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回不舍宝刀入漩涡献图探问前因果上

叶知远向江面望去,只见江水回旋处,一大片殷红漫了开来。也不知道是水怪的血还是落入江中的那个人的血,整个江面令人惊心动魄。

那艘小船早已四零八散,有些沉入江中,有些浮在水面上,而落水的那人,始终没有浮上来,想必为水怪所吞噬。

过了许久,船骸与鲜血被江水冲走,江面又恢愎了往常的奔流。

叶知远长长叹息了一声,有一个人没能救到,父亲的刀却落入江中,那水怪也没有再露出水面。

窦汉涛终于回过魂来,他恭敬地对叶知远道:“我真是眼拙了,原来您竟是一位高人。”

“我只是学过几天武艺,并非什么高人。窦大哥,你看看地上这位老伯吧,他好像吓得不轻。”叶知远谦逊说道。

被救的那人年约五十上下,身材黑瘦,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一位稍公。

窦汉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抬起头来,眼神还是有点散涣,想必还未完全从惊吓中走出来。

“咦,你不是对岸的涂老哥吗,你可真糊涂呀,这个时候还出船。”窦汉涛说道。

见到熟人,那涂老哥慢慢定下神来,当他知道是叶知远救了自己,忙不迭作揖道谢。叶知远见他没受伤,放下心来,也连忙谦让还礼。

傍晚来临,叶知远与那涂老哥,今晚只能在窦汉涛家中借宿了,于是一行三人,跟着窦汉涛回了家。

窦汉涛的家在长江边上,在岸边不远处的杉林里。

这是一个农家院落,盖有瓦房一间,草舍三四间。院子里有鱼网、鱼叉等,还晒了不少粮食与鱼干,一喘气一股腥味儿冲鼻而来。

窦汉涛叫他媳妇把瓦房让了出来,给叶知远与涂老哥住,叶知远赶紧婉言谢绝,说只住一宿,有个遮头的地方将就一下就成,真的不必如此客气。

涂老哥也坚持不受,窦汉涛只得让他媳妇把其中一间茅屋收拾了一番,给叶知远二人住。

安顿下来后,窦汉涛让媳妇杀了一只鹅,又煮了些贝类,炖了鱼,还抱来了一坛酒。就一个农家来说,算是倾其所有在招待客人了,叶知远心里过不去,暗暗盘算着明日怎么也要留下一些钱。

窦汉涛一家三口人,他与媳妇,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是他们的儿子,名唤窦元磊。

加上涂老哥、叶知远,一行五人落了坐。

窦汉涛让儿子给涂、叶二人倒酒,一来压惊,二来庆祝涂老哥死里逃生。

谁知不说还好,一说那涂老哥眼泪厥厥直流:“唉,落入江里的那位小兄弟恐怕已在水怪腹中,我却有何颜面吃好的喝好的?”

原来这涂老哥全名叫涂松友,是对岸靖江府江峰村人,以渡客过江为生。

今日近未时,来了一位年轻客人要渡江,他本待不肯,那年轻人却有要事一定得今日渡江,再三恳求之余,并许以十倍船钱。

涂松友并非不知近日有水怪作祟,但一来对方价钱出得很高,二来此时离未时还差一点儿,那水怪连日来在未时末近申时才会出现。

他想着凭自己二十多年操桨的功夫,不消半个时辰就可以横渡长江一个来回了,正是有了这侥幸心理,才落得如此景况。

涂松友向叶知远敬了一杯,感谢他救命之恩,又问道:“小船被怪物撞击时,我当时天旋地转,根本不知道它的模样,恩公可知道它是什么事物?”

“以前我总以为蛟龙只是个传说,想不到世上真的有龙。”窦汉涛以手覆额,十分感叹。

叶知远摇了摇头,“哪里是什么蛟龙?只是一条身型巨大的水蟒罢了。”

“水蟒哪能有如此之庞大?”

“在这浩浩荡荡的万古长江之中,还不知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巨型生物呢,像蛟龙一般大的水蟒,也不足为奇的。”

窦汉涛竖起拇指:“叶兄弟,若说水蟒是蛟龙,你就是天兵神将。那水怪如此凶猛,小船又离岸边有那么远的距离,你转眼之前,就把人救了,不是神人是什么?”

“幸好窦大哥你的绳子够长,不然我也救不了涂老伯,只可惜另一个人我却无能为力了,我的武功,其实也还是有限得很呢,哪里说得上什么神人?”

“我当时几乎吓杀,只看到精光一片,叶兄弟你那把刀是神器吧?”

提起刀,叶知远忍不住叹气:“神器倒说不上,但这是我爹的宝刀,在我心中比任何神兵利器都宝贵,落入江中实是太可惜了。”

涂松友满脸羞惭,低声道:“都怪小老儿糊涂,不但那位客人没了性命,还连累了恩公把刀都丢了。”

“老伯不用如此愧疚,刀虽宝贵,比起人命来,又算不了什么。何况它落入江中,又不会溶化的,我的水性尚可,明早我潜入江中看看能不能捞上来。”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什么,你要下江?”

叶知远看到众人惊慌失色的模样,笑道:“窦大哥,你说过在未时之前,水怪躲在漩涡下睡大觉呢,我早上下江,不打紧的。”

“可万一那怪物明早就出来了呢,那……”

叶知远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主意已定,大伙都不必劝了。

不说大伙忧心忡忡,只有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发出一声欢呼:“叶大哥,你是条大大的好汉,我明天也要跟着你下江!”

少年的话音刚落,已被他母亲扯住耳朵:“臭小子,你好熟的水性么,学人下江!”

窦元磊连连呼痛,他母亲才放手。

叶知远明白窦氏夫妇的担忧,捉着少年的手摇了几下,笑道:“嗯,多谢你的好意。下江这活让叶大哥自己来吧,你帮我撑船。”

涂松友道:“恩公,我知道你要下江捡回那把宝刀,我不敢拦你,但明日让小老儿跟着你一起下江好么?”

“老伯,你同元磊一道帮我撑船吧,下江的事,我一人就够了。”

叶知远的声音很平和,眼神却很坚毅。

涂松友呆呆地望着叶知远,好半晌问道:“恩公,你姓叶?”

窦汉涛听了笑道:“涂老哥,你姓涂,可真是糊涂了,你听不见我叫他‘叶兄弟’么,他当然姓叶。”

涂松友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知远,喃喃说道:“像,真像,眉毛、嘴唇、眼睛,啊,尤其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叶知远心中一动,上前握住涂松友的手,紧张地问道:“涂老伯,你见过一个姓叶的男人,长得与我很相似么?”

涂松友点了点头。

叶知远的手握得更紧了,声音都忍不住有点发抖:“那个男人,多大年岁?”

“五十上下。”

叶知远“啊”了一声,“我爹他,他今年刚满五十。”

连忙再问:“他在那里?”

“一个多月前,他还在我家里,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

窦汉涛见叶知远神色激动,连忙招呼他坐下,让涂松友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涂松友坐定,叹了一口气:“要说认识叶老弟的经过,也很是曲折。”

三月三十日那天清早,涂松友从对岸撑船来到鹅鼻嘴,客人上岸之后,他打算歇息一下再撑船回去。

人有三急,涂松友钻进芦苇想撒泡尿,裤带还没解呢,突然被东西扯了一下腿,吓得他连尿都缩了回去,往下一看,身下竟躺着一个死人。

涂松友大着胆子探了一下那人的气息,发现竟还未完全断气,便连忙把那人拖出芦苇,给他喂了几口水,约摸过了一柱香,那人居然慢慢转醒过来了。

叶知远热泪盈眶:“他,他可是受了很重的伤?”

“重、很重很重。”涂松友叹了口气:“我简直认为他救不活了,本来不想管,可又于心不忍,只好把他背着起来,放在船上。”

“后来呢?”

“接下来的三天,他几乎动也不能动一下,我每天喂他喝很稀很稀的粥,到了第四天,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再后来呢?”

“自从叶老弟睁开眼睛之后,他就复原得好快。过了三天,他就能下地了,再过三天,碗口粗的柴,他一掌劈去,分开了两半。”

叶知远松了口气,问道:“幸亏了老伯,他可跟您说他的姓名么?”

“名儿倒没留下,姓却跟恩公你是一样的,我只叫他叶老弟。叶老弟的一双豹子眼,跟恩公你是一模一样的。”

叶知远心头狂跳,涂松友口中的叶老弟,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父亲,便急急地问道:“再后来呢?”

“又过了七八天,叶老弟身上的伤好得利索了,便离开啦,他说回家。”

叶知远心里又打了突,如果“叶老弟”是自己父亲的话,淮安与江阴不过五六天的脚程,即便走得再慢,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回到家。

又一想,涂松友发现“叶老弟”是三月三十清晨,他身上的重伤应该是三月十二九那日受的。三月二十九,正是钱进死的那晚,难道杀死钱进的,是自己的父亲?由于自己也受了重伤,所以刀便留在了钱宅?

“可是,致钱进一死的是剑,并不是刀,而且,父亲与钱进风牛马不相及,怎么跑到钱宅去杀了他呢?”

叶知远不知道的是,用“知秋十式”最后一式“回马一剑”,即便是尖刀,也是能造成“一剑封喉”的。

况且,世界上许多看似风牛马不相及,其实并不是不相及的,只是不清楚个缘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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