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粮仓。
由于粮食突然降价的关系，这里再次聚集了大量百姓。
他们当然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来买粮食的。
目前的粮食价格已经跌破了他们的心理底线——原本就是平价粮，现在突然低了一半那岂不是跟秋收时的价格差不多了！？
这可还没开春呢！
原本正应该是万物复苏的前夜，是饥肠辘辘的百姓最难挨的时刻。
开春之后万物复苏，山珍野菜、野鸡兔子之类的也都该活跃起来了，到了那个时候即便吃不到粮食但也总能弄点东西填饱肚子。
到了那个时候粮价会有所下滑，但也绝对不会下滑到秋收时的价格！
要知道秋收时由于粮食大量上市，正是一年之际最便宜的时候，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便宜的粮食了！
可现在秦府突然将粮价降到去年秋收时……
……秦府这时要做什么？
普通百姓当然不理会秦府的目的，他们听闻粮价下跌的第一反应就是大量购入……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又便宜不占王八蛋啊！
如此便宜的粮食，就算买了屯着夏天吃都便宜！！
别说是冬天，除了秋收的那段时间之外，其他任何时间的粮价都不可能比秋收时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而秦府之所以搞这低价粮食，不少人都觉得秦府这是为了稳定人心。
蜀地之外兵荒马乱，再加上大量的农民涌入……所有的一切都给普通百姓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而这也是之前粮价为何会突飞猛涨的原因。
秦府突然放出如此低价的粮食，傻子都能看出来秦府这是在安稳人心，毕竟这个价格已经没有任何利润了，甚至还会赔钱！
毕竟秋收时的粮食储存到现在，必然会出现许多损耗——虫咬鼠吃，再加上仓储不周腐败变质的……这都是成本！按照秋收的价格卖，这部分的成本可就直接亏掉了。
如此亏本的买卖必定不会长远，所以想通了这一点的百姓都跑来排队买粮了。
“大姐您要买多少？五百斤！？”那库管皱着眉头问道。
“似呜呗斤！快点撒！”
“四五百斤？到底是四百斤还是五百斤？”库管逗她。
“似呜呗斤！呜呗斤！一共呜袋子粮食你个龟……贵老爷求快点卖给我吧，我给你磕头喽。”
虽然那大娘嘴上说要磕头，可她却一点磕头的意思都没有。
也是，能拿出闲钱一下子买这么多粮食的人不是商户也是作坊主，至不济也是个手艺人，比起普通穷苦百姓那可是难对付多了。
“不用你磕……”库管当然听出来对面那大姐差点爆粗口，连忙安抚了几句教人弄了五袋稻米给她。
那大姐付了铜钱，自有好几个壮小伙子上来给她扛粮食。
“搞什么啊，能养得起这么多人还来买平价粮食……”二虎子似乎有些不满意，但也仅只是不满意而已，并没有当面说话，而是等到人走了之后这才抱怨两声。
“嘿，你懂个屁！”他叔教训道，“公子这么干当然有公子的道理！”
“可是咱们吃亏了啊！老师的粮食是卖给买不起粮的百姓的，可却被这些富户买去了……这不是在占我们便宜吗！？”二虎子皱眉。
对于秦府他还是很有归属感的，一口一个“我们”。
“反正公子肯定有他的道理。”他叔虽然也觉得亏了，但依然最犟道。
“是啊，我就是想不通老师的意思……哎。”二虎子闷闷不乐。
“别想那么多，咱啊，就干好咱们自己的活计就好了。咱家公子什么时候吃过亏？”对于这一点上，他叔还是很有信心的。
毕竟从临安到四川，他叔也算是早早投身于秦府的老人了，否则也捞不到库管这种轻松而又权利大的职位。
不过权力大归权力大，让他贪腐他是万万不敢的……毕竟内务府的探子可是鼎鼎大名的！他可不想因为这仨瓜俩枣的被内务府请去喝茶。
“好吧。”二虎子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下一个！唉，怎么是你？”库管大叔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商人，“你昨天不是刚买了一万斤粮食吗？怎么今天又来？”
“是一万两千斤！”那年轻的商人强调了一下，然后好奇地往库里望去，“只是听说秦府粮价降了，我就再过来看看……刚买的粮食到手就便宜了一半，您得让我赔个明白吧？”
“好好好，让你……不对，你赔不赔关我屁事！买粮就买，不买赶紧滚蛋！”库管大叔不耐烦道。
“买买买，当然买！”那年轻的商人连忙露出讨好的微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旁边的二虎子。
“这些银两都换成粮食！”年轻的商人说道。
“好……”二虎子先称了一下那银锭的重量，然后与商人沟通确认银锭的重量后，这才算了一下能买多少斤。
借着这个空档，年轻商人的目光不停的往仓库这边看……
之前仓库里空荡荡的，想要运粮食都得把车倒进去挺深，而那些粮食也剩靠着墙边的那么一点。
可现在，这粮仓莫名其妙就突然满了，都不用往里走，只要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那堆得如小山般的粮食。
“昨天这粮仓不是都空了吗？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年轻商人用很随意的口气问道，只是问完之后他就盯着那没什么心眼的库管看，生怕遗漏了半点表情。
“昨天空了那当然是因为卖光了，今天多了当然是因为到货了！”库管大叔随口道。
“到货了！？什么意思！？”年轻商人一愣。
库管大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什么意思，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老子昨天忙了一宿……不然你以为呢？难不成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年轻商人不说话了，他还真觉得是凭空变出来的这个选项更真实一些。
至于到货了……
到什么货！？
真当这是秋收呢？
现在的粮食只有出没有进！除非找其他粮商借货，否则买都没地方买去！
还到货了，这不是骗人呢吗？
或者只有最外面一层的粮食是真的？里面实际上还是空的？
年轻商人心思急转，偷偷走到门口向里观望，只可惜一层层的粮食码得整整齐齐，只能看到很厚却看不穿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喂！看什么呢！？你的粮食还要不要了？”库管将那商人从库房里拽了出来。
“我……”那年轻商人哑口无言。
“装了粮食赶紧滚蛋吧，看你就烦。”库管不耐烦将那年轻的商人打发走了。
“叔儿，这家伙什么来头？”二虎子盯着那位一步三回头的年轻商人问道。
“嘿，估计是哪个粮商家的公子吧？”库管幸灾乐祸道，“之前还不敢肯定，可今天的表现可就穿了帮了——看给他急的！”
“回头报告给内务部吧……”二虎子轻声说。
“嗯，之前虽然不知道公子如此贱卖粮食是何道理，可见了此人，我大概猜到了……咱们公子估计就是为了对付之前哄抄粮价的这些人。”
库管大叔看着那个年轻商人的背影，颇为深沉的说道。
……
虽然年轻商人没试出来秦府的深浅，不过随着后续百姓不断买粮的买粮，秦府的底细也渐渐浮出水面了。
是真的！
所有粮库里面的粮食都是真的！
秦府布置了何种手段短时间内填满了所有粮仓！这种奇迹对于地主联盟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黄老爷家，大地主的代表们再次聚集到了一起，神色凝重的开始商讨如何处理这件事。
而在这些身影之间，不见了当初那个风度翩翩的沈公子。
早在秦府粮仓满了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沈公子就突然避不见客了。
而随着后续的发展对地主联盟越来越不利，沈公子就越是不断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最后甚至连人都不见了。
那么，沈公子去了哪里呢？
其实他并未走远。
……
恭州城内，一处偏远的别院之中，沈公子默默地看着干枯的花池发呆。
“良儿。”
忽然，沈公子身后有人喊道。
沈公子似乎并不意外，转过身来就见那人身穿皂色长衫，嘴上留着一丝不苟的美髯，两眼之中带着一丝慈爱。
沈公子见到此人之后仿佛终于松了口气一样，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见过爹爹。”
“嗯。”那皂衫美髯公点点头，“秦府粮仓一事你也不必过分自责……毕竟你爷爷也猜不透那人的布局。”
“爷爷也来了？”沈公子眼睛一亮。
“不，他去了益州。”美髯公轻声说。
“益州！？那不是秦家的老巢吗”沈公子吃了一惊。
“呵呵，那又如何？你爷爷现在可仍是大宋宰相，只要秦府不造反，那么这天下也依然是大宋的天下……你爷爷一身浩然正气自然不怕秦家使那些屑小手段。”
美髯公颇为自信的说。
“可……即便如此又去那益州何事？”沈公子微微一愣。
“……”美髯公沉默了好久，这才叹了口气，“秦府根基之深，已经远超我等想象。你爷爷此去是为你谋个出身……”
“什么意思！？”沈公子大吃一惊。
“这天，终究是要变的。回头你收拾收拾，过两天调令应该就差不多快到了……到时你可要收敛锋芒，暂且虚与委蛇一番。”
美髯公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地。
“啊！？我……”沈公子两眼发直。
他终于知道他那宰相爷爷干什么去了——为他求官职去了！！
这岂不是说……今后沈家要甘愿做小了？
宏图伟业尚未展开，他爷爷就投身敌营了！？
这……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想到秦府那雄厚的实力，沈公子精神一震——对于秦府目前的情况他还是有所了解的，不少官员都只是粗通文墨，别说是跟十年苦读的他来比了，就是临安妓馆中的女子都是打又不如。
想到这里，沈公子心中不禁生出一丝一览众山小的雄心壮志……
……至于地主联盟？
抱歉，什么地主联盟？本公子一概不知！
一群蝇营狗苟之辈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
黄老爷家，一群忙了一天的地主代表们，忽然得到了一个噩耗。
“什么？那姓沈的跑了！？”
“他！他怎么敢……”
“地主联盟……联个屁啊！连发起人都跑了！”
“我早就觉得那小子是个狗屎，别让我再看到他，不然牙都给他打掉！”
“……”
群情激愤之下，如果能用嘴杀人的话，沈公子此时已经碎尸万段了。
“算了，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罢了……咱们的生意还是要继续的。”一个地主代表回过神来之后，试图挽救他们这个面临分崩离析的团体。
“对对对，买卖还是要做的……”
“可这秦府，却是我们越不过的一座大山。”
“是啊，只要这秦府的粮仓还低价放粮，咱们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
地主代表们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越聊越是绝望。
然而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没等他们研究出一个章程来的时候，就得知了另一个噩耗。
秦府的粮价，再次减半了！
“秦荐想干什么！？想逼我们造反吗？”
“妄想！我活不下去了，秦府也别想好过！！”
“走走走，反了反了……”
一时之间，地主代表们群情激愤。=
然而有人却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林家……”
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却让沸腾的热血刹时间冷却成冰。
是啊，造反有什么好下场？林家用亲身经历昭示了后人，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秦府连蒙人都轻松击退，他们这帮地主又能凑出几个兵？
即便凑出来了，又够大炮轰几轮的呢？
诸位地主代表们一想到这里就立即冷静下来了，沸腾的热血也重新归于平静。
事实证明，武力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那我们……”
“静观其变吧，我就不信秦府能一直以这个价钱卖粮！他总得有卖完的一天吧？”
“也只能如此了。”
“……”
最终，地主代表们选择偃旗息鼓，默默的守着自己囤积的粮食等待过冬。
等到秦府的粮食消耗光了，他们手中的粮食总能卖出去的，只是赚不了那么多罢了。
然而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蜀江码头上正停这一排大型沙船，船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粮食……
如此多的粮食，至少能填满两三个秦府粮仓！！而且还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经蜀江运进来。
此时的地主们还不知道，他们囤积的粮食终将烂在仓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