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在逃要犯一名,姓韩名青,身高八尺半上下,方面无须。身边携带枣红马一匹,大黑马一匹,还有一名少女同行。有知情者,请速速告知官府,赏金五吊。若是隐匿不报,与通匪罪论处……”
不能说大宋永兴军路各级官府做事拖沓,至少在通缉韩青这件事上,他们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
头天早晨经略安抚使行辕下了令,第二天,画有韩青头像的海捕文书,已经贴满了京兆府和商州下属的所有县城。
第三天华州、第四天耀州……
到了第五天头上,连最东头的虢州和陕州,都贴上了告示。官民齐心,追缉“盗卖官粮、劫持主簿,逼死县令”的要犯韩青!
“这个韩青啊,可是真的十恶不赦。朝廷对他委以重任,他非但不知道感恩图报,居然上任之后,就跟临近粮库的司仓勾结起来……”自有识得几个字,又好事儿的半吊子读书人,站在通缉令前,向百姓们解读上面的内容,并且不断加上自己的评论。
仿佛他们曾经亲眼看到韩青犯罪,并且在现场帮忙把风一般。
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也义愤填膺,都觉得如果罪行真的如半吊子读书人所描述,那姓韩的恶棍被官府剐上十次,也都不冤!
当然,前提是官府能尽快抓住韩青,然后立即审判定罪,押赴刑场。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否则,说不定哪天又有其他截然相反的消息传来,大伙七嘴八舌议论一番,又觉得韩青忠勇无双,朝廷理当拜他做大将军了!
“稀罕,真是稀罕,这大宋,的确够大,境内什么怪事都能看得到!”与百姓们喜欢凭借传闻和个人感情“办案”不同,陕州最东部的石壕镇的一处茶楼中,却有四五个士绅打扮的客人,隔着窗子,对着官道旁告示栏中刚刚张贴出来的通缉令,冷笑着品头论足。
“呵呵,能同时上了永兴军路的江湖悬赏令和官府通缉文告,这姓韩的,也算是独一份了!”
“史兄错了,是先上了江湖悬赏令,赏金一万吊。然后才上的官府通缉令,赏金五吊。时间差着十几天,价格也差了二百倍呢!”
“非也非也,赫连兄才是错的那个。这姓韩的,是先被官府暗中追缉,然后才被江湖悬赏,最后,官府对他的追缉,才由暗转明!”
“史兄,赫连兄,你们俩为何计较起这细枝末节来了,谁先谁后有区别么?”
“张兄久居夏州,很少来大宋。应该不明白其之中花样。官府暗中追缉,只是某些官员想要办他,却还顾忌着大宋朝廷的律法和其背后的家族势力。如果不小心在抓他的时候,把他给打死了,肯定得有人站出来顶缸!“
“赫连兄所言没错,公开追缉,则意味着这永兴军路上下,已经有了足够把握,把案子办成铁案,让他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如果抓他之时,他敢反抗,当场射成刺猬,过后也不用任何人为此事担责!”
“嘶——”
说着说着,就有人倒吸起了冷气。
抬头向上看去,天空中挂着明晃晃的大太阳,树梢头也没有起风的痕迹,可人心里,却是哇凉哇凉!
不过,再想到,龌龊事全都发生在永兴军路,而不是夏州。在场众人,却又暗自庆幸。
对手愚蠢和腐朽,就是自己的幸运。
特别对于他们这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夏州飞龙司细作来说,大宋官府越烂,就意味着他们在大宋境内越安全。
最近两年,夏州飞龙司的细作,之所以能在大宋境内无往不利,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将联络点打着茶楼的幌子,开在了连接京西北路和永兴军路的咽喉处,也全靠了对手的“帮衬”!
否则,他们这伙人本事再大,做事再谨慎,怎么可能半点儿痕迹都不暴露?
“史某的见识,果然短了!”半晌,被唤作史兄的茶客,唏嘘着摇头,“怪不得去年大战过后,二王子子提议乘胜追击,席卷关陇。早知道大宋官场糜烂至此,我大夏就当拒绝议和,长驱直入!”
“二王子见识长远,绝非我等能及。先前他下令刺杀那姓韩的,我等还以为他是气那姓韩的在牡丹阁,扫了他的颜面。现在掉过头看,此举真是神来之笔。非但借姓韩的之手,将永兴路官场搅成了一锅粥,并且也将大宋的短板,也尽数暴露了出来!”
“的确,如果不是二王子下令行刺,姓韩的估计还不舍得跟那姓周的去拼命!”
“驱虎吞狼,此乃驱虎吞狼之计。二王子虽然年纪轻轻,却使得出神入化!”
……
转眼间,议论声就又大了起来。这回,却是众细作们在背后公然夸赞起了夏国公李继迁的二儿子李德昭。
虽然在场众人,其实大部分心里头都明白,李德昭逼迫夏州细作冒着集体暴露的风险,派遣鹞子去行刺韩青,纯粹是为了发泄其心头私愤。
然而,却谁都无法否认,李德昭这一手,恰恰歪打正着,收到了别人精心谋划都不可能取得的奇效。
这就是传说中的气运加身了,连争风吃醋,都能搅动一路风云。
而气运加身之子,将来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夏州不比大宋,立继承人还讲究什么长幼有序。
党项人的头领,向来是谁有本事谁当。李继迁培养儿子,也是故意让兄弟俩相争,然后选取其获胜者,以基业传之。
从目前情况来看,李德昭的胜算,明显比其兄长李德明高一些。
甭说别的,光是敢主动请缨,去汴梁做人质这一手,就让所有飞龙司的细作们连挑大拇指。
再看李德昭进入大宋境内所作所为,虽然表面上是在游山玩水外加花钱捧歌姬。暗地里,却把沿途各地大宋的关防情况,摸了个底掉。
再加上其无意间对大宋内部造成的破坏,可谓战果相当辉煌。而其兄长李德明,却只有胆子坐在夏州官衙内夸夸其谈,哪曾为大夏立过半点儿实际功劳?
所以,如果押注将来谁能继承夏州的话。飞龙司的细作们,十有七八要押李德昭。哪怕不急着付诸行动,至少在言语上,会表现出对此人足够的尊敬和推崇。
“几位好谈兴,莫非今天没别的事情可以做了么?”就在细作们说得热闹之际,茶馆二楼雅座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一名烟邪魅行女子,直接闯了进来。
“属下见过白判官!”
“白判官教训的是!属下刚才懈怠了!”
……
众茶客们齐齐站了起来,向女子拱手行礼。
“知道自己懈怠就好,今后不妨惊醒一些。像刚才那样,即便一楼的暗哨被大宋皇城司的探子放倒了,你等也未必听得见!”被称为白判官了女子摆了摆手,低声数落。
她身上,带着明显刚刚跟人欢好过的痕迹。众细作经验丰富,全都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然而,却谁都没胆子顶嘴,只管一个个将身体站得笔直。
“罢了!这次过失,本官先记下,等将来有谁再犯错,本官就跟他一起算!”见众人认错态度还算诚恳,夏州飞龙司女判官白泽再度轻轻摆手,“本官刚才略费了些手段,从石壕镇巡检孙东林那里,探听到了韩青的最新出现的位置。”
众细作闻听,全都精神一振。齐齐将头抬起来,看向白色的红唇,仿佛后者嘴里随时能吐出花来。
“华洲,敷水镇,两天之前,他在那边打伤了拦路的官差,强行闯卡而过。”白泽却弯下腰,用手指沾了些茶水,于桌案上快速描画,“而三天前,他出现的位置是芙蓉寨。再往前,则是鸡鸣山!”
众细作潜入大宋的时间或长或短,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对永兴军路各处地名了熟于心。但是,看了白泽用茶水勾勒出来的图案,却立刻都能猜出,韩青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汴梁。
“去汴梁的各条道路上,眼下都官府都设了卡子。他即便本事再大,也很难闯得过,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娇娘!”白泽只是想告诉众人她的结论,根本不需要众人的回应。
将手指在大襟上随便擦了擦,她继续补充,“所以,我估计他选择乘船沿着黄河顺流而下的可能性更大。而乘船,有两道水上关卡,他必须绕着走,否则,一旦被人堵在船上,他就插翅难逃!”
“灵宝和平陆!”史姓茶客对水路熟悉,立刻给出了答案。
“对!”白泽看了他一眼,赞许地点头,“所以,接下来,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带着二十名鹞子,去灵宝附近的小路上寻找他。另外一路,则带着三十名鹞子,去平陆那边寻找。我看了,能绕过两道水关的小路不多,而绕过之后,还能再返回渡口的,总计不会超过五条。”
“抓住他,悄悄押回夏州,等候二王子处置!”
“抓住他,交给大宋官府,让他们狗咬狗!”
“杀了他,给二王子出气!”
“我等该如何做,还请白判官示下!”
众细作精神再度大振,一个个擦拳摩掌。仿佛随便动动手指,就能将韩青按翻在地一般。
判官白泽却不说话,只管微笑倾听。
待所有人都叫嚷累了,她才将双手向下压了压,笑着摇头:“二王子有令,这次,咱们却既不要去抓他,也不要杀他。而是,尽可能地帮他逃出生天!”
“什么?”
“白判官,你说什么?”
“二王子为何要咱们帮他?!”
众细作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二王子为何要这样安排,不需要向咱们解释!”白泽忽然竖起了眼睛,双目之中寒光闪烁,“帮他逃出生天!立刻去做,二王子改主意了,要留着此人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