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进城的那位是何人,策马而过,我只瞥了一眼,好生俊俏的少年郎。”
“看他白衣白冠,莫非是……”
“京中那群老骨头,谁过世了?该!”
妇人正与人说着话,被人撞了下,哎呦一声。
撞她的人按了按幕篱,话音带笑,“对不住对不住,姐姐们继续说着,我赶着给人贺寿去。”
妇人看他态度这样好,气消了大半,狐疑道:“你给人贺寿怎么穿个白衣……”
人已经走远了。
顾雪居收了笑,抛了抛手里不知从哪掏来的鸡蛋,慢悠悠走着,看见个挂红绸的牌匾,上书“周惠王府”。
王府中一派喜庆,竟是有喜事。
赵管家正恭恭敬敬迎着客,余光瞥到个熟悉的人影,愣了下,“顾世子?”
“呦,您老还健在呢。”顾雪居神色淡淡。
赵管家心凉了半截,忙招呼小厮去通报。
这会正值深秋,寒风阵阵,犹如鬼哭,眼前之人较恶鬼还要可怕。
“今儿谁娶亲?”
“回世子的话,”赵管家战战兢兢应道,“是二公子。”
小厮过来同赵管家耳语一阵,赵管家咽了口唾沫,恭恭敬敬地迎他进去。
“噢。”顾雪居随手整了整衣袖。他状似无心地问道:
“你觉得我这衣裳怎样?”
赵管家一抬头,看着他奔丧似的穿着件白衣,气结,硬着头皮道:
“想来二公子不会计较这等小事……”
顾雪居若有所思一阵,瞧到一身红袍的二公子,喊道:“二蛋,我来看你——”
二公子脚下一滑,被一旁侍儿手忙脚乱搀扶住。
他掏出帕子抹一抹不存在的冷汗,干巴巴道:“我都说了多少遍,别叫我乳名……”
“我这不是见了二公子,一时高兴吗?”顾雪居看了眼跟在他身边的人,笑意不达眼底。他又道:
“诸位就当没听见,不然二公子多尴尬。”
众人心惊胆战,假笑一通,“自然。”
二公子扇了扇嘴唇,好久才吐出一句话,“你不是在锦州吗?”
“家中急事,托了家书召我回京。”
“如此………甚好。”二公子口不择言。
众人皆是替他捏了把汗。
“慌什么,二蛋,送你的。”顾雪居将鸡蛋往他手里一抛。
二公子险险接住,待看清后,额头青筋跳了跳。
敢怒不敢言。
众人算是看清了局势,自觉走开了。
二公子把鸡蛋扔给赵管家,神情一点点冷下来,“你回来做什么?站稳脚跟了来我这儿寻开心?”
“是又怎样。我不痛快都五年多了,往后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清算,”顾雪居挥挥手,“走了。”
出了王府很远,暗处侍卫现了身形,“主子打算如何对付二公子?”
“当年他那般糟践我,定然没料到会有今日……这些年的恶气不出,实在憋屈。”
他吹哨唤来乘云,翻身上马,“我先想想再说。”
“主子当年与二公子……”侍卫叹了一声。
“点头之交而已。”
那点交情,当年去云轩的一场大火,足够烧得一干二净。
“对了,”顾雪居抚了抚马鬃,“你觉得我这身衣裳怎样?”
侍卫呆了呆,“主子穿什么都是极好的。”
“那街边妇人可说了,我这身,像奔丧的。”
“街边妇人的话信不得。”
“爹看见我这一身,会不会误以为我……”
侍卫答不上来了,只好“噗通”一声跪下,“属下不知。”
“你跪什么呀。”顾雪居撑着头,绕有兴致地看着他。
见他不肯起来,顾雪居拽着缰绳,“同家里说一声,我进宫面圣去了,晚些回。”
侍卫点头,总算站起了身。
顾雪居策马至宫门口,让人通报一声,下马往里走。
迎面官道上来了个老太监,见他,愣了愣,“世子为何会在此?”
“多年承蒙皇恩,未能进京面圣谢恩,实在惭愧。”
“原来如此,世子请随咱家来。”老太监正了正神色,回身替他引起了路。
顾雪居下了马,上前一步:“公公可知思危如何了?”
老太监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叹了一声,“那位如今权势滔天,不是咱家这种阉人能够妄议的。”
“权势滔天啊……”顾雪居攥紧手中的幕篱,沉默着往前走。
“咱家这些年在宫中,也听闻了当年的事,此事当真是……不至如此……哎。”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说的。”
“是咱家失言了,世子恕罪。”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老太监在宫里多少年了,纠纷见得多了,多少看得更通透些。
景安王当时在京中得势,先帝疑其有谋逆之心特命其长子,也就是顾世子前往偏僻的锦州做巡抚。明里看着是历练,暗地里实则是对景安王的掣肘。
世子与太子伴读交情颇深,太子伴读又颇为陛下赏识。本想让太子伴读寻陛下去说说情,让他留在京中,不想太子伴读不知说错了什么话,触怒龙颜,一道圣旨命其亲自送他去锦州。
以其九族性命为担保,不得有任何差池。
当时太子伴读和世子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当年他深得先帝宠幸,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位。皇宫中多的是虚与委蛇,偏生世子当年性子耿直得要命,从不说谎话,只是站在朝堂上,便可句句见血地戳着众人的痛处,因此而得罪了不少人。
也不知他这五年是如何过来的。
如今传闻他性子阴晴不定,也不知是真是假。
“当年的太子如今能登基真是个奇迹。”顾雪居有感而发。
老太监大惊,“世子莫要胡言乱语!”
“哦。”顾雪居点头。转头又问:“帝潇今年多大了?”
老太监一噎,心力憔悴道:“世子莫要直呼陛下名讳。”茄子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哦。所以他多大了?”
“……十九。”
快到御书房,老太监怕这祖宗见了陛下又胡言乱语一通,便劝道:“世子见陛下得恭敬些,陛下近日心情不大好。”
老太监目送他进了御书房,长叹了口气。
点到为止了。
这位世子走到御书房门前,推门而入,甚至还喊了句,“帝潇——”
替他牵马的老太监被马喷了一脸的气,老太监掏出帕子擦了擦,觉得自己心都被他吊了起来,在悬崖上,要落不落,心累。
真是……太要命了。
顾雪居在御书房没找着人,有个负责擦洗花瓶的小宫女在里边,畏畏缩缩的,好一番盘问才说人在御花园。
小宫女抿着唇,哆嗦着又补了一句:
“陛下不让人过去。”
“啧……”顾雪居指了指自己,“有说不让我过去?”
“没有,但是陛下……”
“没有就行。你继续擦着,我过去了。”
挥了挥手,顾雪居让老太监安顿好乘云,动身前往御花园。这几番寻觅,顾雪居的耐心被消磨的所剩无几。
御花园外围了一圈御卫军,见是顾雪居,恭恭敬敬地给他放行。
右边小石子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顾锦衣?”来人抱着只兔子,一件织锦斗篷红艳艳的,大步走来,“你回京了?为何不让人同本宫说上一声?”
“公主。”顾雪居唤了一声。
公主湘与帝潇是双生子,长相极其相似,如果不是公主湘常年穿着委地长裙、帝潇穿着龙袍,二人完全没法区分。
“你找皇兄?可是皇兄正在议事呢,莫非……你是来找本宫的?”公主湘冲他俏皮地眨眨眼。
“不是。”
公主湘瘪起嘴,低低说了句什么,抬臂阻拦道:“皇兄议事,你别进去了。”
顾雪居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径直往走。
“顾世子的规矩学到哪去了!”公主湘气极败坏道。
“从我被无缘无故送去锦州开始,十四年间学来的规矩,不过五年,全喂了狗。”
公主湘一噎。
“不如公主去问问太后,从这宫里再找个懂礼法的,教教我?”顾雪居弯唇笑起,眼中几分讥讽。
“你明知道……”公主湘话音一顿,叹了口气,“你过去吧。御花园中的事,希望你能看在本宫的面子上,莫要将它传出去。”
顾雪居挑眉,抬步往里走。
御花园中花木繁多,让人险些辨不出时节。
其中欢声笑语,一派纵情享乐之景。
“顾卿?”帝潇迷迷瞪瞪看向他,推开美婢,“来人——给顾卿赐座——”
美婢们的一双双多情眸在顾雪居身上流连一阵,娇笑着退下了。
一旁侍奉的小太监瞥了顾雪居一眼,熟练地在帝潇耳边吹起耳旁风,“顾世子未得圣召就擅自回京,莫不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与你这阉人何干?”顾雪居没理会他,霍地坐在了帝潇边上,“陛下玩些什么呢?”
“朕方才正听这狗奴才讲趣闻——顾卿也要听?”帝潇看起来醉得厉害,拍着顾雪居的背道,“方才正讲到周惠王府了……”
顾雪居动作一顿。
“哦?”他偏过头,玩味笑起,眸中却一片寒色,“讲什么了?”
小太监莫名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