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尧停好电动车,抬头惊讶地看到,周嵩一把抱起脚边一个脏兮兮的毛球,然后猛地冲向公寓楼门,完全无视了街上往来的车辆。
刚才那辆快递车装好货开出来,为了躲避忽然冲出来的周嵩,转了一个大弯,失去平衡,横摔在路上,车上的货物随之散落一地。
周嵩没有理睬自己惹的麻烦,径直消失在公寓的门口。
秦江尧出手帮快递小哥把车扶了起来,一边装作跟周嵩不认识的样子谴责他的鲁莽,一边帮忙收拾一地的狼藉。
“这个好像摔坏了。”快递小哥垂头丧气地捡起了一个小小的泡沫箱,在外面包裹的塑料薄膜里,可以看到箱子的缝隙中渗出了粉红色的液体。
“没准是里面冰化了呢?”秦江尧想要安慰他一下。
“我得拆开检查一下,多谢你了。”快递小哥勉强地笑了笑,就去车里找工具了。
良心得到释放的秦江尧告别了倒霉的快递小哥,追进公寓楼门。
“你跑哪儿去了?快点来!”
秦江尧赶到17b,电梯门还没开,就听见了混杂着犬吠的沉重敲门砸门声,而且越来越暴躁。
“老毒,你干嘛去了?这种锁你会开吗?”周嵩看到秦江尧上来,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那扇门的门锁。
秦江尧这才注意到,刚才周嵩抱起的毛球,现在在周嵩脚边冲着门叫的毛球,是他和袁月苓养的那条名叫生气的流浪狗。它的一条前腿似乎受了伤,只能蜷着三腿站立。
“这从哪说起啊,我又不是干开锁的”秦江尧并不明白周嵩为什么突然让他开锁,本能地推脱。
“你少装了,我知道你会,十万火急!”周嵩还是一副焦躁和不容辩驳的样子。
“怎么就十万火急了?谢可馨不在就不在吧,她见没见过袁月苓还是不一定的事呢。”
“好好老毒,你看这是什么?”周嵩拿出一个小小的黄色塑料片给秦江尧看。
“向向日葵?”时亮时灭的走廊灯光下,秦江尧并看不清那是什么。
“这是向日葵花式的假指甲片,我在这地砖的一个裂缝里找到的。昨天晚上袁月苓就做了一套这样的指甲片,还拍照片给我来着,我现在手机没电了,但是我绝对没记错。”
“可是”秦江尧一下子有些跟不上周嵩说的话。
周嵩指着狗继续解释:“这是生气,你见过的。昨天晚上袁月苓带着它出来的,现在它在这里,而且受伤了。刚才我抱着它上来,它一直冲着这扇门叫,这门里一定有事。”
“那咱们可以报警啊,让警察来开门,他们比我专业多了。咱们动锁,那是犯罪啊。”
“拖不得了,争分夺秒啊。那些警察什么样你也见到了,这次就会信咱们吗?你放心吧,这楼刚才我看了,没有监控。砸门狗叫半天也没半个邻居冒头。这就是为你的完美犯罪准备的完美现场。老毒,算我求你了,有雷我高我顶着,你也希望能早点找到袁月苓好放心吧?”
周嵩的言辞很恳切,理由也很充分。秦江尧没有办法再推脱,只好从腰间摸出了自己的钥匙串。
门是从里面反锁的,秦江尧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锁弄开,忙了满头大汗。
甫一打开,一片白气就从门的四边缝隙中泄外而出,在昏暗的灯光中升起迷雾,映出一团团光晕。
周嵩毫不犹豫地拉开门闯了进去,生气紧随其后。
“这tmd是个冷库吧?”最后跟进去的秦江尧不由得抱起了肩膀。
公寓的户型都是一目了然的,里面一室一厅,门口一厨一卫,装修风格一模一样,家具陈设也大同小异。
客厅里的衣柜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唯一引人注意的东西,只有那个还在喷吐着白气的大个儿空调柜机。
秦江尧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这种东西。他随手就把空调关了。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不新鲜的海鲜味,就好像那箱远道而来的螃蟹。
他看到周嵩从里面的卧室出来,摊开手冲自己摇了摇头。
秦江尧随手打开了旁边卫生间的门。
“真是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啊,卫生间也装空调的我是真没见过。”他意味不明地自言自语,随手掀开了浴缸前的浴帘。
猝不及防映入眼中的,是一池子殷红的水面上,浮着的一具惨白肉体。
他好像听见自己惨叫了一声。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鼻子。
秦江尧惊恐地向面前挥舞着双手,触到了一些毛毛的热热的东西,又连忙手脚并用地逃开。
擦了一下鼻子,那好像并不是血的手感。
这才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然后被周嵩向脸上喷了一口水。
“一个男的,挺年轻,眼睛鼻子耳朵,还有裤裆里的那玩意都没了,不知道是谁。你晕倒了大概20分钟。”周嵩抱起生气,简短地回复了秦江尧的问题。
不知道尸体是谁,还是不知道凶手是谁?周嵩看起来为何如此冷静镇定?秦江尧感觉那些事情一点都不重要,他不知道周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确认那些细节的,他也没有勇气去核实,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赶紧报警吧?”
对,这是个疑问句。
似乎,不经过周嵩许可就有所举动在此时是一件大逆不道的行为。
“袁月苓的下落还是不知道,报警警察只会把咱们先抓起来审,先离开这,再打电话吧。”周嵩的语气比这房间里的空气更加阴冷。
秦江尧刚想说点什么,急促的警笛声就从楼下传了上来。
他们循声向窗外望去,一辆警车停在了楼下。
“糟糕。”发愣的秦江尧只听到周嵩嘟囔了一句,就被他拽着从消防楼梯匆匆下了楼。
“没人报警,不一定是冲着咱们来的。冷静,咱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大模大样地走。”
这是下楼的时候,周嵩和他商量的所谓行动方案。但是秦江尧知道,这并不是要贯彻军事民主的意思。
走到楼门前时,秦江尧看见翻倒的快递车还躺在那里,两个警察正在检查着什么,还有一个警察在跟快递小哥说话。
这是摔了什么贵重物品,还值当报警?秦江尧心说。
周嵩把生气放到地上,故作自然地放慢了脚步,秦江尧也有样学样地跟着。
“只要走出楼门,拐到旁边的小路里,就安全了。”周嵩小声地对着空气说道。
可是,刚刚走出楼道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大喊了一声:“哎!就是他。你站住!”
眼前的周嵩听到喊声,回头看了一眼,立即开始狂奔。
生气也跟着他一瘸一拐地跑了起来。
秦江尧不自觉下也开始跑。
但是,还没跑出几步,他就听见身后一声响。
其实秦江尧不是没想过那可能是枪声,只是枪声在这个国家还是比较稀有的,他也没有听过,所以他本能地认为那只是别的声音,所以腿还在继续跑着。
直到第二声响,有什么东西卷着灼热的风,从秦江尧的耳畔呼啸而过,跑在前面的周嵩也一下子摔倒在地。
秦江尧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生气跑进了小巷,而周嵩则被追上来的警察按住,带上手铐——和自己一起被塞进了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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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跑什么啊?”午后的蝉鸣声中,恢复了精神的秦江尧冲着周嵩大声地抱怨着。
这是警局一楼一间好像是会议室的小房间,他俩被警察抓回去以后,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又遇到了早上那个眼镜警察。
他们把知道的都说了以后,就被关在了这个小房间里,没让他们联系家人,也没放他们走人。
“事不小,他们这次不会轻易让咱们走,不过那个眼镜就可以证明咱俩没有作案时间。”周嵩没有被子弹打中,只是自己绊倒的。此刻他正仰着头靠在墙边,闭上眼睛,答非所问。
“你特么是没事,锁可是我开的,这次非得挂上号不可了。”
“你刚才说是我开的不就完了。”
“你知道今天早上那眼镜不让我看的那份东西是什么吗?”秦江尧换了个话题。
“”周嵩并没有睁眼。
那是一份公安部和外交部联合签发的,调查外籍人员失踪的协查通报。失踪的人是个南棒国留学生,名叫李正义。
“二十多岁的男性亚洲人,”周嵩睁开了眼睛:“难怪警察这么紧张,一下子全出动了。”
“谢可馨的南棒国男友就叫李正义,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袁月苓昨天晚上真的出现在那里,恐怕已经除非她就是那个凶手。”
“我情愿她就是那个凶手。”周嵩垂下了头。
“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她还活着,而且逃出生天了。”秦江尧点点头,表示理解。
两人没有再说话,秦江尧把头靠在墙壁上,渐渐地快要睡着了。
“老毒,你能不能不要再吵了!”就在秦江尧马上要睡着的时候,先睡着一步的周嵩突然大叫了一声,把他吓出了一头汗。
“我没出声啊?你做梦了吧?”秦江尧莫名其妙地支起身来。
“做梦?”周嵩也坐起身,凝眉闭目地集中了一会精神,然后睁开眼睛,眼珠一转说:“不行,我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老毒,我得出去。”
“做什么大头梦呢?这是警察局,当公共厕所吗?”对于周嵩没头没脑的异想天开,秦江尧并没有什么兴趣。
“别想着砸玻璃,有监控,而且这种强化玻璃,你撞破脑袋也打不破的。除非你有本事从外面把锁拨开。”
就在秦江尧冷嘲热讽的时候,周嵩忽然望向窗外,露出了兴奋的神情。秦江尧想凑过去看,却又被他用手势挡住了,便就势坐回了原地。
过了一会,周嵩从窗边凑回到秦江尧身边,兴奋地小声说:
“老毒,你猜谁在外面?是生气!我和它接过头了,那个窗户从外面一扒拉就开。
“我想好了,一会你假装要解手,帮我引开门口的警察和前面办公区看监控的人,我这边就可以让生气扒开窗户锁,然后就可以出去了。”
听了周嵩的所谓计划,秦江尧张着嘴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跳了起来。
“你怎么想的?啊?警察已经介入调查了,你我清清白白的,为什么要逃啊?逃了还能说得清吗?
“还声东击西,还转移视线,还狗开锁,你打游戏打傻了?觉得能读档是吗?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北棒国特种兵?你养的狗是训练过的军犬?
“你特么是不是觉得,我,秦江尧就是一个没有名字的npc工具人?
“就跟网络站似的,上面贴个人物卡,上面写着男配两个字?”
“你是不是觉得你才是主角,你手指一点,我就得喊着“sir!yessir!”围着你转听你的指挥啊?
“你是不是觉得何思蓉喜欢你,你就可以在他老公面前为所欲为啊?!”
秦江尧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句“何思蓉喜欢你”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也愣住了。
“老秦,你听谁说的这种话?没有的事。怀孕的人是会比较难相处,但是你别瞎猜忌。”周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磕磕巴巴的解释听起来比脸还苍白。
“说的好像你很熟悉孕妇的脾气一样,我没有瞎猜,这是她昨天亲口向我承认的。去年年底,她向你告白过,所以我今天不就来请你吃螃蟹了。”
周嵩心中暗暗叫苦不迭:这女人,说这干啥?搞事情吗?
“其实我到今天早晨都还挺恼火的,想说跟你面对面理论一番,揍你一顿或者被你揍一顿,也痛快痛快。
周嵩莫名联想到胖哥第一次来沙川看望自己时,那副笑里藏刀的表情,不禁暗暗后怕。
“可是你摊上了这档子事,我也没法开口”秦江尧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兄弟情啊,希望这玩意比塑料要结实一点点。
“我当时就拒绝她了,我们俩真的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要相信我。”周嵩恳切地说道。他本想再接一句“如果不是我点头,她都不会和你去开房”,想想可能不合适,又咽了回去。
“我什么时候说不相信你了?你有袁月苓,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老婆啊?”秦江尧笑了。
“”周嵩彻底说不出话了。
“何思蓉跟我说,在你认识袁月苓之前,在我入学之前,她就注意到你了。
“但是她不敢主动接近你,因为只要是她接近的男人,最后都会看上袁月苓。果然你也不例外。
“但你也是最例外的一个。她告诉我,在她眼里,你是一个希腊神话中的那种,注定背负悲剧宿命的英雄,决心要将山脚的巨石推到山顶,无论那块沉重的巨石多少次从半途滚落,你都会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再推上去,周而复始。”说这些的时候,秦江尧的目光落在周嵩身后的虚空,好像那里真的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东西一样。
“西西弗”周嵩喃喃地说:“那是个诅咒啊,西西弗自己也不想这样
“无论多么无望也好,我都希望能找到她的下落。
“刚才,我听到了持续的车声和汽笛声,这是共生的效果,说明她在行驶的车上,并且靠近江边或者码头。
“以我为中心的11公里半径的圆,只会少不会再多,她不能离开这个范围,否则就会死。
“这警局离江边已经很远了,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活着,我希望能再见到她。”周嵩颓唐地坐回椅子上,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是啊,英雄谁不爱呢?不过,小蓉有她自己的想法。
她说,能有机会爱上一位货真价实的英雄,是一份弥足珍贵的幸福。
但是,成为英雄的妻子,却常常只能面对不幸的未来。
所以,她选择了接受自己,接受了平凡安定的未来。
想到这里,秦江尧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他走到房间门口,回头看着周嵩说:“被老婆看作一个做不成英雄的小人物,我倒是没什么不服气的。但是作为丈夫,作为父亲,我也能守护好家人心底的幸福。”
秦江尧重重敲了几下门,高声喊道:
“有人吗?我要上厕所!”
门开了,一个警员站在门口。
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我心底的幸福啊,都拜托你了,西西弗斯先生。
这样想着,秦江尧突然撞开眼前的警员,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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