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寻春回头时萧佑泽已靠在姜赫肩膀上,昏厥过去。
深蓝长衫和马褂晕满了鲜红一片,她这才发现萧佑泽面如死灰。
“赶紧把人扶进屋里!”
寝殿,气氛凝重。
昏暗灯光下,萧佑泽躺在床榻,面色苍白,额头布满了冷汗。
苏寻春一层一层、小心翼翼解开他的衣衫。
箭矢已被拔出,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伤口周围呈紫黑状,血肉模糊,衣物也被染红大片。
难怪他今晚身上的药草香这么浓郁,自己一时大意竟没察觉出来。
她迅速打开药箱,取出一瓶清冽的烈酒,用棉布蘸取、擦拭伤口,手法轻柔而迅速,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但为避免毒液扩散,还是紧紧勒住他的肩膀和上臂、腰腹。
昏厥中他偶尔呻吟。
在没确定是哪种毒之前,她不敢贸然缝合伤口,一想康总管曾经听到的那位老太医,起身疾步朝外走。
姜赫正好捧着什么东西进来。
“夫人!这是谢太医托人送来的!”
——一个带血的箭头。
苏寻春心头一颤,“让花娣过来,我需要人帮忙。”
紧要关头姜赫没再多说什么,立即命人把花娣带来。
“想办法将血液和箭头上的铁锈剥离开,我的医箱里有五种常见的毒物的解药,一一试验!”
“好!”
花娣在外屋开始忙碌。
刚才姜护卫突然到南苑喊她,吓得一个激灵以为寻春姐又被太子殿下欺负了。
没想到躺床上的人竟是太子爷,还那么虚弱。
她脑子转得快,好想通风报信让皇甫大叔“趁火打劫”,但见寻春姐一脸严肃、紧张,生生把这个念头给咽了下去。
花娣不是第一次见苏寻春这般模样,在京郊别院那会儿不就见识过她将自己与太子锁在屋里一日一夜?
所以,寻春姐对太子爷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手上忙活着,眼睛忍不住时不时往里瞟。
姜赫放下屏风那道厚重的挂帘,低声呵斥:“做你自己的事,别的一概不许多看多问。”
等待期间萧佑泽高热不退,苏寻春一遍又一遍用凉水为他降温,辅以针灸让他部门脉络鼻塞,不让毒液流通全身。
她没有把握他中的毒就是那五者之一,只能先尽可能帮他排出毒液。
萧佑泽面色苍白,冷汗淋漓,苍白的唇瓣微颤,呼吸时而短促时而长缓。
“阿九、阿九......”
她试图唤醒他,想在他清醒的时候喂他服下麻沸散,这样药效才更快发挥。
萧佑泽迷迷糊糊,意识穿梭在草庐那段日子和现实之间,甚至还出现二人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寻春只有六七岁,梳着羊角辫,跟在老先生身后。
很瘦、很小。
怯生生的。
唯有在强逼他喝药时,非常强势,与她师父一模一样。
——“你连我都不如呢!怕扎针、不肯喝药!这样你的身子怎么可能好起来?”——
——“快喝吧!麻烦鬼!”——
——“师父你看,还是我厉害吧!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喜欢让人灌!”——
“寻春姐!有了!是断肠散!”
花娣兴奋举着成果,却发现被门帘挡个严严实实。
好在苏寻春听见她的大嗓门,火速从里面出来,根本来不及搭理她,以最快速度调配出足够分量的药粉。
“热水,再准备两桶热水!”
“是、是。”
苏寻春像一阵风来了又去,花娣呆了一阵子才答话,她刚才好像见到寻春姐眼眶红红的......
二人相识以来,还没见过她哭呢。
苏寻春行医多年,自问心坚如铁,从没试过被病者影响,此刻一颗心发酸、发胀,难受得要命,闭眼上定了定神。
才开始进行下一步。
上药、缝合、涂抹药膏,包扎......不时用湿布擦拭萧佑泽的额头,轻声安抚。
一番操作下来,高度紧绷的神经得以缓解,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两行热泪终于滚滚落下。
止都止不住。
“阿九,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不能用性命做赌注......”
萧佑泽体温逐渐恢复正常,人还迷糊得厉害。
嘴里呢喃许多,都只能听清几个字。
母妃、沈氏、萧佑汐......这些人的名字于苏寻春而言都是陌生的,她以前从不过问,往后也不想知道。
他与她看似很近,实则相隔云泥殊途,除了替他解毒疗伤,自己什么也帮不了。
“寻春,别走。”忽然,他说了句非常清晰的话。
苏寻春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连呼吸都忘了。
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回应。
“我不会离开你,阿九。”
善后之事自不需要她担忧,花娣很快被姜赫叫回南苑,今晚的消息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天边泛白时萧佑泽有了知觉,一睁眼就见她趴在床边,满脸的泪痕。
还是温热的。
不知寻春梦到了什么?
他稍稍用力才抽出手来,轻轻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珠,下一瞬,她也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很好。”
他说,声音沙哑但很温柔,比任何时候都温柔,甚至带着丝丝笑意。
他的手放在她松软的乌丝上,安慰道:“别哭,我没事。”
苏寻春侧头,“我哪哭了!”
转过头来又是凶悍的苏大夫,霹雳巴拉说了很多医嘱,事无巨细。
萧佑泽泛白的唇角扯了扯,“有夫人在我身边,我还担心什么?”
苏寻春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说不出的苦涩。
“这些日子难道我不在你身边吗?你不就是一样把自己搞得一身伤?阿九,我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答应我好好爱惜自己?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昨晚那样凶险为何还要强撑回青宫馆?那位谢太医不是你信任的人吗?没有他报信,我或许要花更长时间找到你所中的毒。”
“你体内本身就余毒未清,这下可好,你当自己百毒不侵?”
“还有......”
她的声音再度哽咽,眼睛又干又涩,疼得生生闭上。
“我很担心。”
萧佑泽剑眉紧蹙也觉心被什么东西揪着,阻挡气血流通,撑起手臂搂着她瘦削、颤动的肩膀。
她看不见他的目光有多凶狠、决绝。
“不会再有下次。”
“我也、不必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