“……?”
——然后龟龟震惊地,看着自己被少爷掐着肩膀, 推离自身。
推时看也不看她,也不说半句话,径直起身去洗澡。
“……诶?”
余思归突遭变故, 眼睛圆, 呆呆看着上楼的背影;结果不慎看得走,重心不稳, 叭唧摔在软软的地毯上。
归归摔在地毯上, 七荤八素的,仍坚持看着少爷。
上楼时, 连头没回。
像是不敢看, 又似乎在极压抑着什么。
夜里, 市里起风。
海边秋风往往与雨相伴而来, 半夜已有点凉, 窗户被吹时轻微颤动,思归钻进被窝时已经凌晨两点多。
们一直在归归的卧室里睡觉。
女孩子睡觉一向嚣张,喜欢从左滚到右的睡法,从搬进来时妈妈就给那时还在上初中的她订个双人床, 以供女儿施展拳脚,也方便刘佳宁来时俩小丫头睡在一处,彻夜聊东聊西。
如今却又多一个睡过这床的人。
“……为什么又加一床被子呀?”思归在漆黑卧室里呆呆地问。
盛淅多半在她洗澡的时候翻她衣柜,将一床冬天的厚鸭绒被抱出来,于双人床正中砌一道万里长城,把两个人睡觉的空隙隔出来。
盛淅顿下,回答:“秋天。尽量抱着这床被子睡,抱我。”
“……”
归归难以理解地问:“为什么?”
盛少爷隔着被子答道:“没有戒心,我有。”
余思归沉默足足十秒,然后不太高兴地问:“就因为我主动亲?”
盛淅:“……”
“……”
龟龟安静好一会儿,似乎是认为自己的亲亲被嫌弃,有点受伤地说:“……好,那我知道啦。”
说完,归归把自己用被子蒙起来,原地只剩一个被子包。
桌足足三秒钟没说话,然后拽开一点那个包子皮,措地说:“不是。”
余思归眉眼湿漉漉的,从被子里看着,喃喃地问:“真的不是?”
那一刹那,盛淅近乎束手策,哑着嗓子答道:
“真……真的不是。”
“保证?”归归咄咄『逼』人地问。
余思归眨眨眼睛,眼泪吧嗒滚下去,再次要保证:“……不是嫌弃我亲?”
盛淅嗓子像是从水底传来,严肃保证:“不是。”
“……”
于是余思归拽着的手,将被出来的眼泪抹在少爷手心上。
盛淅几乎被泪水烫得颤抖,又发着抖将手掌反过来,在思归眼睑上细而轻柔地『揉』『揉』,生怕有半点儿遗漏的金豆豆似的。
“好不是。”龟龟鼻音很浓重,对讲。
女孩子说话时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外滚,然后赌道:
“是我初吻来着。”
“……”
盛淅的喘息在秋风长夜里清晰可闻。眼眶通红,手心划着女孩子的泪,犹如被一把席卷天地的炬火烧尽。
“……好多第一次呀。”归归带着哭腔说。
盛淅声音发颤,嗯一声,躺在床上,隔过厚而蓬松的鸭绒被城墙,温柔地牵住小桌的手。
像隔过三个谁不曾提起的,春夏秋冬。
“盛淅,为什么知道我没对敞开心扉呢?”思归蜷缩在被子里,小声问。
盛淅嗓音哑得可怕:“因为我知道还没好起来。”
“那什么才叫好起来呢……?”归归问题一个接一个。
女孩子问完一骨碌爬起来,看着旁边第不知多少次和她睡一张床的盛少爷,认真地说:“那天说我假装什么没发生,我后反省一下,但还是认为我其没有很难过,就是……就是这么活着,偶尔想起来可能会有点痛,但所有的眼泪在那一年里流完,所以现在也称不上太痛苦。”
盛淅那一刹那眼底有泪,竭忍着,沙哑地问:“知道对我来说,是什么吗?”
“帮扶对象?”龟龟开玩笑。
她说完笑起来,似乎自己觉得翻三年前的老黄历有点坏。
大少爷却道:“心里知道。”
说着,手隔着薄被子,碰下归归的心口。
“对我来说远不止这个。”按着对方的心口,轻声说:“远远不止。”
余思归刚想说什么缓和下氛,下一刻却被更用地抓住爪子。
像们高一那年遇险的夜晚,又像盛淅牵着她,去满街寻仇的、下雨的黄昏。
两年前的那天,也是细雨蒙蒙。
们刚结束高一的第次运动会,来路不明的盛少爷终结高一十班被普通班抹光头的命运,碾压式拎那么多奖牌回来;然后这个少爷义反顾,牵着归归沿着那条长街走下去,去寻仇。
像属于龟龟的英雄。
——远远不止。
“……所以我就是知道。”英雄道。
余思归:“可……”
“我见过们相处,”盛淅沙哑地说,“每次谈起她是骄傲的,她在做什么,是在哪。”
“——但这次我回来找之后,从来没有和我谈过。”
在黑夜里安静地说。
“一次没有。”
那一刹那,归归疼痛以复加,犹如被那把名为爱的利刃生生割开硬壳。
“……我早该发现的。”沙哑地说。
“一年前……更早,或许根本不是高的时候,”盛淅嗓音哑得可怕,“我就该发现的。”
思归眨下眼,泪水流进松软枕头中,晕开一点泪痕。
“我太自大……”
那目空一切的人难自已,以女孩手抵在自己面颊上:
“……离开之后我才知道。”
“好在还愿意给我机会。”
说。
窗外秋风呼啸而过,带来一个不太一样的秋天。
思归在身旁抽噎,她自己不晓得自己在哭什么——可能是心里有花果树破土而出,也可能是一座皑皑雪山终于在春日消融。
融雪沿河向东奔流,挟着万千繁衍生息,冲向春之旷野。
余思归哭得喘不匀。
盛淅隔着那床厚被子给小桌擦眼泪,眼泪一经滚落出去就被擦净。
——犹如未及落地,便消弭殆尽的芙蓉喜雨。
“盛淅……”思归说。
然后她哭着凑过去,小声说:“抱抱。”
于是盛少爷压在那被子堆出的城垣上,在萧瑟的秋夜里,紧紧抱住她。
归归趴在怀中,像是被剥去坚硬的、保护她也隔绝她的硬壳,但却再不必担心受伤。
“……盛淅。”龟龟喃喃道,“人是有初的记忆的。”
盛淅沙哑地说:“……我知道。”
“我记比较早……”思归趴伏在少爷的肩上,小声说:“可能两三岁就有比较清楚的记忆,验室的叔叔阿姨夸我聪明,教东西也是一教就会;们那时候教我背的诗经小雅,我到现在记得。”
盛少爷颤抖着嗯声。
“……但我其还记得更早的情。”归归在怀里闭上眼睛。
盛淅声线几不可查地抖,问:“什么?”
“我人生记得的第一件,”归归声音小小的,“是我在姥姥家里,躺在一个小『毛』毯上。们把我放在这个院子里晒太阳,又怕我年纪太小会晒坏,给我找把小阳伞撑在头上,小阳伞是红的。”
盛淅深深闭上眼睛,嗯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然后有一个……”龟龟哽咽起来,“有一个人走过来,我也看不太清。”
那一刹那,她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上不接下地道:“……然、然后另一个人过来,捉我的手,说那个来的人是妈……妈妈。”
“说那是妈妈,”余思归语伦次地哭起来,“那、那是妈妈……”
那是妈妈。
生命初的光。
她的泪水开闸。
“我……我一直……”思归哭得谁听不懂,但是还是顽强地告诉每个愿意听她哭的人:“我想让她多……多关心我,我想有出息,想让她不那么辛苦,做自己喜、喜欢的情……不要再在学院里和们吵架……”
“总是吵……她根本不喜欢。”余思归嚎啕大哭,“我不需要那么多。我根本不需要。她到处……到处跑着赚钱,喝自己根本不喜欢的酒,和领导行酒令划酒拳,说违心的话,就因为……就因为我。可我不需要那么好的生活。”
余思归崩溃地说:“……我只要她,我只要她就可以。”
她说完,崩塌一般,将脑袋抵在盛淅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
那个年少的、被摔得破碎的思归。
于是一个男人滚烫的泪声息,落在归归脖颈处。
——接着第滴。
盛淅呼吸滚烫,似是痛苦到以复加;人落泪时呼吸节奏与人不,是会颤抖的,那是压抑的呼吸之尾,像是要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出去。
余思归哭过许多次后总结出经验——从她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哭,也知道这个夜晚,盛淅又是什么时候落泪。
不要哭,思归哭着想。
……姓盛的,一哭,连我的心要碎。
“我想她。”龟龟泪眼朦胧道,“我一直想她。”
盛少爷紧紧抱着那个女孩子,近乎心碎,鼻尖湿润,呼吸滚烫如火,泪水滚进归归的锁骨。
思归抱住,试图让不要这么难过,哭得坦然而赤诚,面对那个伤痕累累的自己:“我没有一刻忘记过这个人。”
“嗯。”
盛淅发着颤,在黑夜里回应。
余思归抱着男人的脖颈,近乎绝望地坦诚:
“……到死的那天,我不会忘记她。”
「妈妈。」
——这上,对于婴儿来说,容易发出的音节。
这上曾有过的、出生过又离去的上千亿人,用于呼唤将们带来这人间、带来温暖的母亲。
盛淅呼吸颤抖,贴上怀里女孩子的心碎,成长,孤落的寂寞,连呼吸痛得如被刀割过。
女孩子哭着说:“我好难……难过,是把我弄……弄哭的,我讨厌……”
盛少爷痛到极致,泪眨眨不下,嗓子沙哑慌『乱』:“是、是我的错。”
“讨厌。”
龟龟哭得抽抽嗒嗒,趴在肩头说。
——然后主动把少爷抱得紧些。
们在人的夜里抱着,任这间洪流穿梭而过。
过很久,余思归带着鼻音,小声说:“……这个姿势我被压到。”
于是盛少爷抱着她翻个身,两个人压在冬天的厚被子上。
那被子本是为隔绝们的城墙,如今却被俩人压着滚又滚,被子厚重松软,犹如北新雪。
归归依偎在怀里,眼睛哭肿,难过地宣布:“我已经不想哭啦。”
盛淅低下头,轻轻亲她的面颊,如吻去一丛花上的『露』水。
“可是还是会哭,”归归难受道。
她难过地凑过去,与少爷贴贴,诚地说:“……而且可能还会哭很久。”
盛少爷与小桌贴贴脸,轻声回答:“没关系。每一天会比前一天要少哭一点。”
“真的吗?”思归不太信:“可我现在明明还是很难过。”
“但每天会比前一天更开心一点,”
盛少爷抵着她的额角,轻声承诺:
“每一天会比前一天更强大,更勇敢,更坚不摧……然后我们一起去兑现我们许下的诺言。”
有种奇怪的魔,余思归被蹭得又安心又困,小声说:“那……”
“永远不会忘记。”盛少爷知道余思归想说什么,沙哑地保证:“会永远爱她。”
归归忽然有种难以名状的安心,困倦地问:“真的吗?”
“真的。”
盛淅抱着她说:“会有一天,想起她也不会再痛,但依然爱她。”
余思归声音小小的:“那就好。”
“而在这个过程中,”盛淅把女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捏掉女孩子额角的碎发,声音近乎酸楚地说:“——也会被爱。”
归归眼泪渗进少爷的短袖t恤。
“会得到很多爱。”盛淅哑着嗓子道。
思归鼻子哭得发堵,已经困起来,小声道:“保证?”
盛少爷柔软地亲亲她,亲昵地说:“我保证。”
余思归困得眼睛睁不开,听着窗外簌簌的雨声,拽着大少爷的衣服愣儿,楞一会儿终于想起自己究竟要干啥,凑过去,在熹微的天光中柔柔地命令:
“那再亲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