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个急于回家却又不敢回家的孩子一般,王琳琅踩着急切,紧张,忐忑,惴惴的步伐,走出了城主府的侧门,拐入了一个悠长斑驳的青石巷道。
巷道的尽头,是一处掩蔽在层层叠叠的树木之中的建筑。它古色古香,绿瓦红墙,竹林婆娑,花香弥漫,既有一种江南水乡的温婉,又藏有一丝西北高原的粗犷,极其巧妙地融合在四周类似的建筑之中。
院子里梅花,开得热热烈烈,灿烂喧闹。王琳琅却顾不得欣赏,一路直奔自己的寝房。原是满心期许,却只看见了一室静谧的空荡荡。那个黑衣白发的男人,踪迹全无,像是风过无痕一般,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
心似乎在这空荡荡的安静之中,沉沉地荡了一下。有些莫名的情绪,突然从心底泛起,弥散开来,勾起了瞬间的怅惘以及失落。
“小姐,你怎么了?”近身嬷嬷,打小就服侍她,熟悉她的一举一动,这时自是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不约担忧地开口询问。
“没什么,”王琳琅瞬时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镇定,那些翻覆而起的情绪,瞬间沉落到眼底。
她站在被修复得完美无瑕的窗棂前,望着窗外积雪压覆之下的竹林,以及竹林之后茫茫的群山,声音如冰,“嬷嬷,您将内院之人好好地肃清一一遍,将那些心思活泛,吃里扒外的人,全部地清理出去!”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干净整洁,举止进退有度的嬷嬷,此刻心头一紧,全身的神经,像是琴弦一般,募地绷紧。
昨夜那个狗胆包天的男人,会畅通无阻地爬到主子的床榻之上,如果说没有人里应外合,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是哪一个贱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勾结外人算计主子?要是让她查出来,定要活活地拨她一层皮下来!
“是!”嬷嬷声音洪亮,煞气十足!略带狠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
站在屋子里的婢仆,生生地打了一个寒站。
顾嬷嬷身份极为特殊,是主子的奶嬷嬷。一贯对主子忠心耿耿,一片丹心。这府中,要是有人忠于职守,一心为主子考虑,那她根本就不吝钱财,要赏就赏,极为和善大方。要是有人敢吃里扒外,胳膊肘尽往外拐,那慈眉善目的她,就会化身成吃人的妖婆,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抽筋剥骨,惩治得哭爹喊娘,后悔来到这世间一趟。
“昨夜被丢出去那个少年郎,虽则胆大包天,但罪不至死,交代府中侍卫,关个两天,让他吃点苦头,得到教训,就把人放了。”王琳琅简洁地吩咐道。
虽则主要是崔琪在作天作地,但那少年攀龙附凤的心思,亦是不少。她虽然不想伤人性命,但若有人有样学样,那这府邸岂非永无宁日?
“是,”顾嬷嬷答道。
答完之后,她神经质地看了一眼床榻。想到清早收拾床铺时,那一床的凌乱,老脸不约地一红。她挥了挥手,室内的两名婢仆,像是蒙受大赦一般,恭敬地施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小姐,那昨夜之人————”嬷嬷的声音,既喜又忧,透着一股犹犹豫豫,忐忑不安。
纵使自家主子身份贵重,权势滔天,但若是无媒苟合,那岂不是生生给世人留下了一个天大的把柄?
“不是那少年,另有其人!”红晕似霞光,爬上了王琳琅的脸颊。
“什么————?”可怜的嬷嬷,嘴巴张得老大,惊愕得眼睛都凸出来了。一颗心,被自己小姐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好了,嬷嬷,被担心,我不会沉塘,这世上,也没有人敢沉我的塘。”王琳琅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转身走进了衣橱间。
望着她的背影,顾嬷嬷心中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有心想要详细地问问,但想到主子马上就要出征,所有盘亘在嘴边的言语,被她生生地吞了下去。
只听到簌簌之声不停,再抬眼,一个身着戎装,甲胄在身的铮铮儿郎,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全身皆是锋芒,处处皆是冷凝,整个人锋利,明亮,光辉,像是劈开黑暗的一道天光。
“小姐,你放心,嬷嬷定会将梅园守好,恭候你的凯旋归来。”嬷嬷面露不舍,语带哽咽。
一身男儿打扮的王琳琅,伸手抱了抱老嬷嬷,然后一把抓起霸王枪,往背后一插,便大步地走了出去。
待到梅园门口,与同样一身军装的慧觉汇合,便带着百余名鹰卫,朝东山寺疾驰而去。
马蹄阵阵,踏碎了天光,踏破了寂静。一行人马,像是追逐太阳的夸父一般,朝东方奔去。
还没有到山脚,便听到东山寺的钟声,一声又一声地响起,仿佛是撞碎了混沌的黑暗,荡涤了人间的污垢。
周围的景致,在这一声一声的钟声里,渐渐地清晰起来。彩霞像是展开的毯子一般,将东方的天空铺就得姹紫嫣红,流光溢彩。
关闭的山门,像是含苞的花蕊,一层一层的打开,好似正在等待他们的到来。
一脸激动的小沙弥,将俩人领到大雄宝殿时,只见里面人影叠叠,无数颗锃亮的光头和尚,跪坐在蒲团之上,敲着木鱼,念着经文。
鼻尖是檀香阵阵,耳畔是经文嗡嗡,眼前是肃穆景象,王琳琅直觉这一刻,心中复杂至极。
几乎是一眼,她就望见了那个淡黄色的身影。那个身影清绝,冷漠,却又亲切,温暖,像是沙漠中的胡杨,一半埋在黄沙之中,一半招展在天空。
下山前,她的慧染师叔,不经世事,不染尘埃,是一朵摇曳的青莲。下山之后,他跌落凡尘,碾落成泥,遭人踏践。现在,他重返山门,脱胎换骨,如隔云端,再也看不真切。
她费劲心思,在城主府的后街,建了一大座宅院。里面有梅园,荷园,菊园,蔷薇园。梅园的主人是她,蔷薇园被慧觉挑去,荷园里住着慧和,唯有菊园,长期空置,它的主人,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那些年少时的诺言,他好似已经全然地忘记,已经真正地变成了一个神坛之上的高僧,看似离红尘很近,实际却很远很远,根本是难以触及。
当王琳琅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蓦然地惊觉,念经的和尚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整个大殿只剩下四个人。
一个白胡子老和尚,像是失去水分的橘子一般,干瘪而枯瘦,正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睛,费力地盯着自己。
被这老和尚想要把自己解刨似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背脊发凉,王琳琅双手合十,给他施了一礼,便大踏步走到了慧染的身旁。
慧觉正拉着慧染,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他言语轻快,面含笑容,正说得眉飞色舞,手足舞蹈。与往日故作深沉,装作大人的模样,简直是截然不同。
王琳琅看着亲亲热热的两人,嘴角不约微微地弯起,露出了一丝明媚的笑容。
“小琅,小琅,”慧觉叫喊着,举着一个符状的物事,跑了过来,“这是师兄为我们做的平安符,供在佛光前,足足念了有九九八十一天的经。”说罢,便自作主张塞入她腰间悬挂的锦囊之中。
“你一个,我一个。”挂完她的,又挂自己的,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一般。
“师叔————”王琳琅有些艰难地叫道。
面前这张清俊如月的面容,如记忆之中一般熟悉,但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感,使得她的心,在一刹那莫名地一痛。
“这次一定要出征吗?”慧染轻声问道。
“一定要去。”王琳琅语带杀伐,坚定有力地答道,“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去。你知道,我的师祖,你的师傅,他们盼这一天,盼了有多久!”
一切的言语,似乎被这一句,全部地堵住。
沉默像是一层膏药,将周围的空气,凝固得难以呼吸。
“那你们————多加小心!”良久,慧染才说道。
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
看着俩人风驰电掣一般离开的身影,站在殿前的慧染,像是一具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师侄啊,”四肢干瘦,像是枯树枝一般的老和尚,佝偻着身子,慢踏踏地走了过来,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果真如你掐算的那样,老衲观那姑娘的面貌,此去果真有生死之劫啊!”
了缘大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他在寒山寺待得好好地,被慧染的一封信盛情邀请而来,一起研读佛教经典。他欣然而来,一路上舟船车马,吃喝拉撒,全部被照顾得妥妥帖帖地。来到这里之后,他像是一条鱼,扎进大海一般,在藏经阁里任意地遨游,阅读,简直是得意地忘了形!
哪想,刚刚被请求一件事,却生生给人看出了一个死劫出来,倒是叫他一个老家伙怪于心不忍!
“无妨,纵使逆天而行,贫僧也会为她寻得一线生机!”慧染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她是他的信仰,是这个世界的光,纵使粉身碎骨,永坠耳鼻地狱,他也要扭转乾坤,挣得那一线生机!
------题外话------
很希望自己是一棵树,宁静,向光,安然。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笔趣阁手机版网址: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