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能用这样亲昵的小名称呼她的人大多都已经离开了人世,连钟雁北都不会这么叫她,其他人对她就更是客气。
浓雾深处没有东西再叫她的名字,却传来了另一种姬宁昭也很熟悉的声响。
先是细微的丝绸摩擦的声音,随后是比摩擦声更清楚的环佩轻微撞击的声音,姬宁昭对这个声音也很熟悉。
楚国尚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所以掖宫中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有随身佩玉的习惯。
如果仔细听的话,随着她们走路仪态的不同和所佩玉饰的等级不同,环佩们就会发出不同的声音。
姬宁昭的父亲有许多的妃子,但只有她的母亲,能被称为掖宫的另一位主人。
她有时在书房读书的时候,只要听见廊下传来这样的声音,不用宫人通传,姬宁昭也知道是母亲来看她了。
所以,时隔千年再次听到这个声音,即使她知道绝对不可能是自己母亲,姬宁昭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随后她露出了一个极少见的冷淡表情,冲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抬了抬下巴道:“你知道我不会被你骗的,还有什么好藏的?”
雾悄然散去了一些,从深处款款走来一个女人,乌发用玉簪轻挽,绯红的衣袍用金线绣了凤鸟的图案,眉眼看上去和姬宁昭还有三分相似,只是比姬宁昭更柔和一些。
“王姬,故人相见为何是这样一副情态。”那女人轻笑一声道:“倒是有些叫人伤心了。”
姬宁昭的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微微泛起了金色,听了这话也跟着轻笑一声道:“你应该庆幸我现在的脾气已经比那时候好了不少,最起码还能和你好好说话。”
“但你要还是顶着这样一副样子和我说话,等会儿我出去后就会直接把你老巢铲出来在太阳下暴晒三天。”
姬宁昭说话的语气倒是平静,但是心口上那一大片若隐若现的鳞片此时正随着她的呼吸翕张着,显示着她的心里真实的情绪。
那人也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白皙的脸庞上裂开了一丝丝青黑色的线,她面无表情地抬头和姬宁昭对视,而姬宁昭则毫不避让地迎上她的视线。
最后还是那人…不,那东西先移开的目光,她在姬宁昭的注视下慢慢变化回祂应有的模样。
祂脖子以下的地方隐藏在一团团的浓雾里,叫人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只是脖颈处血迹斑斑的样子,看得出来死因并不体面。
而祂原本的模样和姬宁昭母亲那样的端庄高贵,风华绝代的样子也完全不同。
素白的一张脸被一头披散的长发裹着,倒显得有些娇弱,只有没有眼白的眼睛,和脸颊上如同碎裂的瓷器被修补后的黑纹才能看出她是多凶的厉鬼。
姬宁昭任祂如一团云一般缠绕着自己,看祂轻轻地将冰凉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肩头上呢喃道:“我知道你的厉害,也知道我奈何不了你。”
“可是”祂抬起头来看姬宁昭:“虽然你给了那个凡人那么多护身的东西,但还是没保住他。我能感觉得到,我的手下们,正将他往这里拖过来呢。”
姬宁昭眼中的金色越燃越亮,亮到已经不似她本人的眼睛,瞳孔也微微竖起。
像一头凶兽。
祂再想靠近姬宁昭说话,就被姬宁昭胸口上的鳞片直接给灼伤了。祂抚了抚被灼伤的地方,向后退了几步道:“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姬宁昭挑了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祂也不恼怒,接着说道:“我奈何不了你,你却也拿我没办法,我和这座山,已经融为一体了。我不想为难你和那个小道士,只想要那个凡人,你把他留给我,我就放你们走,好吗?”
姬宁昭却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后道:“静台山有龙脉潜藏地下,你不过是一枚风水棋,身体都散落在这山里的各个角落,需要迫不及待地窃凡人的祖荫才能保存自身,这也能叫和这座山融为一体了吗?”
她想起之前闲来无聊看电视的时候学到的一句话,轻笑了一声说道:“你倒是会给自己抬咖。”
任何阴物,被人当面说破了死亡的方式都会大发雷霆。更何况祂盘桓山中数年,早已成祟。一直轻声细语的祂当即便高声尖叫了起来,伸手就要掐住姬宁昭。
姬宁昭甚至都没有后退,只是身上的鳞片已经从她的心口爬上了脖颈。
就在这阴物伸手的一瞬间,一道虚幻的龙影从云雾中腾起,震慑得祂周身的云雾都差点散开,脸上的裂痕似乎也更大了一些。
祂恢复了一些理智收回了手,面容冷硬道:“你不过也是靠着身上的那枚龙鳞才敢这么肆无忌惮,但我在这山中已经有数百年,这枚龙鳞也只能护佑你的平安而已。
“只要今天我得不到想要的,你和你带来的那个小道士都别想从这儿走出去。”
“更何况。”浓雾中传来拖拽的声音,一个高中男生模样神情呆滞的灵体拽着赫然已经昏迷过去的陈翊明缓缓走了过来。
而陈翊明原本应该拿着的伞,和脖子上的小瓶子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虽说是被埋作风水棋,但祂在静台山里吸收了这么多年龙脉上的生气,早就不是一般的阴物了。只要是在这山中死去的人的魂魄,都会被祂拘役,供祂驱使。
那灵体把陈翊明交到了祂手中,又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浓雾里。
祂勾了勾手指,将昏迷的陈翊明用一缕浓雾吊起,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解决他身上的问题吗?”
“要么你答应我的条件,也许从他身上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会放他走,要么我现在就弄死他。而你带来的那个小道士,你觉得有能力从这里全须全尾地把他带走吗?”
从在姬宁昭的家中第一次和她交手,这阴物觉得姬宁昭不过是运气好被一条龙庇佑了而已,她哪儿有什么真本事?
而试探了这么久,姬宁昭都没有任何动作。一片遗留下来的龙鳞而已,看来至多只能保住她自己的性命。
祂可不认为,没有法器,不带符箓,眼前这个感应不到任何她自身修为的,柔柔弱弱的小王姬能从自己的手里夺走这两个人。
一个不过是一个曾经辉煌时代留下来的旧影而已。
阴物轻轻飘到姬宁昭身边,冲姬宁昭抬了抬下巴,好整以暇道:“现在,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