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千钧一发的当口儿,一道沉稳却略带阴霾的声音,从西南角传来,“十一郎,你还不住手!”
随着这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一个身材中等仪表堂堂的方脸汉子。他步步生风,不怒自威,浑身散发着一种凛然的气势,显然是一个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人物。
此人,正是大将军王敦!
“三哥,你终于出来了啊!”王斌唰地一下,收剑入鞘。那通体莹白如同秋水流淌的软剑,又变成了一道不起眼的暗红色腰带,盘绕在他的腰间。
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这一次视线的交汇,相撞,整整相隔了二十年的时光,俩人皆都有些微微的怔愣。
也许是王斌鬓角的白发太过显眼,使得人一眼瞧过去,便看见了那刺目的白,王敦眼眸一缩。想到他年轻时风华绝代潇洒风流的模样,王敦心头微微一酸,满腔的怒火顿时熄灭了不少。
“十一弟,你老了!”他颇为感慨地说道,脸上唏嘘一片。
王斌嘲弄地撇撇嘴角。
多年不见,他这个大哥,威仪越发严重。可是,那装模作样的虚伪样子,还是跟以前一样。哪怕心里恨自己恨得牙痒痒,面上还是一副关心自家弟弟的好兄长。
“三哥,你为何杀伯仁?”他完全没有心情与自家兄长委以虚蛇,直接开门见山。
王敦目光一沉,眼中那淡淡的怜惜,转瞬即逝,“伯仁自取灭亡,有何杀不得?”
“不对,伯仁是忠厚长者,他一心为国,从来不结党营私,怎会自取灭亡?”
王敦被噎得一愣,随即冷冷地说道,“你远在西部,知道什么?伯仁图谋不轨,要对我王家不利,我只不过是先下手为强!”
“对我王家不利?我看,是对你不利吧。”王斌轻笑出声,眼中闪过浓浓的鄙夷,“你自己贪恋权力,手握军权,做大将军还不够,还想将文官的权利也捞在自己手中。伯仁,他是挡了你的道吧!”
“你————?”王敦怒极。
隐秘的野心,就这样赤裸裸地被揭穿,他恼羞成怒,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死死地抵在王斌的颈间。
“你放肆,信不信我杀了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些字仿佛是从齿间一个一个地蹦出来的,似乎带着滔天的怒气。
“怎么,你杀了伯仁,现在又想杀我?你真得不怕万世留骂名吗?”王斌斜睨着自家兄长,面露不屑。
那清清冷冷而略带嘲讽的目光,像是一汪高山的湖水,一直映照到王敦的心里,使得那里的龌龊与黑暗,几乎无所遁形。
王敦眼睛发红,愤怒的火焰烧得脑袋嗡嗡直响,他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杀意,口中嚷嚷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言罢,手下一个使力,剑尖立刻刺破柔软的皮肤,殷红的鲜血顿时流个不止。
师傅!
一只安静地充当布景墙的王琳琅,急了,她正要挣脱绳索,纵身而出,却听到一声厉喝声像是霹雳般,从远及近地传来。
“不可!”
然后,便是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她不禁转头望去,只见一行人正急匆匆地赶来。
领头那人,着一身藏青色的锦袍,身材颀长,面貌堂堂,蓄着一把花白的胡子。他的身后,跟着一人,跑得哼哧哼哧的,正是先前在刑场监刑的王涵。
“处仲,你是要手足相残,杀掉自己的亲弟弟吗?”那人一边走,一边说,须臾之间,步履匆匆地走到近前。
他的话,如一盆冷水,当头泼洒下来,将那被怒火烧得理智全无的王敦,激得浑身一震。他悻悻地收回自己的长剑,不高兴地说道,“是他出言不逊,辱没自己的兄长。有他这样当弟弟的吗?”
“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言罢,王斌伸手点住穴道,止住了颈间的流血。然后,对着清癯的长者,躬身施礼,“见过大堂兄。”
“玄郎,你回来了啊!”那老者将王斌扶起,一双睿智的双眼,深深地凝视着他。他的目光深沉,幽远,像是广袤的夜空,浩然而包容。
“回来了,还不如不回来。一回来,就违法乱纪,在刑场上杀了那么多兵士,还为周仪那个乱臣贼子穿衣收尸。他————他————还不如待在西边那个旮旯角落里,一辈子都不回来才好。”王敦狠狠地瞪了王斌一眼,眼中尽是嫌弃。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那老者身后,恶狠狠地说道,“七郎,是你将大堂兄叫来的?”
王涵的身体不禁抖了三抖,他硬生生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苦哈哈地说道,“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喊打喊杀?”
王敦眼中冷气嗖嗖地直冒,“你别的本事没有,这和稀泥的本事,倒是渐长啊!”
面对着这样刀子似的目光,王涵头皮隐隐发麻。说实话,他心里实在畏惧这个位高权重的兄长,他讪讪地笑道,“三哥,你还是别夸我了!”
“夸你?”王敦冷哼一声。
“你无需嘲讽七哥,迁怒于他。”王斌乌黑幽亮的眼睛,转向王敦,“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被杀掉的兵士,他们该死,竟在押送途中,生生用刀戟将伯仁的脸,戳得如同蜂窝。”
似是想起了什么,王斌的脸上流露深深的怒意。
“伯仁,他死有余辜。你竟还为他出气?还在众目睽睽地之下为他穿衣收敛,你非要与我对着干吗?你还是不是王家的子孙?”王敦恼怒异常,他愤怒地盯着王斌,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王家子孙?”王斌不禁哈哈大笑,“我看,你才不配为王家子孙。你犯上作乱,妄杀忠臣,你就不怕祸及满门吗?”
王敦脸上青筋暴露,牙巴骨咬得咯吱咯吱作响,面孔扭曲得几乎变形。
不好,这头狮子被彻底地惹怒了!
那老者心中大惊,面上却镇定异常,“十一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快,跪下向你兄长认错!”他一把拉住王斌的手臂,颇有些苦口婆心地劝诫道。
“我脚痛,下跪不了!再说,我何错之有?”王斌老大不痛快。
“脚痛?”王敦怒极反笑,“脚痛比头痛,哪一个更厉害?你就不怕头痛吗?”他阴沉沉的目光,像是最锋利的刀刃般,紧紧地盯着王斌颈项,似乎真得要将那里削掉。
“我宁可头痛,也不可脚痛!”王斌丝毫不甘示弱。
他的言下之意很是清楚明白:宁可脑袋掉了,也不会下跪求饶。
“你————”浓烈的杀意,在王敦眼中翻腾不已。他用手指着王斌,心中的念头像是疯草一般狂长:这般桀骜不驯的王十一郎,根本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不如————
“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下去了。”那老者一把拽住王斌的胳膊,生拉硬拽地往前走,“走,走,走,我们去寿安堂,去瞧瞧你母亲去。她近日身体不适,已经卧床多日了。”
母亲!
这两个字,虽然说出来很轻,却如同晴天霹雳般,炸在那针尖对麦芒的俩人身上,震得两兄弟俱是一愣,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惭愧的表情。
如果老母亲知道————
俩人对视一眼,皆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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