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罪己诏

第131章 罪己诏

建武二年腊月二十四日清晨,大雪纷纷扬扬。

“咳咳!”

贾琥:“怎么了?要不要叫王太医来看看?”

“二爷伸手吧。”

琥珀提着一件圆领棉袍走到贾琥的背后给他穿上,绕到前面给他系扣子,说道:“伤了点风,不要紧的。我让林大娘准备了一个汤婆子,就放在马车里,二爷别忘记了。”

贾琥笑了笑,又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天怪冷的,你躺床上再睡会吧。我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

琥珀一笑:“嗯。”走到挨床边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条玉带,替贾琥系好。

今日是北静王妃出殡的日子,作为贾家的当家人,贾琥必须亲自前去送殡,还要在路旁搭祭棚设路奠。

北静王府和贾家一样,在城外也有家庙,今晚在家庙停灵寄居,明日天不亮水溶就要扶柩南下,先从陆路到天津,然后坐船走海路前往金陵。

昨儿水溶悄悄命人给贾琥送来了一些关于监军赵太监的资料,贾琥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提刑司的人会在宛平安排这么多人手。

“铛!”

“铛!”

“.....”

突然,从皇城方向传来一记钟声,接着又是一记钟声.....钟声在整个京城的上空回荡。

贾琥一惊,景阳钟怎么会响呢?

景阳钟响,意味着有万分紧急的事情发生,京城文武百官都需要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赶往皇宫。

一声.....两声.....三声.....好在六九之数便停下了,再敲下去就意味着死人了,若是九九之数则代表皇帝驾崩。

回过神来,贾琥对琥珀说道:“快,给我换朝服。”

琥珀已经从衣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贾琥的那件斗牛服,想了想,说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就直接套在身上吧。”

“行。”

贾琥没有犹豫,反正又没人扒自己的衣服看里面穿的是什么。

“穿厚点。”

琥珀又找来了一件皮袍大氅,给贾琥披上,又把帽子罩了头。

贾琥:“你接着睡吧。”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宁国府西角门打开

贾琥骑着马在三十余骑的护卫下顶着风雪向皇城奔去。

..............

皇城

好大的雪,漫天纷纷扬扬,奉天殿广场上好多人,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来了,密密麻麻在大雪中排着队,等待进入大殿。

在一双双羡慕的眼神中,身着斗牛服的贾琥快步向大殿走去。

规矩是为束缚弱者的,像贾琥这样的高官是不用遵守规矩的。

奉天殿内,内阁大臣、各部堂官还有宗室王爷们都已经站在那里。

一见贾琥进来,柳芳和牛继宗便迎了上来。

贾琥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柳芳神色严肃起来:“昨晚文渊阁是扬阁老值夜,没收到什么急报。”

牛继宗面容也凝肃起来:“兵部这边也没有急递送来.....”

贾琥:“是宫里出了变故?!”

牛继宗点了点头。

贾琥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会不会是龙首宫那边?”

柳芳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有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太上皇的身子骨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如今又迷恋上了丹药。因为忠顺王的事,太上皇动了肝火.....”

贾琥转了一下眼珠:“陛下掌握了大权,朝廷这盘死棋不就盘活了!”

柳芳和牛继宗对视了一眼,都不说话了。

说话之间,奉天殿内站满了官员,群臣纷纷聚首私议,七嘴八舌,大殿里顿时炸开了锅。

左副都御史李守中站了出来,向众官员扫视了一眼,大声说道:“肃静!”

大殿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乾清宫总管太监戴权双手捧着一道圣旨走进来,走到陛阶下站住,转过身,向众官员扫视了一眼,大声说道:“今儿的大朝会是奉了太上皇的旨意。”

大殿里立刻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声清脆响亮的静鞭,整个大殿安静下来。

戴权清了下嗓子,接着说道:“太上皇有旨,众臣跪接!”

齐刷刷,满殿的官员都跪了下去。

戴权宣旨:“朕自登基以来,纪纲法度,用人行政,不能仰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临御三十余年,常怀只畏,日慎一日,罔敢怠荒.....惟是上天示警.....朕闻之亦吐哺束发,心伤累重,恨不能以身相替......兹政事有缺,皆朕之过,非皇帝之过。”

大殿中立刻又骚动起来。

“.....”

贾琥皱眉,虽说没怎么听懂,但还是明白了最后一段,太上皇替皇帝担下了所有的罪责!

戴权将圣旨一卷,宣道:“起!”

众官员都站了起来。

戴权:“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把诸位大臣都叫来,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今后一切政务,仍由太上皇亲理训示。”

贾琥一惊。

柳芳和牛继宗目光一碰,都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那些太上皇的老臣文官立刻兴奋起来,一道道得意的目光相互交织。

而那些勋贵官员们则有些不安了。

戴权轻咳了一声,接着提高了声调:“太上皇还说了,这道圣旨明发各省总督、巡抚和各府衙主官。让他们将太上皇的旨意告诉所有的人,特别是老百姓们。”

责无旁贷,作为内阁首辅的宋成良跨前一步,大声应道:“遵旨!”

戴权:“老话说,年关难过。一年到头,奔波劳累,老百姓等的也就是过年这几天能吃点好的,添件新衣裳。可今年最难过,京畿遭了雪灾,不说牲畜冻死无数,就连老百姓都卧倒了许多。眼下还有六日就是新年了,太上皇说了,不能让城外的百姓在饥寒中过这个年。”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望向了史鼎:“太上皇有口谕,忠靖侯史鼎听旨。”

史鼎一怔,接着走了出来,跪了下去。

戴权:“要多久可以疏通官道?”

史鼎想了想,答道:“回太上皇的话,定不让城外的百姓在饥寒中过这个年。”

戴权眼中掠过一丝不快,接着说道:“将步军营和兵马司调给伱指挥,五日之内务必将赈灾物资送到受灾百姓的手中。钦此!”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大感意外,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景田侯裘良一头雾水,王子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就连史鼎都怔在那里,忘记了答话。

戴权温言提醒:“忠靖侯,领旨吧。”

史鼎连忙叩下头去:“臣领旨。”爬起来退了回去。

戴权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问道:“义忠郡王来了吗?”

义忠郡王从大宗正等人身后走了出来,立刻便要跪下。

“郡王!”戴权慌忙搀住了他,“不用跪,太上皇就是叫老奴给郡王传句话。你是有才的,要为国分劳,朕的意思让你管着刑部的差事,先将宫外谣言的事情查清楚,将造谣者全部抓起来。朕等着你的好消息,望你不要让朕失望。有事先跟皇帝商量。”

义忠郡王吃惊了,好久才答道:“是。”

戴权露出了一丝笑容:“今天就到这了,各位大人请回吧。”说着,转身向后殿走去。

..............

龙首宫

寝宫

满屋子的药味,一只小炭炉上,药罐盖被热气冲得发出微弱的扣动声。

龙首宫总管太监夏守忠就守在药罐前,这时揭开了药罐盖,用一块布包住了药罐的把手,慢慢将滚烫的药汁倒向碗里。

药倒好了,夏守忠端着药碗向床榻走去。

面色蜡黄的太上皇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正处在昏迷中。

夏守忠眼中闪出了泪花。

寝宫书房内的御案上堆满了一摞摞的本章,建武帝正坐在那里一本本仔细翻看。

建武帝红着眼睛,脸上满是倦容,看完了最后一本本章,建武帝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静静地望着窗外纷纷飘落的雪花。

由于服用了过量的丹药,太上皇昏厥了过去,二更天的时候清醒了过来,然后口述了一份罪己诏,接着又交代了几句,便再次昏迷了过去,至今没有醒来。

当然,那道罪己诏是经过删改的。

太上皇昏迷前交代了两件事:一件事就是这些本章,这里面记录着大周朝十八个省的所有大事,包括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以及可能发生的。

这让建武帝对朝局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也再一次了解了太上皇的手段,难怪那些勋贵将领们这么怕他。

也明白太上皇为何要戴权在大朝会上对百官说以后的政务有他亲理训示。

只是,这能瞒多久呢?!

建武帝第一次真心希望太上皇能早些清醒过来,当然,躺在床上就好了。

第二件事让建武帝大吃一惊,太上皇竟打算让江苏乱起来,不仅已经在做着准备,还写好了一份周密的计划。

简单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借盐帮、白莲教之手覆灭勋贵军方和江南士绅在江苏的势力。

看完太上皇的计划,建武帝冷汗直冒,四王八公可是有大半族人生活在金陵等地,这是要借着叛逆之手打残整个四王八公一脉啊!

一个家族若是没了人,离衰败也就不远了。

可是代价也不小啊!

建武帝犹豫了,王鹤堂在江苏推行摊丁入亩,已见成效。下半年已渐次在全国推行,虽然国库尚未充盈,但穷苦小民的负担明显减轻。

若是这个时候江苏乱了起来,本就反对新政的各省官员就会以江苏民乱为由暂停新政,以后再想推行可就更难了。

建武帝有着自己的打算,而且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京畿已经掌握了大半的军权,朝中也借着对裴党的清洗安插了大量的恩科进士进入各衙门历练,最主要就是,掌握了内阁的话语权。

接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国库会慢慢充盈起来。到时候,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外有边军配合,内有京营和禁军,可以轻松解决所有的问题,包括困扰太上皇多年的勋贵军方。

不过,太上皇的办法更好,不仅可以借着盐帮、白莲教等叛逆的手收缴江苏近百年的财富,更是可以彻底摧毁四王八公在南方的根基,没了南方财富的支持,他们很难再恢复元气,只能慢慢衰败下去。

水溶!

建武帝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原本打算让镇抚司在半路上动手,让水溶去海里喂鱼,不过要是选择太上皇的计划,就必须让水溶南下。

还有江南甄家!

都是太上皇计划中的一枚棋子,也是弃子。

只是,该如何将江南大营调离江苏呢?

还有长江水师!

“陛下。”外殿传来了戴权的声音。

建武帝回过神来:“进来吧。”

戴权疾步无声走了进来,建武帝问道:“怎么样了?”

戴权:“回陛下,明诏已经发出去了。义忠郡王也前往刑部当差了。”

建武帝沉默了稍顷:“没人去上书房找朕吧?”

戴权故意犹豫了一下。

建武帝却已看见,直接问道:“有事?”

“是。”戴权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奉了上去。

建武帝看着他手中的奏疏,又问道:“谁的奏疏?”

戴权低下了头:“回陛下,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梅昌文的本章。”

建武帝深深地望了戴权一眼,接过那本奏疏打开看了起来。

看完了那本奏疏,建武帝忍不住笑了起来,“朕今日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废物!”说着,将梅昌文的奏疏一扔。

戴权低着头站在那里,按理说梅昌文的奏疏是不用直呈皇上,可他这是弹劾奏疏,被弹劾的还是贾琥,内阁只能呈上来。

至于罪名,好色弄权强拆姻缘。

这是真不要脸了。

建武帝沉吟了好一阵子,说道:“拟两道旨:一,升林如海为江苏巡抚,见谕即刻启程。二,召王鹤堂火速进京,带上那个贾雨村。”

戴权一怔,连忙说道:“林如海祖籍苏州.....按制官员不得在原籍居官,内阁不会奉召!”

建武帝望了望他,接着说道:“这是太上皇的旨意。”

戴权又怔了一下,接着大声答道:“是。”

.............

大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贾琥和柳芳站在右安门外,任由雪花飘落在头上身上。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上北静王府的送殡队伍。

“他能回到金陵吗?”柳芳突然发问。

贾琥一怔:“应该吧.....”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柳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对于奉天殿内的事,你怎么看?”

贾琥的手指慢慢地一粒一粒地磨动着念珠,半晌,才从嘴里迸出三个字:“不对劲!”

柳芳目光一闪:“你是说罪己诏?”

贾琥摇了摇头:“龙首宫。”

“龙首宫!”柳芳抬起了头,两眼忧虑地望着远方。

贾琥笑了笑:“等着吧。瞒不了太久的。”

柳芳点了点头。

贾琥翻身上马,对柳芳说道:“当务之急,咱们得躺平了。先熬着吧,我感觉两淮的事没这么简单......”

柳芳:“对。从现在起,咱们谁也不得罪,就是等。水溶这小子心狠手辣,指不定会掀起多大的风浪。”说着,翻身上马,又对贾琥说道:“阴山一战你小子打的太猛了,暂时没了外部的威胁,有些人就生出了别的心思。人心难测呀。”

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乱起来也好,最起码大家不用撕破脸皮。”一甩马鞭,向城内走去。

贾琥双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躲是躲不过的。只要龙首宫那边.....算了,再说吧。”

柳芳深望了贾琥一眼:“天冷,回去了。”

贾琥点了点头:“这么大雪,年前我就不出门了,正月里请你老吃年酒。”一甩马鞭向内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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