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居倒吸一口凉气,“你做什么!”
楼长辞学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在他身侧坐下,“最近在干什么,总是看不你。”
“楼公子什么时候也开始关注我等小人物了?”顾雪居满脸揶揄。
“只是问一问。”楼长辞睨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
顾雪居了想,道:“我同思危在一起后,一直没什么机会厮混,这几天自然是纵马谈情去了。”
楼长辞默了片刻,由衷道:“你们倒是清闲。”
“他既将我们扔作弃子,我们又何必趟这浑水。”顾雪居虽心有不甘、想为尹无垢鸣不平,但也着实不想为这对峙的双方办事。
“百姓遭难,难道你真的可以坐视不管?你既是上京人,就应当……”ぷ99.
“楼公子,”顾雪居打断他,盯着他道:“我有心无力。况且以战止战是个什么歪理?战乱是苦难的根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帝潇再怎么荒谬,也不会拿百姓开玩笑。”
楼长辞合眼,又睁开,沉声道:“如果,你的尹思危,要取胶城整城的性命呢?”
顾雪居轻轻笑,非常笃定地开口,“他不会。”
楼长辞呼吸一窒,有些难过地想,他连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他从始至终,也没真正信任过离曲息。
楼长辞微抬起头,突然觉得天热起来了,四周都是堵得他五脏六腑生疼的热气。他开不了口,又疑心自己的猜测是否真实。
这一切的起因是,公主湘让内探给他捎了封信,信内详实地记载了离曲息这几个月的动向,并附言:江蒙王上有意制造混乱,似有屠城之意。恐计划生变,多加小心。
内探待他看完,烧了信,递给他一把短刀,“必要之时,一举杀之。”
楼长辞僵住了。
内心像是砸断了束缚的锁链,滔天怒火将他炙烤,举手投足皆是煎熬。
他利落地接过短刀,并示意内探快些离去,以免被人发现。
内探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楼长辞许久都未能平静下来。他那一点喜欢就如同当头浇了盆凉水,差点就熄得一干二尽,他收回那只他迈向深渊的脚,立在空中,举目四望,浮尘满身。
任谁知道自己亲近之人与自己背道而驰,都不会高兴到哪去。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来江蒙这一趟,是否是错了。倘若不来,也就不会被卷入这些争端之中;倘若不来,他就不必这么难堪了;倘若不来……
昔日夫子有言:江蒙内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庸人,言语内外都是对江蒙人的蔑视。
后来楼长辞跟了公主湘,苏彦子为了替他铺路,算计好了一切。
唯独没想到,深入敌营的楼长辞会假戏真做。
楼长辞小时候过得苦,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中了壮元,又不受重用,离曲息对他的那一分甜,就像是放进水里的糖块,只需一星半点,便足矣温暖他四肢百骸。他想抓住,糖沫却如指缝流沙。
他心里清楚,他的底线摆在那儿,他是上京人,不作贱百姓,不伤天害理就是他的原则,倘若他做不到,那纵使再亲密,也算了吧。
他拢袖,摸了摸那柄每个纹路都熟烂于心的短刀,神色几番变化,内心仿佛正进行着激烈的厮杀。
“这个选择权在你,看你信不信他。”顾雪居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楼长辞抿着唇,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他见美人近迟暮,满地落木,不见向前路。
他垂目,手指下意识蜷曲,心慌得厉害。
他也没有多高尚,他也只是一个庸人,想要救美人于危难。他挣扎着伸出手,颤着指尖。
——却抓了个空。
顾雪居后来同尹无垢说起那日的情形,说:“大约真是遇到了难处,楼公子整张脸上的血色散得干干净净,像一片布满裂痕的白瓷,脆弱又坚定,正如他这个人。”
尹无垢笑了下,点点他鼻尖,“谁又比谁好过多少。王上都多少夜没合眼了。”
“为什么?”顾雪居一僵,想到楼长辞,满脸呆滞与茫然。
尹无垢似乎是与离曲息约定好了的,并不打算告诉他,只道:“胶城实在棘手。”
顾雪居默然。
若说楼长辞那席话只是在他的破泥地里埋下块祸根,他这么一句,便是引燃、燎原的火种。
离曲息究竟会不会为了权力而牺往整城人的性命?
这谁也说不清楚。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裹着被子挤入尹无垢怀中,鼻尖微动,嗅到他指尖的墨香。顾雪居轻声问,“写什么了?”
“帝潇传信过来,我随意应付了他几句。”尹无垢一手抱着他,一手拖动软枕搁到背后,寻了个舒坦姿势,抱他抱得更紧一些,像抱着一团热源。
“啊。又是他……”顾雪居抓着他的衣角,犯嘀咕,“他这么信你,又怎么会把你赶到这来呢?难不成他脑子有病?”
尹无垢顺着他曲起的脊骨抚了抚,目光下移,落到白净的后颈上,后颈因他埋头的动作,弯曲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十分晃眼。尹无垢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低头落下一个吻。
一个略带安抚意味的吻。
顾雪居下意识想仰头,又怕撞到他,只好保持动作,过了许久,才闷闷问了句,“好了吗?”
回应他的是在耳畔响起的低笑。
尹无垢探手过来,扣住他的下巴,抬起,“又没欺负你,雪居,你紧张什么?”
“胡说什么!”顾雪居掐他手指,挣扎,“谁紧张了!”
尹无垢另一只手包住他的手,“别闹。”
顾雪居盯了他一会儿,凑过去与他接吻,被撬开牙关,好一阵胡搅蛮缠。
“思危……”他别开头,轻喘着将自己从他怀中调了个方向,面朝他,再次凑上前。
却被尹无垢故意避开了。
尹无垢挑起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雪居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主动?”
顾雪居无辜地眨眨眼,老实道:“我没做什么坏事。”
“是,”尹无垢嗓音低哑,“量你也不敢。”
顾雪居含糊地应了一声,没反驳。
这确实不像往常的他了。
尹无垢正色道:“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
“只是突然想抱抱你了……”顾雪居又蹭回他怀里,跨.坐在他腿上,有意无意地挨挨蹭蹭,好一阵撩拨。
尹无垢被他气笑了,扣住他手腕,凑近了些,语气危险,带了些蛊惑,“只是抱?”
“你猜呀。”顾雪居嘀咕。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那日会那么信誓旦旦地说出那一句“他不会”,话音笃定,仿佛早已心意相通许多年。
这会想起来,大概还是因为喜欢。
因为太喜欢了,才会盲目信任,才会偷偷在心底描摹了无数遍爱意的轮廓,哪怕他并不明白。
他一见到尹无垢就不自觉地想要亲近,想把自己前二十多年未做的事全和他做一遍,管它幼稚不幼稚。
但在此之前,他看过的那些画本子上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他想跟尹无垢……
尹无垢亲亲他鼻尖,“明日还得去见王上,我不碰你。”
顾雪居:……
这话一如既往的似曾相识。
他不信邪了,“明日见他今日是不是还得沐浴焚香跪坐整夜?”
尹无垢笑,“那倒不至于。”
顾雪居扑过去咬他嘴唇,咬了就跑,退得老远。
“嘶——仗着得宠肆无忌惮了啊相夫人。”尹无垢抹了抹被他咬到的地方,笑得邪气。他抬起另一只手,拍拍自己身侧,“过来。”
顾雪居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耳根却被那声“相夫人”给叫红了一片。
尹无垢极有耐心,眼尾睨着他,一连唤了数声“相夫人”,声声都磋磨着顾雪居的理智。
顾雪居自我斗争了半晌,犹犹豫豫地上前坐下。
“又做什么?”顾雪居小声道。
“我突然觉得,”尹无垢声音像压在他耳边,酥酥麻麻,“夫人的帐暖在前,就该醉死在夫人怀中,见个甚的粗人。”
尹无垢抬起眼,眼底如墨,却盈盈带着几分笑意。
他这副样子顾雪居可不大受得住。
顾雪居呆了下,就定定看着他,“我不想瞒着了。等我们回了上京,我就告诉我爹。”
尹无垢沉默了一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听你的。”
“思危,我还有机会,对吧……”顾雪居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瑟缩了一下,被尹无垢搂进怀中。
墨香散去不少,还剩一点书卷的清香。
是他身上常有的气息。
他们靠近彼此,毫无顾忌地接吻,互相试探、耳鬓.厮磨。
尹无垢的吻从鼻尖落到腰际,手指探入衣摆,轻而易举捉住他,挠了挠。
“你……”顾雪居哆嗦着去捉那只作恶的手,推拒了好几次,又显得像是欲拒还迎,气红了眼框。他的腰突然绷直,又卸下力,不敢睁眼看,捂着的面颊一片烧红。
“明日见王上,不做太过。雪居你倒是舒坦了,苦了我。何不将你借我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