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看到了自己。
夜幕沉重，暴雨倾盆。
天空中雷光一闪而逝。
他站在松软的丛林土壤上，看到了自己那张干瘪褶皱的人皮。
那张皮前后贴合，面部五官的部位只有令人惊骇的空洞，丑陋得像是从异空间里爬出来的畸形怪物。
他还看到了自己的骨骼。
一具带着血丝的惊悚骸骨。
石山心里惊骇莫名，下意识低下头。
“我又是什么？”
他的皮与骨被这层迷离幻彩的光幕分离，仿佛有了独立的意识。
那么剩下的……
又是一道雷光闪过。
在这刹那之间，地面的冰冷积水好似有恐惧魔力的镜子，让石山看清楚了自己的真容。
他竟是一团血肉怪物，浑身满是滑腻粘稠的鲜血，没有支撑的眼珠子在血肉模糊的脸上轻轻晃动，血淋淋的样子像是宗教中描述的畸形且残缺的恶鬼，来自未知的幽暗空间或是最深处的禁忌炼狱。
“啊——”
石山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脑袋，痛苦地嚎叫，像是狂乱的精神病人。
没有皮肤的血淋淋的双手触碰到滑腻的大脑，他似乎正经历着普通人永远无法理解与想象的惊悚与绝望。
没有骨骼支撑的血腥肌肉与恶心油脂，要如何站立在这片阴森潮湿的土壤上？
恶臭的气息飘荡在鼻尖，来自深渊的低语与咀嚼声在耳畔回响。xizu.org 柚子小说网
石山确认自己闻到了，也听到了，那是来自同类的召唤。
他早已腐烂，被撕裂成可憎且恶心的恐怖怪物。
这一身破碎糜烂的血肉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他能感觉到自己血淋淋的肠子在蠕动，像是滑腻的恶心蠕虫。
他的每一个器官都在嘶吼嚎叫，相互啃食吞噬，要用最血腥恐怖的方法让这具身体彻底化作深渊的怪物。
高天成的脸色无比凝重，大声喝道：“石山，冷静！”
但石山听不到‘冷静’两个字。
他只听到了那古老神秘的召唤，来自同类的低语。
一旁的人皮与骨骼也做着相同的动作，抱着脑袋，狂乱嘶吼……尽管他们发不出声音。
第三个跨越光幕的乐山，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一个正常的人，被活生生分裂成三个畸形怪物。
乐山脸色有些苍白，往高天成的方向靠近，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高大叔，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不……”
高天成轻轻摇头。
太真实了，他们眼前所见，以及石山那不停发出的怪异哀嚎声。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试图接近已经处于癫狂边缘的石山。
但石山忽地伸出手，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居然表现出了惊恐且扭曲的神色。
“不要靠近我！”
他缓缓后退，踩着泥泞冰冷的地面。
那张干瘪的人皮以及那具骨骼跟他保持了一样的动作，一点点退向黑暗丛林的深处。
第四个跨越光幕的乐水见到这一幕，忍不住惊叫一声。
“高大叔，我又出现幻觉了！”
“不是幻觉！”高天成沉声说道：“都保持冷静，来我身边！”
“会不会是集体幻觉？”第五个走出来的西蒙说出疑惑，“既然我们几个都没事，石山也不该出问题。”
“我也不确定。”
在此之前，众人只遭遇过一次集体幻觉。
那是在遇到丛林巨蜥的前一刻。
那只幻觉中的巨熊高达三米，但并没有诡异气息。
既然有一次，就或许会出现第二次。
西蒙很担心，如果他们遭遇了同样的幻觉，看到石山被分离成三个怪物，就连石山自己也被这幻觉误导，那就有些可怕了。
这个世界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只要那人稍微无法维持自己的理智，就可能被自己血淋淋的模样活生生吓疯。
“石山，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西蒙大声询问。
“不……不要靠近我！”
石山始终只有这一个回应。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痛苦。
这个下雨的丛林很冷，他距离众人越来越远了，似乎要退往丛林深处。
最后剩下的江城三人也纷纷跨过光幕，所有人都没有问题。
“那是石山？”
“嗯。”
“跨出光幕就是这幅样子？”
“对的。”
“有没有触碰过他？”
“没有。”高天成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彼得出来。”
“好咧！”
彼得应声而出。
远处石山的那副模样，让他也感觉很惊异。
“这人长得比我这只鬼还要更诡异。”
“你飞过去触碰一下，看是否真的是集体幻觉。”
“大哥，幻觉也是能提供虚假的触摸感的。”
“先去试试。”
“好吧……”
彼得不抱有任何希望。
在此之前，他没有出现过任何幻觉。
他自认为，自己这样一只游魂，应该不会被幻觉所影响，他所见既是真实。
彼得缓缓朝着石山飞过去，身体在虚幻与实体间交织，可以看到雨水在他体内穿过的痕迹。
但还没等他走进，就听得石山大吼一声：“不要靠近！”
紧接着，石山逃跑了。
他状若癫狂，带着自己的皮与骨，嘶吼着跑进阴暗丛林中。
就在他的感知之中，他的每一寸血肉都在异变，产生自我意识。
他的右手张开了血盆大口，他的左手生出一片片血淋淋的血肉鳞片，他的血管化作抽搐的筋虫，体内的脏器与肠胃早已乱作一团，互相攻击。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化作猩红，林间的动物变成一具具恐怖的尸骸，地面上的积水化作浓浆血液，成千上万的植被都生出了狰狞的利齿与爪牙，发出古怪刺耳的鸣叫声。
小队众人并未追赶，就这样看着他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彼得，不用追了，回来吧。”江城说道。
“噢……”
彼得扇动着一对小翅膀，缓缓回到江城的身边。
石山大概率是活不成了。
小队再次减员，只剩七人。
剩下这七人里，只有高天成和欧阳苍龙表现得最正常，他们两个似乎从未出现过幻觉。
这个世界像是一个充满了自杀与惊恐的诡异游戏，一旦进来了，就很难逃脱出去。
三个高级诡异生物，要是在南方的战乱地区，完全可以支撑起一个数百人的武装组织，可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了这里。
高天成在暴雨中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叹道：“走吧，寻找生路。”
可小队还没开始行动，又一个异象出现。
丛林中传出一声惊叫，紧接着，树丛晃动，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乐山与乐水两兄妹，竟然从小队众人身前的树木中跑了出来。
他们脸色苍白，神色惊恐，看上去十分狼狈，仿佛在躲避什么怪物的追捕。
见到队伍后，乐山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大声叫道：“高大叔，我刚才看见了石山先生跑过去，他看起来不对劲，皮肤和骨头都……”
话还没说完，他就怔住了。
就在他前面的光幕下，那个小队之中，居然有另外一对兄妹。
多么相似的场景。
就在昨天晚上，同样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石山遇见小队。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小队众人对石山有了些怀疑，就连石山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队伍里那个石山似乎真有可能是怪物变的。
可众人一直同时行动，保持高度警惕，如果分裂成三个怪物的石山是假的，那么真的石山去哪儿了？又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漫天雨水之下，兄妹两人与队伍的距离很短，只有不足十五米。
队伍中的乐山脸色发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他也想到了石山的下场。
他急忙说道：“高叔叔，我知道你很多事，你跟研究院长期合作，有两次的药剂测试就是我给你做的！”
可前方那个乐山同样说出了他记忆中的事。
“高叔叔，你说过，下个月要去一趟南方地区，给我们两兄妹带来最好的‘钥匙’，让我们能开启完美的能力。”
双方拥有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记忆，都认为自己是真正的乐山。
就连长期与研究院合作的高天成，都无法分辨双方的真假。
难道就这样僵持在这里吗？
天空中的雷光不断闪烁，众人能看到，就在远方的大地上，有一座雄伟的黑暗王座。
王座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大地上，像是一个通天彻地的巨人。
那里就是希望，抵达那个地方，或许能找到离开的关键。
可如今队伍不得不停下。
欧阳苍龙似乎没有那个耐心，目的地就在前面不远处，那是他突破禁忌邻域的可能途径，于是他大声说道：“你们两个都过来，进入队伍之中，与他们两个保持距离即可！”
这个方法听起来有点荒诞，让不知真假的两人进入队伍中。
这四人里，有两个肯定是怪物。
可如今众人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江城不够了解这两兄妹，他观察了很多细节，从衣着、动作、神态等等，都无法区分到底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双方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连鞋边淤泥上沾着的树叶都一模一样。
……
12月12日，凌晨2点25分。
诡异的氛围中，队伍再次启程了。
最中心被保护的两人成为四人，双方保持了一段距离。
原有队伍中的两兄妹走在后方，后来加入的两兄妹走在前面。
为此，队伍无法再像之前那么紧凑，不得不分散了一些。
江城一个人走在最后面，辛格与西蒙在左边，欧阳苍龙在右边，前方开路的依旧是高天成。
这片暴雨世界的丛林很稀疏，唯一对视野有影响的就是黑暗与雨水。
“咔嚓——”
高天成砍断前方遮挡的灌木。
在雷光的映衬下，远方那个巨型王座越来越清晰了。
被众人保护在中间的两对兄妹，表现的情况差别很大。
原本队伍里那对兄妹很沉默。
但后来加入队伍的那两人比较活跃，把他们两个看到的幻觉统统说出来，让众人对他们的精神状况保持放心。
“高叔叔，我刚才又看见杨胖叔了，他还是那个样子，枯瘦苍白，对我说他要与这个世界的宝藏融为一体。”后来加入的乐山说道。
“嗯，有任何不对劲就随时叫我。”
高天成不愿去分析双方的真假，连头都没回，继续在前面开路。
在队伍中央，后来加入的乐山正在关心自己的妹妹，他问道：“小妹，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的，老哥你不用担心。”乐水轻声回应。
而队伍里原本的两兄妹一个字都没说，默默淋雨前进。
江城在最后面观察了很久。
他收回手里的猎枪，缓缓拔出背后的短刀，盯着其中一对兄妹，目光渐渐冰冷。
原本队伍里那个乐水看了眼自己沉默的哥哥，心里开始生出疑虑。
她很肯定自己是真的，但她不敢确定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哥哥是真是假。
乐水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幻觉，她哥哥在幻觉中成为了一具浑身蛆虫的腐尸，并且这幻觉持续了很长时间，几乎就让她以为是真的了。
她看了眼前方那个乐山，又看了眼自己身旁的乐山，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轰隆——！”
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
乐水微低着头，缓缓从自己衣兜里取出一柄匕首。
天空中轰鸣不断，在闪烁的雷光里，众人的身体一次次冰冷的地面积水里倒映出。
就在又一次雷光的刹那，地面积水中的人影出现了变化。
乐水终于看清楚了。
在积水的画面里，她身旁的乐山变成了一个畸形恐怖的腐尸怪物。
而她前面那两兄妹之中的乐水，同样化作了一个怪物。
他们四个人中，真与假竟然是交错的？
乐水浑身紧绷，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她咬了咬牙，就在又一次雷鸣之际，终于下定决心，用力握住匕首，向身旁的乐山刺去。
“叮——！”
一柄短刀的刀面横在乐山腰间，为他挡住了这要命的一刺。
骤然的变故，让整个队伍再次停住。
乐山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妹妹居然会对他动手。
难道这个妹妹是假的？
可乐水却怒视着江城，大喊道：“你干什么？他是假的，那才是我哥哥！”
“保持冷静，你的理智正在丧失。”
江城拎着刀走上前，一巴掌就拍掉了乐水手里的匕首。
与此同时，前面那对兄妹似乎也怔住了。
其中那个乐山面露疑惑，看了眼自己的妹妹，又看了眼正在对江城叫骂的乐水，似乎在思索谁才是真的。
后方的乐水一脸怒意，对江城喊道：“从进入这个世界到现在，你就没做过任何一件正确的事，靠着一只游魂，自以为……”
江城很平静，淡淡提醒：“保持理智，你刚才低着头，无论在水坑里看见了什么东西，那都是幻觉。”
“你自己也出现过幻觉，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救了你哥哥，你应该感谢我。”
“他是个怪物，他不是我哥哥！”
“小妹……”
乐山伸出手去，试图安抚自己妹妹。
可乐水却急忙躲开，并且往前走了好几步。
她对着前面那个乐山说道：“你身边那个是假的，我才是你妹妹！”
“这……”
前面那个乐山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幸运的是，江城没有让他难受太久。
一道寒光闪过。
锋利的刀刃破开雨幕，带着冰冷的杀意，在黑暗中掠过前方那个乐山的脖子。
猩红的血水高高溅起，又被漫天雨水打落，被碾进污秽的泥水之中。
刀入鞘，人头落地。
一具无头尸体缓缓倒下，砸入浑浊的积水中。
乐水愣了愣，感觉自己脸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她摸了摸，才发现是流淌的血液，这是刚才那一瞬，从乐山脖子里喷涌出来的。
这次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人死了。
乐水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双目通红，对着江生嘶吼道：“你杀了我哥哥！”
“他不是你哥哥。”
江城很平静，仔细观察地面上那具尸体的变化。
可乐水似乎是真的疯了，披头散发，向他冲过来，即使手里没有任何武器。
江城一巴掌把她扇开，淡淡说道：“仔细看看地上这具尸体。”
乐水被他这一巴掌扇得头晕眼花，跌坐在污浊的积水里。
一旁的乐山看得心痛，急忙走到江城身边，低声说道：“江城兄弟，你就不能少用点力吗？”
“抱歉，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打。”江城语气淡然。
“你不会是早就想扇她了吧？”
“我不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我在外面的口碑一向很好。”
“好吧……”
乐山心情复杂，看着自己的尸体。
在他眼中，那具尸体正在缓缓变化。
尸体身上的衣着没变，还是研究院的标志性服装，但身高与身形都发生了变化，并且不再新鲜，脖子断口的血液都已经凝固了。
滚落在一旁的脑袋同样出现变化，由乐山的样子，化作一个普通中年人的相貌。
这个中年人，在场几个研究院的人都认识。
“张研究员？竟然是他。”乐山说出了这人的身份，“他跟杨胖叔是一个项目组的，当时跟杨胖叔一起请的假，说是家里有亲人生病，要回去照顾几天。”
这人明显已经死了两天了，可尸体却被这个世界变化成乐山的模样，并且被操控着加入队伍，以干扰队伍的行动。
这样看来，那个乐水或许同样是个死人。
众人齐齐看向那个新加入的乐水。
果不其然，或许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这个乐水缓缓露出真实的面貌。
这是一张中年女性的脸，脸上有很大一块尸斑。
“张阿姨，果然……这样一来，杨胖叔的小队六人全都没了。”乐山叹了口气。
这个姓张的研究院缓缓倒在地上，身体早已冰冷，眼睛还是睁着的。
一旁真正的乐水已经勉强缓了过来，捂着自己肿胀的脸颊，缓缓起身。
看着地上那两具露出真实面貌的尸体，她沉默了良久。
彼得用认真的语气说道：“这位姑娘，你欠我大哥一个道歉”
“他打了我一巴掌。”
“那就抵消了！”
“……”
队伍恢复了正常，回到七个人的阵容。
队形收缩，行进速度更快了。
乐山走在江城身旁，低声问道：“江城兄弟，你怎么知道那两兄妹是假的？”
“话太多。”
“啊？”乐山一愣，“就只有这么简单粗暴的判断方法吗？万一我也多说了几句……”
“你妹妹想杀你。”江城神色淡然，“这才是我判断的真正依据。”
“原来如此，江城兄弟，你是不是发现她在犹豫挣扎？”
“嗯，她掏出了匕首，当天空中闪过一道雷光时，神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猜她应该是又看到幻觉了。”
“江城兄弟，你也在通过地面积水观察吗？”
“不止，我这只高级游魂也是我的眼睛。”
那个诡异的幻觉，想让队伍中的人自相残杀。
在这之前，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很多次了。
夜雨被幻觉折磨得几乎崩溃，怀疑所有队员是假的，曾经用枪对着众人。
石山的身份也被怀疑过，一直不被信任。
郭宇更是一直走不出噩梦般的幻觉，在他眼中，周围全都是当初他杀过的那些人，如果他意志力再薄弱一些，或许就会掏枪对周围的队友扫射。
接下来这一路，异象层出不穷。
有畸变丑陋的高天成出现，也有欧阳苍龙的尸体被挂在树上。
发了疯的石山偶尔会在一旁的树丛中嘶吼着跑过，身后紧紧跟着那张干瘪的皮以及骨骼。
似乎越接近那个巨大的王座，这个世界就越想让整个队伍从内部分崩离析，想尽了一切办法……
终于，就在快速徒步前行了三小时后，周围的丛林消失了。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大草原。
草原上所有草木都散发着蓝与绿的荧光，即使在暴雨之中，也依旧如梦如幻，像是科幻电影里的外星星球。
那个巨大的王座，就矗立在草原之上，接天连地，通体深邃的黑色，高度或有上千米。
即使还隔了一段距离，但众人依旧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一只只蝼蚁。
抬头望去，甚至会忍不出生出一股想要匍匐跪拜的卑微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