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长街,灯火通明。
乐曲长奏,带有浓情万缕,缠绵悱恻。
演到情浓之时,楼上的彩绸布如惊涛骇浪般翻涌。
热烈的色彩与婉转的歌曲碰撞,这是烟柳江南的纵情。
名楼之内,一处雅间。
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躺在窗前软榻之上,闭目养神。
“晓蝶,再给我弹一次凤求凰吧。”
那容颜倾城,一袭衣裙繁重的女子抬头,“蓝公子喜欢这首曲子?”
“不,”锦服男子微微抬眼,“是喜欢你弹琴的模样。”
陆晓蝶脸颊染上淡淡的霞色。
她在江南素有盛名,第一名楼里的绝美花魁,琴艺精绝。
这蓝公子一连十日一掷千金买下陆晓蝶登台演出的机会,只为他一人抚琴。
听闻陆晓蝶卖艺不卖身,蓝公子每次来只是听曲,夜深了便离去。
男人身份成谜。
贴身侍女莲儿说,这是紫垣来的贵人。
此处坐客恒满,哪个不是贵人?
如他这般出手阔绰,也不多加逾矩的,少有。
琴声清亮,悠扬。
她素手芊芊拨动琴弦,琴音似月华流水,沁人心脾。
似是夹杂了一个不和谐的音调,男人开口,“弹错了,晓蝶。”
美人含羞,娇声道,“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蓝公子慵懒抬眸,道,“你过来。”
陆晓蝶乖顺的行至软榻旁,半跪在地上。
蓝公子轻轻捻住她精巧的下巴,打量着她娥眉淡扫如月,眼似水杏含羞,这张柔美倾城的脸惹人怜惜。
他低头吻了上去,伸手解去女子腰间的织锦腰带和繁重的妃色外衣。
“蓝公子,等一下这里不好…”
可那细小的呜咽声被男人堵在口中,似是不由她拒绝,又似是无心陪她演这欲拒还迎。
陆晓蝶软绵绵依靠着软榻,任由男人潮水般的冲袭,一阵阵海浪好似打在她心尖上,化作涓涓暖流。
她身上疼得厉害,枕边人却沉沉睡去。
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男人高挺的鼻梁,“蓝公子看着温润如玉,内里竟这般强势。”
一句话勾起了男人尘封的回忆,那年太液池旁,也有一张娇俏华贵的脸同他说过这样的话。
“你这人看着温和含蓄,实则冷酷至极。”
他睁开眼睛,看着身边人比花娇的美人,紧了紧双臂。
陆晓蝶依靠在他胸膛上,心中无限温暖。
此后他每日都来,和同行的几位公子一连在楼里逗留了大半个月。
陆晓蝶清晨犯恶心,大夫看后是有了身孕。
她犹豫着告诉蓝公子,想着他将自己从楼里接走是迟早的事,便想再瞒几日。
直到一天,侍女莲儿匆匆赶来,“小姐!蓝公子他们要走了,你快去看看吧。”
陆晓蝶顾不得身子,飞身赶下楼,只身挡在了心上人的马前。
蓝公子看她一眼,“怎么?”
“蓝公子要走为何不同我说一声?”她追问道。
男人面色无温,“我有要事,让开。”
说着就要策马离去。
陆晓蝶心焦,身边的侍女连忙怒斥道,“蓝公子,我们家小姐有身孕了!”
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与他同行的黄衣公子也不禁调笑起来,“可以啊,你小子。”
一抹惊异之色从男人脸上划过,“我的?”
陆晓蝶又急又羞,不是他还能有谁?
她泪如雨注,不住地点头。
算着日子,确实是他的没错。
蓝公子沉思许久,道,“收拾一下,同我一道回紫垣吧。”
陆晓蝶转悲为喜,拭去泪水。
男人为她赎身,又找了一辆马车同行。
离开江南的路上,她才知道这位蓝公子便是年纪轻轻北征的将军南风启,那位同行的公子,便是当今太子。
不知是怕她受折辱,还是无心给予名分,反正是将其安置在一处远离紫垣主城的宅邸,金屋藏娇般藏了起来。
陆晓蝶的父亲是一个琴师,生前与浔阳楼的主人交好,带着晓蝶在此卖艺为生。父亲死后,她也一直在楼中寄宿。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还能有一个真正的家,心中欢喜。
院中有一棵参天梨花树,花开时如雪满枝头,片片飘雪。
南风启时常在树下听陆晓蝶抚琴,或是与其弈棋,任由花瓣落满棋盘。
每每南风启来到庭院,总是脸色阴沉,心思凝重。
陆晓蝶乖顺,想要解开他眉宇间的愁云。
她过于懂事,处处以南风启为主,如菟丝草依附着这个男人,心中爱意也在疯长。
二人在此过了段逍遥神仙般的日子。
九个月后,她生出了一个男婴。
陆晓蝶生产过后大汗淋漓,整个人的骨头好似被千斤巨石碾过,下半身更是撕裂了一般。
产后大出血也让她变得如纸一般单薄,莲儿都急坏了。
“小姐若是在江南,嫁个好人家,也不至于受这份苦啊。为了一个名分都不愿给的男人,值得么!”
不顾身边的人轻声啜泣,陆晓蝶尽力用手臂那个男婴抱在怀中。
婴孩刚生出来是皱巴巴的,同个猕猴一样。
可这男婴偏偏不是,白净好看,嗓门也嘹亮。
还是个男孩,王爷若是看到他们的孩子,也会开心吧。
那他再不会拧着眉头了…
这样想着,她无比幸福。
这一日,南风启没来。
第二日,也没有。
第三日,他总算出现在门前。
陆晓蝶眼中也有了光,她将孩子递给心心念念的男人,“夫君,你看看他。我们有孩子了。”
面前的男人难得的露出了喜色,用手指轻轻逗弄着这个小生命。
“孩子名字取了吗?”
陆晓蝶摇摇头,“还没…妾想给他取名为长顾。”
南风启疑惑,“长顾,为何?”
“但愿君心长顾妾,不使独坐愁日暮。”
莲儿接话,“我们小姐为了给将军生孩子,差点命都没了。大夫说落下不少病根,将军可得对我家小姐好一些。”
南风启心中感怀,自此便来得更勤了一些。
二人一同养育孩子,在这深深庭院一如夫妻一般。
唯有莲儿颇有微词,“这孩子都生了,还不给小姐一个名分。怕是日后也不会给了,终日困在这院子里,和会下蛋的母鸡有什么区别?”
陆晓蝶勒令她住口。
她也曾向南风启问过名分一事,只是他家中已有正妻。
虽是家族联姻,没什么感情,明面上也得顾忌,只叫她再等等。
孩子转眼已经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
一日他告诉陆晓蝶,太子登基,封他为岐王。
他要离开紫垣去封地了,要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回王府。
这无疑是喜讯,陆晓蝶终日独坐长门,等着南风启来接她的马车。
马车来了,随行的却是一个衣着华贵,举手投足间满是傲气的女子。
女子用轻蔑的眼神上下量了量陆晓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金屋藏娇的女子,倒还真有几分姿色。难怪你这么迫不及待来看这狐媚子生出的贱种,竟是自己的嫡子也顾不上了。”
这就是南风启口中的王妃。
王妃四处看了看,“那狐媚子生的狐狸崽在哪?也让我瞧瞧。”
南风启怫然不悦,“说好了来接人,哪来这么多话。”
陆晓蝶因生产虚弱而凄白的面容,孱弱的扶柳之姿。整个人好似冰花一般脆弱,若是能到王府里修养一阵也大有助益的。
她将刚刚学会走路的长顾从房中抱出,
王妃抢走了孩子,确认了是男孩,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神情。
“这个孩子要过继给我。”
陆晓蝶瞳孔颤抖,“什么…”
王妃冷道,“以后你在王府,只能以孩子乳母的身份养育他。”
话语如冰刃,让陆晓蝶背脊生凉。
她拖着残破的身躯,踉跄着拽住南风启的光滑的锦缎袖口,“夫君,这怎么能行呢?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可男人只是拧紧了眉头,艰难道,“王妃决定就是。”
一旁的侍女莲儿心急如焚,“王爷!小姐她为了生世子,是在鬼门关生死之间踏了一遭啊。内里受了大伤,流血不止,您怎能把孩子过继给旁人呢!”
“住口。哪里来的贱婢,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开口。”独孤王妃喝道,“这孩子还没入王府呢,算不得世子。”
“一个浔阳楼乐伎肚子里出来的种,就叫南风浔好了。”
“不行!你也太欺负人了。”莲儿打断。
王妃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扫过她。
“欺负?她不知廉耻的奔来做外室,就应当料到今日。”
南风启开口,“家中的孩子都是从两字,他也取了两字名叫长顾,浔这名字不好…”
“就叫浔。”独孤氏半眯着眸子,隐隐露着凶光,“狐媚子不是想进王府么?他们娘俩就得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不然莫说岐王府,就是这紫垣也别待了!”
陆晓蝶无力的坐倒在地上,求助的望着南风启。
南风启似是于心不忍,“你…”
“我怎得?”
王妃又上前一步,丝毫不惧。
“我由得这个狐媚子进岐王府的大门,已是格外给你颜面了。如若不然,我便上奏朝廷,告知长姐和陛下,这两年你是如何宠妾灭妻的。”
南风启沉下脸,“你尽管去,陛下后宫三千,你长姐的容人之心胜过你百倍。”
“你…”独孤王妃气急,“是,我气量比不上我长姐,可我长姐配的是当今圣上。你不过受了先皇赐姓,真当自己是贵族了。南风启,你且记着。你的王妃姓独孤,独孤家的女儿都是做皇后的,我是下嫁。我家世代为官,国之重臣,大曜栋梁,受太庙香火供奉。我就要这孩子别忘了出身,来日他在亦谦面前也知道长幼秩序,尊卑有别。”
“够了——”南风启再也忍不了,怒目道。
二人箭弩拔张。
听了王妃的话,陆晓蝶总算明白,外人眼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枕边人,竟也这般困顿。
愿君长顾,注定是一场空梦。
她微微颔首,再抬头时已是分外释然,“王爷,浔谓水之深,也算个好字。无妨的…”
南风启扶起她,看她虚弱不已。
他眉头紧锁,喟然长叹道,“委屈你了。”
陆晓蝶摇了摇头,转而对王妃恳求道,“我不求任何名分,只要能留在王爷身边便心满意足了。只一样,求王妃把孩子还给我。”
独孤王妃冷哼一声,“你当我闲得慌来养你的孩子,谁叫这是王爷的种。当年王爷下聘时发誓此生不纳妾,此子能跟我独孤家攀上关系是三生有幸。你一个王府下人,配做世子的娘么?”
无论陆晓蝶如何恳求,独孤王妃已是铁了心。
长顾睁着纯然的大眼看着啜泣陆晓蝶,他伸出小手,“娘…娘。”
这个年纪的娃娃是最依赖娘亲的时候,南风启只是沉默的拉开他。
要留下这个孩子,也得让王妃容得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