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航航的声音依然缥缈,像来自天国的呢喃。婚后的生活是平静而甜蜜的,可是那些痛心疾首的往事总是一遍遍地在燕儿的心里缠绕纠结,那些罪恶的记忆如影随形,哪怕丈夫最浓密的爱意也无法抚平心灵恶魔给她造成的终身创伤。燕儿想过死,可是她觉得不能就这样残忍地撇下贾航航而去,因为她清楚地意识到,贾航航烈火一般的性子和他那再也经受不起打击的同样脆弱的心,定会使他选择殉情之路随她而去。然而,燕儿始终无法面对自己年轻时的放荡,贾航航越是要感化她,对她越是宽容,她越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她知道自己无法这样一辈子活着,尽管她深爱着贾航航。也许,一个他们共同孕育的新生命,会使丈夫坚强地选择活下去,耶稣的爱会帮助她照料丈夫和他们的孩子。对她来说,这可能是最好的一种解脱方式。她是抱着必死的信念走进产房的,耶稣也成全了她。现在,燕儿正在天堂里倚着上帝的肩膀对着贾航航和那个柔弱的孩子幸福地微笑,像守着阳光般守着他们爱的结晶。
续完假的路引回到公司之后,向葛总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葛天卫没有多说什么就批了假,因为他看见路引眼中深深的伤神和颓靡。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在那条熟悉的观海大道上,浩浩荡荡的风一刻不停地来回穿梭。路引没有开车,像一具没有吸血的僵尸,游荡在空荡荡的马路上。他抬头看天,天宇慈祥,云朵在蔚蓝的天幕上舒展自如,夏日的阳光开始有了灼人的温度,能闻到淡淡的海水咸湿的气息和松林的清香,可是他的灵魂已经死去,世间的春风秋雨、雾雪雷晴、日月升替,对他来说,都已没有意义。
回到紫荆公寓,路引反复地听哥哥那首《有谁共鸣》,仿佛他一生的悲欢离合尽在那平淡如水却又情深若海的吟唱里。小黑安静地伏在他的脚边,它知道主人不开心的时候会放这个声线低沉、声音温柔的男人的歌,一边听一边抽烟。路引想起了贾航航的不幸经历,想到父亲和弟弟的死。这个时候,他觉得特别需要一个人来抚平自己心中的伤痛。兰月冰,这个也许不是他最爱,却给了他最不平凡的感情经历的女子,脸上带着标志性的冷漠,外表坚强,内心脆弱,如同一个皎白易碎的瓷器;萧潇,这个任性执拗的女孩,外表文静,内心却涌动着波澜翻滚的激越,身上潜伏着无法被现实世界所束缚的不羁,这个仿佛是最触手可及的女孩,心中却有着一道或两道已经无法愈合的伤口,如同一只有裂纹的玻璃杯。
而对路引来说,叶小曼才是他永远的伤口。路引是一个乡村文明养育出来的孩子,但自从他离开湖南,去到武汉念书、认识叶小曼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变了,至少,不再纯粹,不再是那个脑子里只有一亩三分田的农村小男孩。他记得叶小曼第一次把一个CD机的耳麦塞到他耳朵里的时候,那个机器能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一个声线里潜藏着无数心事的浑厚男中音,那首歌正是哥哥的《奔向未来日子》。可是他不知道,他和叶小曼正奔向没有未来的明天,他们无法相依相偎,长久地温暖对方。在以后的时日里,他发觉叶小曼的CD随身听里,全部是哥哥的CD,路引问她为什么。她说,耳朵是有记忆的,它只想听到最优美的旋律和最动听的声音,如同古典音乐里,她只喜欢德彪西和肖邦的旋律。一个人的内心,只会接受最接近她所渴望的情感诉求,那个香港男人有着英俊无匹的容貌,有着如丝般细腻温柔的眼神,有着深情无比的声音,他的身上,包含着她想要的全部。人是会习惯的,习惯一旦形成,就会根深蒂固,此生难移。这是叶小曼对他关于音乐的洗礼。
大四的上学期,有一天下午,叶小曼拉着他去瞻仰武汉的长江二桥,她看见那些疾驶而过的公路赛摩托车手远去的背影,说将来有一天也要路引开一辆这样的公路赛带着她在城市里飙车,穿梭在那些拥挤的石头森林里,穿梭在扰攘的人群里,一骑绝尘,飘逸如风。这是叶小曼对他关于交通工具的理念的灌输。
叶小曼出事之后,临去法国之前,路引问她会不会回来,如果回来他要在哪里等她?她说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曾经去过一趟云海,那是一个安静得与世无争的城市,她时常怀念那里清新的空气和遍布全城的葱茏树木。她说如果有朝一日她走出来了,她要回来的话,她希望去到那个温暖得没有记忆的地方平静地生活,重新开始。这是叶小曼对他关于所喜欢的城市的启蒙。
叶小曼去法国之后,路引带着她临走前留给他的一大堆哥哥的CD,来到云海。当他存到足够的钱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地买了一辆鲜红如火的本田公路赛,这正是叶小曼所喜欢的赛车颜色。音乐、城市、坐骑,都是叶小曼所钟爱的,这些与生命连结在一起的东西,全都因为对一个人的爱而像信仰一样扎根在路引身上,他的生活中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叶小曼用城市文明对路引乡村文明的改造也在不知不觉间完成,她虽已远离,但她留下来的东西,却深刻地根植在他的内心,指引着他前行的路向,甚至欢乐与哀愁。他心想,一个人用情太深,也许不是一件好事。叶小曼离开快七年了,那些过往仍像把锋利的尖刀,稍一触碰,就会把他刺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