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什么……您听我解释!”冯一霍地起身,将小本子往怀里一塞,神色慌张。
尹无垢淡然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我要沐浴更衣,带路。”
屋里的顾雪居闻言,总觉得这话哪里听着怪怪的,又一时想不上来。
而冯一显然是误会了,苦着张脸追上前,“小人真不是故意偷听您和世子谈话的……小人对天发誓!”
尹无垢挑了挑眉,不语。
“您还记得您府上那姓崔的丫鬟吗,就是那个小时候跟着王妃的那个……”
“有点印象。”
“我小时候与她关系可好了,还定了娃娃亲,也不知道她认不认。我这不是看到尹相您与世子在一块儿了,来找你们取取经,以后好去找音音说亲啊……”
“……是叫崔云暮?雪居乳母的女儿?”
“正是。如今出落的可水灵了。”
尹无垢心中了然,“上刀山下火海”那个,原来是她。他轻咳一声,“机会我可以给你,人,你自己追。不过,我与雪居的事,半个字都别往外吐,知道了吗?”
“欸,小人明白!”冯一喜上眉梢,喋喋不休起来,“这都说啊,新婚燕尔使人昏头、不是,使人菩萨心肠,小人如今看您都面善了不少。”
“聒噪。”
“小人这就闭嘴。”冯一做了个缝上嘴的动作,猛点头,上前一步给他带路。
屋里的顾雪居睁开眼,听着窗外的风声,一时间似乎没那么困了。
音音……他竟然没有认出崔云暮。
到底是时光荏苒,昔日会缠着要糖的小孩也长大了。
“哐当——”
顾雪居心中蓦地一跳,偏过头,原来只是桌上的木匣一时没安稳落到了地上——是装信纸的那个。
他彻底没了睡意,起身去捡木匣。
刚俯下身去,他又觉得哪里奇怪,木匣放着好好的,又没人碰,为什么会掉下来?
顾雪居一抬头,瞧见了窗纸上的洞,显然是被利器捅破的。
他心中一动,将木匣捡起来,掉了个头,果真在背面看见了个串着纸条的飞镖。
什么人啊真是……把窗户捅破了他们怎么睡觉。
他将木匣子又抚了抚,确认没破洞后,才隔着布小心地取下纸条。
上书:“若想要景安王无事,尽快前往锦州。”
帝潇那没用的东西抓了他爹!!
是脑子缺根弦还是得了疯病,这么迫不及待地自掘坟墓?!
顾雪居一想到这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口银牙被咬得咯咯作响。
正从澡堂回来的尹无垢只穿了件单衣,手里拽着换洗的衣服,见他这副模样,便将衣服搁在一旁,从背后环住他,轻声道:“怎么了?”
顾雪居怒不可遏,“我爹被人抓了。”
“帝潇?”是笃定的语气。
“是他的字。”
“他想让你怎么样?”
“要我尽早去锦州。”
尹无垢侧头吻了吻他耳廓,贴着他轻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语,见他情绪逐渐稳定,才再次开口问道:“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顾雪居呼出一口浊气,无奈道,“明早启程去锦州。”
“你才回来多久,这就要走……”
“他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又有什么办法。”
尹无垢哑然,也叹了一声,退一步道:“明早我去送你。”
估计是送不成了,帝潇这样心急,看到顾雪居明早一动身,前往江蒙的尹无垢也该出发了。
顾雪居抿着唇,没将这话说出口,但二人心里都再清楚不过。ぷ99.
尹无垢本着最后的温存之意,再次将头凑过来,吻了他一个脸红心跳,顾雪居微微喘着气,抬手指了指那个窟窿。
不大不小,正好能塞下一只窥探的眼睛。
尹无垢:……
次日。
顾雪居没怎么睡着,起了个大早,想起那纸上的话,咬咬牙上了马车。
这才一会没见他便有些想念尹无垢了。
手边的车帘被人掀开,车外的尹无垢牵着一头鹿,与他短暂地牵了会儿手,“我带暮楚来送送你。”
暮楚!他和这位老朋友得有五年没见了吧。
顾雪居扣着窗檐探头看去,风姿不减当年的暮楚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黑瞳里满是温柔的光泽。
“原本计划着过几天再带你看他,哪知你这就要回去了。”尹无垢轻轻笑着,语气听着很轻松。
“锦州不是我的家。”
尹无垢听见顾雪居这样说。
他不禁莞尔,“我知道,等你回来。”
“谁等谁啊,指不定就是我等你了!”顾雪居拧眉,扬声道。
二人齐齐笑起。
出了城,一旁勤勤恳恳跟着却被反复忽视的曹管家这才出声劝道:“您别送了吧。”
跟着顾雪居坐在马车上的曹筝看了过来。
顾雪居抬头看了眼天色,此时红日高照,竟是冬日难得的晴朗日子,他心中郁气消了些,“城外的路不好走,回去吧。曹叔一把年纪了,跟你走了这么远,怕是累坏了……”
“欸,谢顾世子体谅。”曹管家笑了笑。
众人身后又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竟然是禁军统帅燕临风。燕临风骑着高头大马,人也十分魁梧,气势上十分摄人。他还未近来,便高声道:
“陛下特命本帅护送尹相前往江蒙。”
帝潇果然心急了。
顾雪居无声地叹了声,合上帘子,扬声冲马车夫道:“走了。”
冯一隔空对尹无垢做了个口型,看到他点了头便欢喜地跟过年似的。
曹筝收回目光,靠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两对人擦肩而过。
“你们说……我过多久才能回来啊。”顾雪居合上眼,语气中多少有些疲惫。
“属下不知。”曹筝回应地非常敷衍。
冯一正畅想着美好未来,压根没听清说的是什么,抓耳挠腮一通,“属下愚钝,也、也不知。”
瞧瞧、瞧瞧,他身边这都是群什么人啊。
顾雪居忍不住扶额。
过了半晌,曹筝突然问道:“您与尹相……”
冯一一惊,上前一步就要捂他的嘴,“慎言!”
“别碰我。”曹筝一掌便拍开了他的手。
“没错,”顾雪居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坦然道,“我们在一起了。”
曹筝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不怕别人觉得恶心吗?”
“那你觉得恶心吗?”顾雪居睁开眼,盯着他,反问。
曹筝面上有一瞬迷茫的神色,被他遮掩起来,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出奇,“主子怎样都是行的。”
顾雪居突然觉得有点烦躁,觉得眼前这个人明明与他一样却不敢承认,说出这种话,只是给他自己找好了一个借口——他与他是不一样的。这分明就是自我欺骗。
“那你呢?”顾雪居皱起眉。
“我?”曹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您应该知道的呀,我这样的烂命,什么喜欢、什么憎恶,都不是我沾染得起的……”
冯一面上的喜色退去,又有些同情他了。
毕竟在他们这样的暗卫/侍卫里,很少有能拥有自己喜欢东西的人。他们脆弱又敏感,可以为一点小恩小惠上刀山下火海,可以为一个赞许万死不辞,他们忠诚却固执,却鲜少有个善终。
他足够幸运,得王妃照拂长大,而其他人……他完全不敢想象。
顾雪居换了个称呼,“如许,你知道这五年里我在锦州被人喊作什么吗?”
曹筝歪了下头。
“他们说我是臭虫、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废物、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们说的花样可多啦,远比我能记得的这几个要恶心一千倍。烂命,哈哈哈……如许啊,你看我怕这轻飘飘的一个词吗?他们说是他们说,我该怎样还得怎样,难不成看见他们唾沫星子一飞,我就找个地洞钻进去不成?”顾雪居不可自抑地笑起来,鬓角的发丝散乱,颇有几分疯魔的样子。
曹筝一时听得呆了,许久,别过脸,“是属下失言,主子不必辱骂自己。”
顾雪居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理了理鬓发“行重重复行重重,既已过万重山,又何必在意过眼云烟?”
“说得好!”冯一猛地拍手赞道,半晌,见没人理会,才施施然缩回手,尴尬地要命。
“属下、明白了。”曹筝轻声道,垂下的眼中第一次有了光的痕迹。
顾雪居满脸欣慰,“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别吵了,我歇一会儿,多攒攒力气准备和人对唠。”
曹筝疑惑地出声,“为什么说要,对唠?”
“锦州习俗,你不懂的。”冯一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熟稔地拍了拍曹筝的背。
冯一又猛地想起曹筝不喜欢人碰他,正准备道歉,曹筝瞥了他一眼,“没事。”
冯一感动:我们世子是什么神仙,以后要是穷了、吃不上饭,干脆摆个摊,上书“包治百病”得了,真没发现世子还有这能力,实在太让人感动了!
他一个没忍住又拍了拍曹筝的背。
曹筝看着他的神色几番变化,一时咋舌,“别拍了。”
“哦。”原来是他的错觉。冯一感慨万分。
关爱同行真的好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